语言认知加工中“饱和”现象的研究范式及实验任务述评

2013-11-01 03:41闫国利
关键词:解体字形范式

仝 文 ,闫国利

(1.天津师范大学心理与行为研究院,天津300074;2.山西省朔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山西朔州036000)

1 “文字解体”与“语义饱和”现象

中文读者常常有这样的经历:一个汉字注视久了,这个字就变陌生了,或者反复抄写一个汉字,抄写到一定次数时,也会感觉这个字变陌生了,甚至怀疑自己抄错了,而把注意转移到别处一会儿,然后再重新注视或抄写时,陌生感又消失了.台湾大学郑昭明教授最早研究了这一现象[1],认为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汉字字形的解体,并且将这种现象命名为“文字解体”(orthographic disorganization).

在日语中也发现了类似的现象.Ninose等[2]发现当人们持续地注视日语中的一个汉字时,常常不能把该汉字识别为一个整体的图案,且难以判断这个汉字是否书写正确,他们将这种现象命名为“完形的覆灭”(gestaltzerfall).

英文也有类似的现象.Severance等[3]发现被试在长时间注视视觉呈现的英语单词时,感觉被注视的单词有些奇怪或分解为无法成词的音节.他们将这种现象命名为“联想力的丧失”(loss of associative power).此后,也有研究[4-5]认为产生奇怪感觉的原因是词汇语义的丧失,并且用“意义的丧失”(lapse of meaning)命名这种现象.Lambert等[6]用“语义饱和”(semantic satiation)来命名这种现象,后来这一名称被广泛使用.这个具有导向意义的名称的广泛使用,使得后来的多数研究者认为“饱和”的本质是字词的“意义丧失”,并且把自己的研究建立在“意义丧失”的假设之上.Espositod等[7]对1907到1970年之间有关语义饱和的研究进行回顾后指出,大多数的研究以“意义丧失”为前提,却忽略了这种现象可能涉及词的知觉重组.“语义饱和”可能是一种知觉现象,而非语义现象,语义丧失可能只是词的知觉重组的次级现象.西方学者对于英语中的“饱和”现象的研究虽然已经上百年了,但究竟是知觉的解体重组还是意义的丧失,仍然莫衷一是.

近几年,又有研究者指出“饱和”的本质是字词形义联接通道的饱和.Tian等[8]采用快速重复启动范式(speeded repetition paradigm)与类别匹配任务进行研究,认为“饱和”现象实质上发生在词形到语义的联接阶段.袁杰等[9]参照文献[8]的实验逻辑与实验范式,用中文作为研究材料,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认为中文的“字形饱和”现象也是由于字形到语义的联接通道饱和导致的.

由于目前尚存在较多的争论,为了减少误解,以下将“文字解体”、“字形解体”、“语义饱和”、“语义餍足”等这些带有导向性的名称统称为“饱和”,只在描述具体研究时使用其原来的名称.本研究将文献回顾范围限制在文字“饱和”的研究领域内,分析研究文字“饱和”现象使用的各种不同的研究范式及实验任务,比较其优缺点,为解决“字形饱和”、“语义饱和”、“形义联接通道饱和”之间的争论寻找新的出路.

2 常用研究范式、实验任务及其评价

2.1 主观评定类研究范式

主观评定类的研究范式以主观评定结果为依据.这类范式是早期“饱和”现象研究使用的主要范式,主要包括直接的主观评定—主观报告和间接的主观评定2种.

2.1.1 直接的主观评定—主观报告

主观报告是一种直接研究“饱和”现象的主观评定方式,完全符合其描述性定义,要求被试持续注视一个字或词,当主观感觉出现变化时及时按键或者以其他方式报告这种变化.这种方式可以研究字词的词频、词长、音节数或笔画数、部件数、汉字结构、汉字部件与整字音义相似程度等因素对“饱和”现象发生的速度及程度的影响.中文和英文“饱和”现象早期的研究都采用了这种范式.

在西文的研究中,Severance等[3]首先使用了这种方式,他们控制了单词的词长、字体、大小写等属性,选择了6名女性为被试,实验前所有被试进行了同样的内省训练.实验任务是持续注视一个词3 min,并报告这3 min内该词的知觉与意义的变化情况.结果发现,在数秒后单词的字母发生重组,熟悉的符号的联结丧失了,单词成了一些字母组合,这时的字母没有声音的联想,但还是熟悉的.最后,这些字母也变成了纸上的一些奇怪的符号.Esposito等[7]认为这种方法虽然可以证实语义饱和的现象,但是限于被试人数太少以及容易受到指导语暗示影响而产生偏差,故其可信度值得怀疑.

