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材料与技术在当代艺术中的地位与作用

黄 起 才

(1.太原学院应用艺术系，山西 太原 030032;2.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北京 100102)

作为人类精神文化创造行为的艺术发展到今天，经历了内容、形式、主题、语言、材料、媒介的逐步丰富和发展。物质材料在艺术的发生发展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艺术家的构思、创想最终都要借助一定的物质材料和技术来实现，使艺术欣赏者能够听到、看到、闻到，产生共鸣与体验。不同的内容要选择适当的媒介和材料，才能更好地表现主题;同时物质材料与技术有自己的审美属性，有时，材料的运用影响甚至改变主题的意义。所以材料的选择与运用直接影响艺术作品的品质和内涵。[1]任何艺术品种，都是作者塑造材料，材料又把自身的独特性赋予作品。

一、物质材料与技术在艺术创作中的演变和发展

物质材料:艺术创作中的物质材料(即材料)是指自然界中客观存在并被人类使用的材料以及人类在生产、生活过程中发明创造的新材料。如泥土、木材、石头、皮毛等是自然界固有的材料，而金属、纸、塑料、玻璃、颜料、树脂、纤维等是人类开发的新材料。人类对材料的开发和利用依赖于经济的发展和制约。

技术:技术是指人类通过研究和学习从而掌握的某个领域一项或多项专门的技能与本领。如画家是掌握了绘画技能的人;铁匠是掌握了金属锻造与加工技术的人。对技术的学习和传承是我们艺术创作必须经历的阶段，对技术的拓展和创新是推动艺术发展的源动力。艺术和技术二者是相互促进的。艺术创作必须凭借技术的支撑。而技术的特点和发展程度，又要受到物质和文化条件的制约。

艺术创作:艺术创作是指艺术家或艺术工作者在创作欲望的呼唤下，在审美经验的基础上，通过自身掌握的艺术技能和本领，通过酝酿和构思;在审美体验的基础上，在创作灵感的感召下，借助一定的物质材料与技术，使艺术创想得以实现的过程。艺术创作不仅需要艺术家投入大量的脑力劳动，还需要投入极大的热情。有时需要在艺术灵感的带领下不计时日地持续工作，才能满足艺术创作的需要。艺术创作的门类和方法随着社会的进步而进步。

1.古代的艺术:古代的艺术创作是人类生产生活的一部分，创作者也是劳动者，还没有完全分化出来，主要是为生产劳动服务。如用以储藏物品的陶器，采用泥土烧制，饰以简单的花纹，其使用性是第一位的;用动物牙齿雕刻的小型器物，用以记录生产生活场景。限于落后的物质条件，仅仅使用有色矿石完成的法国南部拉斯科洞穴壁画(图1)是已知最早的人类绘画。劳动者用身边的原始材料开始了人类最早的艺术尝试。

2.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文艺复兴前期的匠人们通过前赴后继的不懈努力把艺术活动从生产生活中脱离出来，使之成为受人们尊重的一个行业。文艺复兴盛期三杰的出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更是把绘画艺术推到了前所未有顶峰。他们把前人对丹培拉技法、湿壁画、油画的研究结合最新的透视、解剖等科技成果，创作出经典的艺术形象，使写实艺术达到了前所未有高度，成为后人可以效法的典范(图2)。油画材料和技法作为西方的主要画种确立了它的世界地位。他们的作品也成为人类艺术宝库中的璀璨明珠。

图1 拉斯科洞穴壁画

图2 拉斐尔西斯廷圣母

3.现代艺术:二十世纪初期现代艺术在欧洲盛行，现成品作为材料成为艺术创作中的宠儿。现代艺术主张打破艺术家、作品和观众之间的区别，主张用艺术来干预人类生活。对形式的研究和探讨成为通向艺术新世界的钥匙。以印象派和后印象派为开端，尤其是以毕加索和布拉克为代表的立体主义，首先开始了立体拼贴和绘画的结合。使单一的颜料绘画加入了纸、布、绳子拼贴出来的图案，呈现出综合性艺术的特点，由平面性质及应用的材料，创造出独特的视觉意象。而纽约达达主义团体的核心人物杜尚展出的作品《喷泉》是一个现成品小便池，杜尚之所以把小便池命名为《喷泉》(图3)，除了它确实是水淋淋的外表之外，也是对艺术大师们所画的《泉》的讽刺。他的特点就是将日常现成品进行轻微的调整并放置在新的环境当中，更加强调观念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这种用现成品的重置、重构、置换等方式创作艺术作品的方式影响了现代艺术的历史进程。

图3 杜尚《泉》

4.当代艺术:随着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当代艺术创作中，可选择的材料范围更加广泛。“当代艺术”在时间上指的是我们今天的艺术，在内涵上也主要指具有现代精神和具备现代语言的艺术，当代艺术的艺术家基于今日社会生活感受的“当代性”，艺术家置身的是今天的文化环境，面对的是今天的现实，他们的作品就必然反映出今天的时代特征。选择的材料也是今天社会生活中与其自身密切相关的，包括原有的传统材料和人工合成的新型材料。例如电子材料、新型建筑材料、能源材料、生物材料等等。不同类型的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会选择不同的材料，以最大的可能性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同一类型材料的艺术形式也是多种多样，从单一走向多元，从再现走向表现。艺术形式的多样性也给材料的选择提供了更加广阔的空间。

