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清晨的杉树林（外八首）

◎陈 洛

经过清晨的杉树林

许多地方比我的想象

更加流光溢彩——

鸟儿的欢叫，幼虫的自由

春风轻拂过脸庞

阳光搬动甜甜的花香……

曾经有过的遗憾

在这一片浓郁的静谧上

骤然间消失了；

曾经伤害过我的人呵

我也开始了原谅。我的好心情

和每一片活泼的杉叶

翠鸟声、滚动的露珠

一起苏醒了

经过清晨的杉树林

我突然间觉得——

活着，世界是多么美好!

梦 想

走进梦想的内心

我才发现，眼睛是一双小小的鞋印

可以铺设一条道路

也可以是一片月光

照亮我。而我，

把它想象成今夜孤单的酒杯

在今生的一滴酒里

我情愿把月光喝醉

醉了，才看得清痛苦的模样

醉了，才知道头颅的重量

才知道为什么叫低垂！

才知道醒来时，有一片白云

要送我回家

一块土

一块土就摆平了我。

一块土站起来，是一个大写的人。

譬如，我的农民父亲，他一出生，

就是一块土；他倒下来，

还是一块土。一辈子，一块土。

这块土承载太多的重量——

辛劳、贫困、灾难、泪水……

一串串脚印的落脚点。

一条路是一块土的延伸，

一个村庄是一块宽阔的土。

这块土行走，整个家园就跟着行走。

这块土加上劳作和汗水，

就有了肥沃的田园；

就长出粮食、蔬菜和飘香的果实；

当这块土沉默时，它有大地的重量

和根的思想。

当我想起那片深沉的天空

当我想起那片深沉的天空

想起天空上，每一颗跳动的星辰

想起那辆运载星辰的青春马车

想起我不该想的想念啊

还有，我的固执和任性

我不愿交出的，那道神秘的闪电

那些静静的燃烧的夜来香

当我想起那片深沉的天空

想起天空下，每一个欢快的时辰

想起在寂寞的午夜，那炽热心跳的诗行

想起你的甜蜜，长出翅膀的悄悄话儿

像春风一样，吹开了百花的心房

啊！假如我的爱已被岁月遗忘

那就让我在惆怅的回望中，再一次

静默而深沉地思念

远处的白鹭

远处，翠绿的田野上，

一行低飞的白鹭，

它们的身影，擦亮了我的眼睛，并接近泥土高举的惊喜。

这一刻，它们拍打的翅膀，

成了蓝天跃动的脉搏。

它飞翔时，田园也有了心跳，

它点缀在垄埂上，生机而蓬勃。

在乡间，它们悠闲的踱步，

是老农眼里的喜悦，

是民谣，是阳光和雨露，

是茁壮的禾苗，

谁见到了它，谁就有福了。

篱墙内，我常常这样，

隔着线条的天空，痴痴念想——

我是否，也为此投去感恩一瞥？

我是说，白鹭给我这块暗淡的乌云

加进了短暂的光亮。

安静的雨下着

窗外，安静的雨下着

脚步鸡爪似的，从远处的栅栏开始，

移动，移动……

雨，这天空细密的鼓点

这么轻易穿过我，晦暗的下午。

我的双脚，雨一样苍白乏力。

它使我看到，

这世界密集的，枯骨的呼喊。

哦，有太多不协调的人

从雨的内部出发，可能已经抵达

宁静的夜和黎明的梦境

有太多失意的人，也被大雨吟诵

从时光和道路背面，找到了茶色的孤独

而我多想——

像那只奋力的雨中鸟

在天空，划出一道道逆向的弧线。

春末怀远

——遥寄苍南郑宗林

老弟，一别六载，音信杳无

昨夜，梦里落英缤纷，恍如隔世。

我遂记起那年春天，随流亡的春水

泛舴艋，迁徙到这世外桃源。

西窗之下，我终日与花木蟋蟀为伴，

过伤春悲秋的日子。

斜阳白发寄托我旷世的心事。

自我走后，闻故园风雨如晦，悔恨难绝。

七星阁上，东风险韵，几番桃花凋谢。

遥想早年，我深迷于你的诗毒，

至今似杜鹃苦吟不已，豪情尽失。

遥想狮子山下，同学少年风流倜傥的过去

那些永不再来的酒中日月。

我才感叹，稼轩词中的舞榭歌台，

多少美人与蝼蚁同死。

嘿嘿，老弟，别当真，今生不过如此。

只是我一介书生，念武陵人远，

重楼深锁，锦书难寄。

清晨早起，见昨夜雨疏风骤

庭园流莺哀鸣几声，紫花已凋落数日矣。

啊杜鹃花

啊杜鹃花，为什么会被叫做飞鸟

为什么将那一年的春天耳朵绽放给我

给一个渴望回家的人看。

啊杜鹃花，这遍野叫唤的四月，满目欢喜

跳荡的山雀可是我的脚步

踩痛雾气燎绕的灯笼和蛙鸣

压低嘶哑的叫喊，每一声都是家园

和我遥不可及的期盼。啊杜鹃花，为什么年年

开得如此绚烂，却叫我想起岁月的清泪

啊杜鹃花，在我拒绝唱出歌谣的日子

它盛开在乡情，而我的热血欢腾隐痛

在父亲坍塌的家谱前，一生谢得匆忙神伤

啊杜鹃花，我的咳嗽远走他乡，被命运祭奠

今日我穿过一堆堆春天的纸币

我寄望升腾啊，这哑然中痛哭的酒香!

节俭的秋天

在节俭的秋天

我一生厮守的河开始转暗。

一朵残荷，窒息了愤怒的波浪。

风将树叶一次次吹远，也吹走失败的枯草。

一群似曾相识的候鸟，

有时惆怅，有时用黑色的竹笛

扣击我失传多年的心弦。

我知道，这个秋天我已无法转身了

黑白悲伤均以绝望来冠名，

这正是我生命的弱项。

面对落日的欺骗，我的乾坤早已注定。

我是谁？隐居在石头深处。

我生于秋天，必将亡于秋天。

我无法劝说自己，我的安慰深埋于

一棵树的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