在中文认知加工领域,郑昭明等[1]最先采用了这种主观报告的范式.研究者让被试持续注视呈现在计算机屏幕上的一个汉字,当被试感觉这个字“解体”时就按键反应;若是一直没有解体的感觉,则刺激字呈现60 s之后自动消失,并设定被试的反应时间为60 s.电脑记录从刺激呈现到被试按键的反应时间,即产生“解体”感觉所需的时间.他们设计了3个实验,分别考察了汉字的字形结构、字频、笔画数,汉字部件与整字在语音语义上的相似性以及汉字部件组字频次对解体速度的影响.综合3个实验结果他们得出结论:持续注视使得人们的知觉从整体转向局部,部件及其关联意义自动激活,而激活的意义与原字不尽相同,从而影响原字形义联接,造成解体.虽然他们的实验范式有些缺陷,但是这项研究开创了汉字“字形解体”现象研究的先河.

此后,Lee[10]采用自我报告范式也发现了“字形解体”现象,并且进一步发现性别与音旁部件位置影响“字形解体”,但是单眼和双眼输入差异不显著.所以,Lee认为“字形解体”现象发生在高于知觉加工水平的更高级认知阶段.

自我报告范式作为研究“饱和”现象的最早的实验范式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它直接对饱和现象本身进行研究,符合其描述性定义,可以让人们更容易理解“饱和”现象,但是它也有十分明显的缺陷.(1)容易对被试造成暗示,也可能让被试期待“饱和”现象的发生,从而使实验结果存在一定的偏差.(2)郑昭明等[1]将研究建立在“字形解体”的假设之上,但实际上这种范式难以分离字形与字义的影响.(3)郑昭明等[1]的实验中,如果一个字呈现了60 s,而被试仍然没有报告解体时,这个字就会消失,并且将解体时间记为60 s.这种做法是否合理值得商榷.(4)主观报告法只要求被试报告有无“字形解体”或“语义饱和”现象发生,所以无法反映“字形解体”或“语义饱和”的时间进程.

鉴于上述缺陷,主观报告范式可以作为一种探索性的研究范式来研究饱和现象,但是不利于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因此关于饱和的最新研究都已经采用了其他范式.

2.1.2 间接的主观评定

(1)语义差别量表.为了避免暗示与期待的影响,Lambert等[6]采用了一种间接的主观评定范式:语义差别量表(semantic differential scale)法.语义差别量表是美国心理学家Osgood等[11]开发的一种测量技术,可以用来测量概念隐含的意义.要求被试根据对词或概念的感受、理解,在包含2个极端情况的连续变化的量表上选定相应的数字来表示对某个词或概念的主观偏向及偏向程度.在“饱和”现象的研究中使用语义差别量表,是一种创造性的应用.研究者以一个词“饱和”处理前后在语义差别量表上得分的变化来说明“语义饱和”现象是否发生.其隐含的逻辑是,如果持续注视使得一个词的语义发生饱和,那么这个词在语义差别量表上的分数就会趋向于中点.反过来,如果一个词饱和处理后在语义差别量表上的分数趋向中点,那么就表明有“语义饱和”现象发生.语义差别量表如表1所示.

表1 语义差别量表Tab.1 Semantic differential scale

表1中,X代表对“父亲”的第1次语义评定,Y代表第2次语义评定.第1次评定在语义量表中评定的数值的和为6,第2次评定的和为2,“饱和”处理使得语义分数向中点移动了4,这说明有“语义饱和”现象发生.

语义差别量表考察的是语义的变化.这种语义的变化究竟是字词解体后造成的次级现象,还是单纯语义的饱和,依靠语义差别量表本身无法说明.另外,由语义差别量表得到的“饱和”现象并不稳定.Yelen等[12]使用语义差别量表就没有发现“语义饱和”.他们发现:只有那些开始时得到极端评定的词,才会在后来的评定中趋于中性,获得“语义饱和”现象.因此,一个词在语义差别量表上的分数的变化可能是由于回归现象引起的,这种可能性难以排除.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研究中“饱和处理”是口头加视觉的,而非单纯视觉的,因此研究结果也可能受到不同信息通道的影响,方法的有效性值得怀疑.考虑到以上问题,语义差别量表不能较好地研究“饱和”现象,因此,该研究范式存在一定的局限.