2010年上海世博会，英国馆最大的亮点是由6万根蕴含植物种子的透明亚克力杆组成的巨型“种子殿堂”(图4)——这些触须状的“种子”顶端都带有一个细小的彩色光源，可以组合成多种图案和颜色。所有的触须都会随风轻微摇动，使展馆表面形成各种可变幻的光泽和色彩。“种子圣殿”周围的设计也寓义深远，它就像一张打开的包装纸，将包裹在其中的“种子圣殿”送给中国，作为一份象征两国友谊的礼物。

二、材料的双重属性

材料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物质基础，是人类用于制造物品、器件、构件、机器或其他产品的那些物质。艺术材料是艺术家创作艺术品所使用那些物质材料。如泥土、石头、木头、皮毛等。人类的艺术创作从古代的泥塑、陶瓷、木雕、石雕、颜料绘画、金属锻造等，积累了丰富的技法和技术。艺术材料本身具有物质属性和艺术属性。

图4 上海世博会之英国馆Heatherwich《会发光的盒子》

1.物质属性

作为材料的根本属性，是其固有的和独特的，每种物质材料都有其自己的分子结构。我们要视其物质属性的不同而加以利用，才能更好地结合我们的内容和主题，完美地展示材料的独特魅力。如中国的明式家具，就是能工巧匠用紫檀木、酸枝木、杞梓木、花梨木等进口木材制作的硬木家具。造型大方，比例适度，轮廓简练、舒展。结构科学合理，榫卯精密，坚实牢固。精于选料配料，重视木材本身的自然纹理和色泽。雕刻红脚处理得当。裸露的木质纹理给人自然亲切的感觉。根据木材的固有属性充分加以利用，可雕、可凿、可榫、可卯，充分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哲学思想。

2.艺术属性

是指某种材料给人们的心理暗示作用。这是在人类漫长的生产生活中积累的生活经验和总结，也是和自然相处中达成的共识。如皮毛让人联想到生命、柔软、温暖;铁使人联想到冰冷、坚硬、武器。材料的艺术属性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和习俗。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特有的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艺术属性隶属于本民族的文化属性。如中国的水墨和西方的油画，都是在漫长的历史文化发展进程中不断发展和完善起来的具有代表性的画种。水墨代表了黑白世界，具有中国特有的写意和抒怀，表现和意念;油画代表了彩色世界，具有西方特有的科学和严谨，激情与浪漫。二者不同的艺术属性体现了东、西方的宇宙观和方法论，共同构筑了丰富多彩的世界文化宝库。

物质属性和艺术属性共同构成了艺术创作中的材料属性，相辅相成，共同担当了艺术创作中的物质载体，才能使艺术创作者的思想、观念、情感通过一定的艺术技巧和手段，得以呈现出来。欣赏者通过自己的审美经验和生活体验，通过艺术品这个桥梁完成和创作者的沟通和交流，实现共鸣，最终使艺术创作的目的得以实现。

三、材料和技术对艺术创作的影响

随着艺术实践的不断深入和科技的不断进步，可选择的材料范围极度扩大。一方面对艺术创作有极大的推动作用，使得艺术门类不断增多，艺术手段不断丰富，艺术技巧不断完善。另一方面也对艺术工作者使用材料和掌握和技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1.传统材料在技术和工艺上不断革新和发展。传统材料如木材、石材、铜、铁、土、各种编制材料，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随处可见，在大众审美意识中占有一定的地位，用这些材料创作的艺术品容易唤起观者的共鸣。如金属工艺随着科技的发展，对金属的加工不再局限于传统的锻打和浇铸，更有机器冲压、等离子切割、各种自动焊接和自动铆接等多种加工方式，从而出现一些新形式的艺术作品。(图5)

图5 Wim Delvoye《推土机》

2.新材料和新技术的研发使艺术创作更加随心自如。为了突破传统材料的禁锢，探寻新材料带来的诸多可能性，许多艺术家都开始在运用新材料的过程中，寻找材料蕴含的新的启示和意义。亚克力材料的轻巧、透明和易于加工，使亚克力材料成为雕塑家的新宠;硅胶的韧性和不溶解性，结合毛发的植入、眼睛的镶嵌等蜡像手法使得超级写实主义雕塑得以实现;运用粉末状金属或塑料等可粘合材料，通过逐层打印的方式来构造物体的3D打印技术，最终把计算机上的蓝图变成实物。这些科技成果给现代艺术创作开辟了崭新的前景。(图6)

3.现成品及综合材料的运用，使原有的物体获得了新的生命，新的组合方式呈现出新的视觉体验。自从杜桑把小便池搬进展览馆后，就使得观念艺术深入人心，使艺术更加贴近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有效地表达当下的生活状态，更加能唤起观者的共鸣，从此，一改艺术高不可攀的神话，艺术不再为艺术家所独有，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艺术的功用也不再仅仅是摆在博物馆的圣品，走入了大众生活，成为人类情感交流的手段。同时现成品也真实反映了当代社会物欲横流的现状，以及物质化的生活环境。用这些材料创造的艺术品，给淘汰下来的物品以新的地位、新的面貌、新的思考，是循环经济的最高级形式。