(2)联想词技术.Smith等[13]利用联想词技术(word-association technique)得到了“语义饱和”现象.联想词技术也需要主观评定,只不过是由主试对被试联想出的词与原来呈现的词之间的相关性进行评定.他们的研究基于这样一个逻辑:“语义饱和”使得一个词的语义变得模糊,所以会影响由该词能够联想到的其他词的数量及其他词与该词的相关性.当一个词的语义饱和后,在单位时间内,由这个词联想到的词中,相关的联想词的数目就会下降,无关的联想词数目却会上升.通过比较语义饱和前后,词的联想力的变化,就可以反映出是否发生了“语义饱和”现象.Kanungo等[14]运用类似的方法进行研究,结果也显示出相关的联想反应数量减少,不相关的联想数量增加.反过来说,就是出现了“语义饱和”现象.

联想词技术受被试个人因素影响较多.因为无法保证每个被试都有同样的联想能力、同样的生活经历,无法保证他们在实验时不受无关因素的干扰.所以很难稳定地得到“饱和”现象.Paul[15]和Shima[16]使用联想词技术没有获得“语义饱和”效应.所以联想词技术也不是一种可靠的方法.

(3)分类任务.分类任务以被试对一组词的分类结果来证明“饱和”现象的存在.其实验逻辑是,如果重复同属一个概念的一组词中的某一个词,将会使这个概念产生语义饱和,这样再依据语义对这组词进行分类时,就会遇到更多的困难,从而更多地依据物理特征来分类.Jakobovits[17]在实验中使用了7组由12个词组成的材料,每一组词由语义相似(semantic similarity)(如:REFLECTION、DISPERSION、REFRACTION、BEAM、GLEAM、STREAM)和物理特征相似(physical similarity)(如:STEAM、SCHEME、 SEEM、 PERMISSION、 DISCUSSION、ATTENTION)的词各一半构成.被试的任务是将12个词分成数量相等的2类.分类前先对这组词中的一个词或者另一个完全无关的词进行语义饱和处理,然后让被试将这组词分成数量相等的2个子组.结果发现,被试容易将语义饱和后的词,按照物理特征(词长或音韵)相似分类,Jakobovits认为,这是因为经过重复之后,目标词的语义产生饱和,被试按照意义分类比按照物理特征分类困难的缘故.

然而,即使不经过重复(饱和)处理,也可以预测出现与上述实验同样的结果,或者重复一个与待分类组中的某些词读音相似的词时,也可以预测出现同样的结果.也就是说,材料或者被试的分类习惯本身就导致其更多地按照物理特征分类.所以除非排除这种可能,否则分类任务是缺乏说服力的.因而,这种范式也不能很好地研究“饱和”现象.

综上所述,间接的主观评定范式避免了暗示与期待的影响,与主观报告相比,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但是这类范式将对“饱和”现象的直接考察变成了间接研究,也带来一些新的问题.(1)这3种实验范式都是建立在“饱和”的本质是语义性质的基础之上的,而这个基础只是一个假设.(2)研究者只能由“饱和”现象推论它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然后再观察是否真的出现了这种影响,最后再根据观察的结果推论是否发生“饱和”,如图1所示.不难看出,实验处理只是实验结果的充分条件而非必要条件.按照这种逻辑,如果某种因素会造成与“饱和”类似的影响,研究者的结论就可能夸大“饱和”效应;如果某种因素造成的影响与“饱和”造成的影响相反,研究者就可能低估,甚至无法观察到“饱和”效应.(3)这几种间接的主观评定范式都将实验过程分成重复处理与“饱和”检测2个阶段,检测只在重复处理结束后进行,因而无法考察“饱和”现象的时间进程.(4)重复处理还会产生启动效应,启动效应促进对任务的反应;而“饱和”效应抑制对任务的反应,这2种作用相反的效应是如何此消彼长的,只能通过考察“饱和”现象的时间进程反映出来,所以对“饱和”现象时间进程的考察是非常重要的.上述几种范式都不能考察这一点,存在较大的缺陷.(5)“饱和”现象本身就像其描述性定义所说的那样,不是一种长时间稳定存在的现象.如果实验任务太复杂或者测量不够及时,都有可能无法观测到这种现象.间接的主观评定一方面增加了任务的复杂性,另一方面任务复杂导致测量不够及时,因而常常无法观察到“饱和”现象.

总之,由直接测量变成间接测量的范式,可能将一些其他因素掺杂到实验结果中,但是与主观报告相比这种改进是有积极意义的,所以后来的研究范式都是间接地研究饱和现象.至于间接方法的缺陷,研究者只能通过精细的设计去消除.

2.2 客观测量类研究范式

相对于间接的主观评定的研究范式,以客观的数值作为指标的研究范式更进了一步,它将主观方法变成了客观方法.其因变量都是一些客观指标,比如反应时、准确率等,不需要被试或主试作某种类型的主观评定,排除了暗示、期望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也排除了被试与主试个人因素对研究结果的影响.另外,这些研究范式的出现使得“饱和”的研究从现象描述向探讨本质的方向发展.有的在探讨“饱和”的本质方面具有较大的突破,有的在描述“饱和”的时间进程方面取得较大进展.因此,以客观的数值作为指标的研究范式极大地推进了“饱和”现象的研究.

2.2.1 视觉适应任务

Ninose 等[2,18]发现日语中的汉字(Kanji)也存在与中文中类似的“饱和”现象.他们指出,当人们持续地注视一个汉字时,观察者常常不能把Kanji识别为一个整体的模式,且难以判断这个Kanji是否符合正字法规则.他们将这种现象命名为“完形的覆灭”(Gestaltzerfall)[2].他们通过2个实验检验了适应Kanji呈现25 s后,测试Kanji识别时的延迟效应.即首先给被试呈现一个适应字(adaptation Kanji),然后再呈现测试字(test Kanji),考察被试识别测试字的反应延时.适应汉字和测试汉字由相同的部件或者相同的结构组成.结果发现,当适应汉字与测试汉字大小相同时,无论是刺激模式相同还是有相同的结构而成分不同,都会产生超过50 ms的显著延迟.然而,当两者大小不同时,仅仅在适应汉字和测试汉字模式相同时才有延迟.他们认为:Kanji模式可能被表征为一个整体,独立于它的大小,而Kanji结构的加工可能依赖于它的大小.虽然他们是把汉字作为图形进行研究的,而且研究的是适应效应,但实际上其本质也是一种“饱和”现象,这一点从他们对“完形的覆灭”的描述中就可以看出来.因此,视觉适应也是研究“饱和”现象的一种方法.

适应法难以保证被试对适应字的加工深度,因为在这么一个单调乏味的任务中,被试可能仅仅是将目光指向适应字,而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处.因而,适应法可能对汉字解体现象不是特别敏感,这一点从Ninose等[18]的实验结果就可以看出来:仅有一个部件的Kanji没有产生“完形的覆灭”现象,而郑昭明等[1]发现独体字也能解体.这说明:适应法不如主观报告法敏感.适应法被设计用来考察适应字字形对测试字识别的影响,这一点从研究者操纵二者的结构关系就可以看出来,但是事实上它无法考察“饱和”的本质是语义性质的,还是知觉性质的.因为适应汉字既包含字形,也包含字义,无法说明是由它的字形还是字义的饱和引起识别检测字的延迟现象.

2.2.2 类别匹配任务

类别匹配任务(category membership task)最早由Smith[19]提出.它基于这样一种实验逻辑:如果一个类别词被反复呈现而饱和,那么属于该类别词的样例词在提取时就会发生困难.外在的表现就是类别匹配判断反应时间变长.如果在这样的任务中确实发现了类别匹配判断反应时变长,那么就说明该类别词确实产生饱和.

Smith[19]的研究包含3个实验.实验1要求被试大声念出一个类别名称(如fruit),重复3次或者30次,然后要求被试又快又准地判断一个目标词(如apple,robin)是否属于该类别.结果发现:类别名称重复30次比重复3次对类别成员的判断需要更长的时间,但是统计分析发现其差异不显著,只有类别属性与重复次数的交互作用是显著的.实验2在实验1的基础上增加了判断时间的反馈,其他方面与实验1相同,结果显示类别名称重复30次比重复3次对类别成员的判断时间差异显著变长.这个结果证明了类别匹配任务可以获得“语义饱和”现象.但是实验1与实验2都存在启动效应,即类别成员的判断时间少于非类别成员的判断时间.实验3使用了与实验1和实验2相同的程序,被试的任务是判断目标词是词或非词.结果发现词汇判断任务中的启动量不受启动词饱和的影响.排除了启动对饱和的影响后,可以更加明确地得出结论:类别匹配任务确实可以得到“饱和”现象.

类别匹配任务的出现使得“语义饱和”的研究更进了一步,实验中重复处理的是类别词,而任务是判断目标词是否类别成员,类别词与类别成员词没有词形上的关系,却有词义上的联系.因此若类别成员判断时间长于非类别成员,就可以说明语义饱和可以造成“饱和”现象.该研究范式的出现使得“饱和”本质的探讨前进了一大步.但是语义的饱和并不能排除“字形解体”不会对“饱和”产生影响.“语义饱和”是“饱和”的充分条件,却不一定是必要条件.另外,Smith的研究虽然得到了“饱和”现象,但是启动效应产生的促进作用却始终大于饱和现象的抑制作用,也就是“饱和”效应并不明显.这说明单纯的类别匹配任务在研究“饱和”现象时敏感性并不是很好.