图6 3D打印《高跟鞋》

韩国艺术家池龙虎(Ji Yong Ho)通过自己的创作，将轮胎设计出一件件另类的艺术品。橡胶非常柔韧，像皮肤，像肌肉，无论视觉和触觉上都带给我们全新的感受。这些暗金色的怪兽，仿佛来自暗黑破坏神的世界，冲击着我们的现实。(图7)

图7 Ji Yong Ho《神话人物》

四、思想观念对材料应用的影响

艺术是人类精神的产物，是精神产品的高级形态。艺术的发生和发展都是人类自身的发展需要。最早的艺术服务于宗教、服务于生产，具有很强的依附性，我们可以看到古希腊、古罗马及文艺复兴的艺术形象都为神话、神学服务。随着科学的发展，人文思想深入人心，艺术摆脱了宗教的束缚，艺术又重新回到了艺术的本源，不再为艺术之外的任何势力服务，纯粹艺术就是摆脱了服务对象后的艺术。更加关注作为自然界主体的人自身的生存状况。记录、表达、交流、传递人的情感、思想、行为，关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思想观念在艺术创作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1.观念是艺术创作者的思想感情，对待事物的方式、方法，观念的好坏由艺术家的知识结构、精神理想、人文关怀等决定，好的观念往往能引起更多的共鸣。艺术家要提高自己的思想观念，就要博览群书，增加自己的知识，才能通晓古今，站在人类文化的高度审视全人类，把握历史发展的脉搏，提出新问题，找出新出路。艺术家要提高自己的思想观念，还要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体验不同的社会生活，艺术来源于生活，又反过来指导生活，人生阅历是一本丰厚的书，行万里路胜似读万卷书，艺术创作才能有真情实感，才能化万物于心中，写胸襟于笔端。艺术家还要丰富自己的审美体验，从人类文化历史长河中汲取营养，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历史和人生，和古今对话，与圣贤谈心，把自己当下的生存情景抒发表达出来。

2.随着艺术的发展，尤其是当代艺术的发展，艺术的目的、根本动力和以往相比发生了本质的变化。艺术更加关注自然、社会、人、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表达这些思想时艺术家不再局限于用单一的绘画材料在二维的平面世界创造，而是通过各种媒介、材料、手段来表达关心、同情、怜悯、憎恶。有些材料本身并不是美的，愉悦人心的，但无论你喜欢与否，它们都被拿来承载传播艺术的使命。如动物标本、毛发、工具、香灰、子弹等等。都能经过艺术家的构思和创造带给观者强烈的视觉体验和震撼心灵的效果，使人过目不忘，从而实现艺术表达的目的。当代艺术通过对材料经验的不断突破和扩展，使作品呈现出完全不同于传统的视觉效果和视觉体验。传统材料只有在新的艺术观念的体系中，才有可能通过作品语境和上下文关系的改变，进而获得超越传统符号体系的新的意义表达，并由于材料固有的信息和重新诠释后的意义并置，从而让观者体验到一种看似熟悉却又陌生的艺术经验，这样的感受无疑是强烈而令人惊喜的。[2]

张洹2005年开始以香灰作为创作媒介，此后发展出《香灰画》(图8)系列，试图在黑白、沉寂的灰烬下迸发出存在和环境的碰撞。用这种凝固的香灰来画历史人物不仅含有历史的感觉，还会让人重新思考历史。

3.创作者的思想观念具有连贯性和风格特征。风格是指艺术家在一定时期一定阶段形成或趋向于形成具有显著特点和明显特征的创作方式、方法。这是由于艺术家所经历的教育背景、文化土壤、个人兴趣、生活环境的不同而自然形成的区别于其他艺术家的显著面貌。在选择材料时也具有鲜明的个性，创作的作品才具有独特的精神面貌。艺术贵在创新，贵在与人不同，这才能推动艺术不断的向前发展。

图8 张洹《问孔子4号》

比如吕胜中善于用剪纸(图9)来表达生生不息的生命过程，体现一个自足的、循环的、繁复的人性的变奏。通过中国传统剪纸文化的深入研究，探索了一条切入当代艺术的新道路。

五、结语

随着世界格局的一体化发展，艺术国际化趋势越来越明显，各民族文化交流日益频繁，艺术材料的应用和技术交流也日益增多。具有民族特点的物质材料和技术也将走向世界，面临更多的机遇和挑战。对传统文化植入新的思想和观念成为立足本土的根本保证。无论是对传统文化重新诠释还是对当前文化的人文关怀，都需要从材料和技术入手，完成艺术思想革新又不失本土文化，使当代艺术立足深厚的传统文化土壤，开出更加美丽的花朵。

[1]杜安·普雷布尔，萨拉·普雷布尔.艺术形式[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69.

[2]焦兴涛.新具象雕塑[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