2.2.3 速视搜索任务

Esposito[20]使用速视搜索(tachistoscopic search)任务研究了“饱和”现象.这种范式不能考察“饱和”的时间进程,但是可以考察“饱和”的本质究竟是知觉的,还是语义的.Esposito通过操纵注视词与目标词的词形特点与语义关联强度的变化,来考察注视词的词形或语义对目标词的搜索准确率的影响,并以此推断“饱和”现象的本质究竟是词形的改变还是语义的丧失,或者是二者的共同作用.Esposito设置了7种条件:饱和、手写体(目标词为手写体)饱和、同义词(目标词为注视词的同义词)饱和、多角词(目标词为与注视词意义无关的由线段和角构成的词,如WAIT)饱和、圆弧词(目标词为与注视词意义无关的由圆弧构成的词,如BURP)饱和、空白饱和(开始时注视空屏)、无饱和(注视词只呈现2 s),其中手写体饱和与同义词饱和主要用来考察目标词语义的影响,而多角词饱和、圆弧词饱和主要用来考察目标词词形的影响,空白饱和与无饱和为控制条件.实验时,先呈现注视词(始终为大写印刷体)3 min,随后呈现4个词分别位于4个象限的卡片360 ms,要求被试在其中搜索目标词,并指出其位置.实验记录被试判断的准确性,并且记录被试在实验中对材料产生的主观报告.

Esposito指出,饱和会降低搜索相关目标词所需的词形或词义信息的可用性,进而影响目标词判断的准确性,因此根据注视词和目标词的关系种类和反应正确率之间的关系,便可以知道注视词影响的是目标词的词形还是词义,还是同时影响目标词的词形和词义.

根据这个逻辑,Esposito推断可能出现这几种情况:一般效果(general effect),即饱和处理影响所有的知觉或语义刺激;类别效果(category effect),即饱和处理影响与饱和刺激有相同知觉或语义特征的刺激;特定效果(specific effect),即饱和处理只影响已经饱和了的知觉或语义刺激;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知觉和语义效果的结合.

实验结果显示:饱和现象中,知觉效果似乎是类别的,而语义效果似乎是特定的.而从被试主观报告来看,大多数被试报告经历了某种类型的知觉转变(如:WAIT变成WA-IT),其中的许多案例又伴随着语义的丧失.这个结果支持Severance等[3]的发现:先产生某种知觉上的重组,知觉重组后导致意义的丧失.

速视搜索任务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考察“饱和”的本质,但是其区分效果并不能让人满意.Esposito的研究支持Severance等的结论也是建立在被试主观报告的基础上的,而不是建立在速视搜索任务的结果上.这种研究范式仍然不能将“饱和”现象的本质研究清楚.

视觉适应任务、类别匹配任务和速视搜索任务都将实验过程分成“饱和处理”与“饱和检测”2个阶段,如图2(a)所示.这些任务无法一边做“饱和处理”,一边检测“饱和”的效应.所以,这3种方法都无法考察饱和现象是否为一个渐进的过程.若要一种实验范式能够考察“饱和”的时间进程必须满足一点,即将“饱和处理”与“饱和”的考察结合起来,如图2(b)所示.而词汇判断任务正好满足了这样的条件.

2.2.4 词汇判断任务

鉴于主观报告实验范式可能造成暗示或期望偏差,以及不能考察“饱和”现象时间进程的缺陷,郑昭明等[21]设计了一个内隐的词汇判断任务(lexical decision task)来研究汉字解体现象.

他们的实验逻辑是这样的,即如果一个字反复地被注视,那么到某一时刻,这个字就会发生知觉解体,进而影响由该字组成的词的真假判断时间.实验中,如果目标刺激(即一系列双字词,其中每个词的首字相同)的判断时间与控制刺激(即一系列双字词,其中不存在相同的字)的判断时间相比变长了,就说明发生了知觉解体.此外,根据2种刺激得到的对应数据,可以计算某个字在某个注视次数内引起的判断时间的增量,用参数β来表示,如果β显著大于0,那么就说明被注视的汉字发生了知觉解体.

实验任务是让被试对呈现在2类矩阵中的词语的真假进行从左上到右下的逐个判断.每个矩阵中包含6行×5列的30个双字词.一类矩阵每个词首字相同,另一类矩阵每个词首字不同,每个矩阵各有一半是真词,一半是假词,假词是由同音字替换双字词中第2个字产生的,每个矩阵中真假词随机排列.实验记录并分析所有真词的判断反应时间(LDT),假词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被试有一个明确的任务,从而保持注意集中.

郑昭明等共设计了3个实验.实验1的目的是评估用作汉字解体内隐测验的2种词汇判断任务的适当性.包含2种不同的任务,其差别在于一种任务中的假词为同音假词,另一种任务中的假词为非同音假词.实验结果显示2种任务都可以诱发知觉解体现象.实验 2的目的是用词/同音假词(W/HPW)词汇判断任务评估字形结构对汉字解体程度的影响.也包含2种任务,第1个任务中2类矩阵中双字词的首字均为左右结构汉字;第2个任务中2类矩阵中双字词的首字均为独体结构汉字.实验结果显示左右结构汉字的解体程度更大,这说明不同字形结构对汉字解体的敏感性不同.实验3用来探讨汉字解体的内在机制.通过操纵左右结构汉字中部件与整字在读音与语义上的相似程度,考察音旁与义旁对汉字解体程度的影响,检验多重词条激活(activation of multiple lexical entries,AMLE)假说认为:注视导致汉字部件被觉察,与部件相关的其他字的读音或意义被激活,而这些读音或意义干扰原来汉字读音或意义的联结,最终产生陌生的感觉.实验结果显示语音相似性主效应不显著,而语义相似性的主效应显著.说明义旁与整字意义的不一致对汉字知觉解体产生更大的影响,而音旁与整字读音的不一致不是造成汉字知觉解体的原因.

在这3个实验中,首字相同矩阵中的每个词都有相同的首字,判断这个词的同时就会重复注视这个字1次,而判断1次就有判断时间.重复的注视可以看作是重复处理,而判断时间的变化可以用来检测“解体”的程度.所以这种范式将重复处理与“解体”效果的检测结合了起来,在汉字解体的研究中第一次能够考察“解体”现象的时间进程,这是一个重大的进步.

与主观报告范式[1]相比,词汇判断任务[21]成功克服了对被试的暗示与期待效应,而且也可以考察汉字“解体”的时间进程,但是这个范式仍然有较大的缺陷.(1)当一个首字相同矩阵呈现给被试,并且要求被试作词汇判断时,为了更快地完成任务,被试完全可能采用不注视这个重复的首字的策略去完成这一任务.这会使得重复处理失去意义,并降低解体的程度或延迟解体的出现.(2)一个矩阵30个词同时呈现给被试,干扰因素很多,很难保证被试一次仅仅判断一个词,很难确定判断一个词的准确时间,因为被试在判断一个词时,另一个词可能已经开始加工.这可能使得不同词的词汇判断时间出现大幅度的波动.(3)郑昭明等[21]的实验结果与主观报告范式[1]得到的实验结果相矛盾.前者部件与整字语义相似的字不容易解体,而后者部件与整字语音相似的字不容易解体,对此郑昭明和兰尹襄没有给出任何解释.(4)词汇判断任务本身要求通达词义,这个过程中既有字形的加工,也有语义的加工,无法区分“饱和”现象究竟发生在字形加工阶段,还是语义加工阶段,或者字形与语义联接的加工阶段.由于存在以上缺陷,词汇判断任务有待改进.

上述几种客观测量类的研究范式都试图弄清“饱和”现象的本质.视觉适应任务可以研究字形对“饱和”的影响,即“饱和”的本质是否是字形的饱和,但是却没有排除字义的干扰.类别匹配任务能够说明词语的意义的饱和可以导致“饱和”现象发生,但是却不能说明字形的饱和是否也是“饱和”的原因.速视搜索任务试图同时考察字形和字义的影响,却哪一方面都没有解决好.词汇判断任务较好地考察了“饱和”的时间进程,也可以考察字形结构对“饱和”的速度的影响,但是却无法分离字形与字义的影响.这几种范式仍然需要进一步的改进.

3 “饱和”研究范式发展的新趋势

综合考察“饱和”的各种实验范式的优缺点,未来的实验范式应该具备以下特点:(1)实验任务应该是内隐的,因为外显的任务能让被试猜出实验的目的,进而产生暗示和期待效应;(2)实验任务的测量指标应该是客观的,这样才可以避免主观因素带来的偏差;(3)应该尽量直接测量饱和带来的影响,中间的转换越少越好,否则会引入很多无关变量从而干扰实验结果;(4)测量应及时,因为“饱和”现象本身不是那么稳定,测量不够及时就有可能测不到;(5)应该能够反映“饱和”的时间进程;(6)应该能够分离形与义的加工阶段;(7)应该更加敏感,以减少被试的任务量,减少疲劳对实验结果的干扰.

近年来,“饱和”研究正逐渐受到研究者的重视,成为一个热点问题,所用的一些研究范式也正体现了上述要求,表现出以下3个发展趋势.

3.1 事件相关电位的应用

随着技术的进步,研究者开始能够采用更加先进的手段来直接研究“饱和”现象的脑机制,避免了间接研究中各个中间环节带来的无关变量的干扰.

Frenck-Mestre等[22]进行了第一项关于“语义饱和”的事件相关电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ERP)研究.ERPs可以提供语言加工时间进程的重要信息[23-25].尤其是ERPs的一个成分N400,现在已经被广泛应用于心理语言学的研究中.大量研究结果显示N400是一个良好的语义进程的指标.具体地说,N400的大小与语义冲突的程度成正比,语义冲突程度越大,则N400的振幅越大[26-32].Frenck-Mestre等使用一项语义类别任务:被试大声重复一个类别名称(如:鸟)3次或者30次,然后呈现一个属于或不属于重复的语义类别的目标词(如:知更鸟vs.椅子),要求被试判断目标词是否属于前面重复的类别.他们预期当类别名称重复3次的时候,属于重复的语义类别的目标词比那些不属于重复的语义类别的目标词产生的N400要小.而如果类别词的意义在重复30次后丧失了或者饱和了,那么类别成员和非类别成员会产生相似的N400成分.属于重复的语义类别的目标词重复30次后比重复3次后产生的N400效应要大.但是Frenck-Mestre等[22]的实验没有发现“语义饱和”的证据.

Kounios等[33]也使用ERPs研究了“语义饱和”现象.他们的实验范式不要求被试对启动词和目标词作出任何公开的反应,这样可以减小判断和反应过程对目标ERPs的影响.结果3个实验都发现了“语义饱和”现象.Kounios等认为使用听觉的方式呈现启动词,启动的是词的意义而非词形,其饱和说明:“语义饱和”不只是词形饱和之后的次级现象,而是本身词义的丧失.

事件相关电位的研究从一个新的角度揭示了大脑工作的机制,对心理语言学的研究具有巨大的推动作用.以往ERPs主要用来研究语义加工的特点及进程,最近张学新等[34]发现大脑顶中区N200是中文视觉词汇识别的一个特有的脑电反应.并且认为该N200不反映感知觉加工,也不反映语音、语义加工,而是反映词形加工.这个发现对汉语认知加工的研究有重大意义.研究者可以用N200和N400作为指标考察“饱和”的真正本质究竟是语义的饱和还是字/词形的解体.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发展方向.

3.2 多种范式的结合

多种研究范式的结合使用是“饱和”研究的另一个发展趋势.单一的研究范式或实验任务各有自己的优缺点,结合起来使用可以扬长避短,最大程度地发挥各种范式和任务的长处,更好地考察“饱和”的本质.

Tian等[8]将快速重复启动范式与类别匹配任务相结合,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他们做了3个实验.实验1通过重复启动诱发“语义饱和”现象,通过即时的类别匹配任务考察“语义饱和”的时间进程;实验2通过无线索的类别匹配任务考察饱和现象发生在语义加工阶段的可能;实验3通过一个简单的词形匹配任务考察饱和现象发生在字形加工阶段的可能.结合3个实验的结果就可以知道“饱和”究竟是词形的饱和、语义的饱和,还是词形与语义的联接通路的饱和.

在实验1中,同一个类别名称如fruit作为线索词重复10次,实验任务是类别匹配(如fruit-apple),这种任务要求通达类别词的词义,同时涉及到了类别词的词形、语义及形义联接加工阶段.在实验2中,类别名称不重复,而是通过呈现同一类别中不同的样例(如pear)作为线索,实验任务也是类别匹配(如pear-apple).这样的任务也要求通达类别名称的意义,但不涉及类别词的词形加工阶段.在实验3中,同样的样例词作为线索词重复10次,但是任务是判断线索词与目标词是否相同(如apple-apple).这种任务不再要求通达语义,仅仅涉及词形的加工阶段.结果仅有实验1观察到了“饱和”现象,实验2和实验3都没有发现“饱和”现象,这说明“饱和”现象既没有发生在语义加工阶段,也没有发生在词形加工阶段.综合3个实验,可以得出结论:“饱和”现象发生在词形与语义的联接阶段,也就是说“饱和”的实质是词形与语义联接通路的饱和.

袁杰[9]采用Tian等[8]的实验逻辑与实验范式,以汉语字词为材料,以中文母语大学生为被试,研究了汉语中“饱和”现象的性质.实验结果显示以汉语字词为材料同样可以引发“饱和”现象,而且汉字“饱和”的实质是字形与字义的联接通道的饱和.

许乐山[35]对Tian等[8]的实验结果提出质疑,他认为其实验2之所以没有观察到“语义饱和”现象,可能是因为重复次数不够.在以前的研究中,通常需要重复20到30次,最少也要15次才能观察到“语义饱和”现象[33].因此他将Tian等实验中的试验(trial)次数增加了1倍.结果发现,即使类别名称不出现,仅仅通过重复某一类别的不同样例,也可以获得“饱和”现象.而使用词形(word-form)判断作业(要求被试判断2个类别词是不是同一个词)却不能获得“饱和”现象.综合3个实验的结果,许乐山认为“饱和”现象是一个真正的语义历程,而不是字形解体现象.同时许乐山的研究给出了“语义饱和”详细的时间进程.

相比较以前的研究范式,Tian等将快速重复启动范式与类别匹配任务结合起来使用是一个巨大的突破.这是迄今为止能够最明确地分离词形加工与语义加工的研究.快速重复启动范式可以反映“饱和”在时间方面的发展变化,类别匹配任务可以研究“饱和”现象的本质是不是“语义饱和”.二者结合使用,让研究者在一个实验中,同时考察两方面的内容,有利于无关变量的控制,有利于得到更准确的结论.所以,今后研究者应该考虑如何更有效地将多种范式与任务结合起来,从而更好地探索“饱和”的本质.

3.3 眼动研究范式的应用

眼动记录技术能够对读者的阅读过程进行实时记录,因此采用眼动记录技术对阅读进行研究成为国内外阅读研究领域的一个显著特点[36].通过眼动记录技术,实时记录人们在阅读时,眼球的一系列注视和眼跳,并将其与认知过程对应起来,研究者就能对人的心理活动进行精细的分析,有效推测个体的认知过程[37].文字“饱和”现象是阅读过程中产生的一种认知现象,无论其本质是知觉的,还是语义的,都离不开对文字的感知.视觉是获取这种感知信息的主要渠道,眼睛是获取这种信息的主要器官,眼动是获取这种信息的主要方式,因此记录并分析眼动数据,可能对“饱和”的认知过程做出有效的推测,并探讨其本质.眼动记录技术应用于文字“饱和”的研究有几个优点.(1)数据记录更加准确.空间方面可以精确记录每个注视点的位置,时间方面可以精确到毫秒级.精确程度远高于过去只记录反应时的实验,有利于做出更准确的分析.(2)可以更好地控制无关变量的干扰.用普通计算机呈现实验刺激,得到的结果并不稳定,有时无法观察到“饱和”现象.究其原因,可能是在做“饱和”处理时,被试的注意分散了,没有去反复接受刺激.从而得不到“饱和”现象.使用眼动仪可以更好地监控被试的注意情况,从而得到更好的结果.(3)眼动仪可以记录大量的眼动数据,可以使用不同的指标,从时间和空间等多个角度深入分析“饱和”的本质.汉字与拼音文字相比是一种更彻底的视觉文字[38],因此汉语的“饱和”现象可能与注视点的落点位置也有关系,使用眼动仪可以更好地分析空间因素对“饱和”的影响,也可以更好地分析“饱和”的本质是否为字形的解体.(4)经过多年的研究,眼动研究已经发展出多种范式,引入眼动的实验范式,将使得“饱和”的研究能够对字词进行更细致、灵活的操作,有利于探讨“饱和”的本质及时间进程.

总之,眼动仪可能比普通计算机更适合考察汉字“饱和”现象的本质,与眼动研究范式结合将是今后“饱和”研究的一个重要的趋势.

4 结语

到目前为止,在“饱和”的研究中,研究者往往仅持有某种单一的观点:要么认为是字形解体,要么认为是语义丧失,要么认为是字形到语义联接通路的饱和.无论中文还是英文都只是一种交流工具,大脑才是工具的使用者,从这个共同的使用者来看,很可能“饱和”现象中既有知觉的解体重组,也有语义的丧失,二者是并存的.也许单独强调“知觉解体”或“语义饱和”都没有意义.字形的解体和字义的丧失可能都是导致“饱和”的原因,它们可能共同起作用,只是作用程度上有差异.英文以音表义,而中文以形表义.拼音文字实际上是用视觉符号对听觉信号进行转写,转写过程并不改变信号的本质.而中文是一种彻底的视觉文字,意义的获取来自对单字及单字组合形状的感知[38].二者之间的这种差异很有可能导致中文的“文字解体”更多涉及字形的解体重组,而英文的“语义饱和”现象可能更多涉及意义的丧失.当然,这种假设需要有新的实验证据来支持.

纵观研究“饱和”现象的实验范式及其不断改进的历史进程,可以预见:“饱和”现象的真相离我们越来越近,“饱和”之谜终将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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