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为盗

2013-09-13 10:34王志凯
西部 2013年6期
关键词:收破烂德利民警

文/王志凯

转身间我的自行车不见了

“警察同志,我来报案。今天上午10点左右,我把新买的女式26型捷安特牌自行车放在自家楼道内,转身出去和邻居说了几句话,一眨眼功夫,车子就没了。”

“警察同志,前天中午,我把一辆灰色富士达牌电动自行车锁放自家门口,12点20分出来发现自行车被盗了,我怀疑就是楼上的那个男人偷走的。”

……

2011年11月初开始,河北省唐山市一处居民小区内,接连发生十多起自行车、电动车被盗事件,一时间让小区群众对周围的治安状况意见很大,多次到辖区街道办事处、派出所反映情况,可由于众多报案人不能提供有力的破案线索,公安机关对案件的侦查一时间进展缓慢。

收破烂老人指认出盗贼

“警察同志,我怎么感觉刚才在我们小区收破烂老人的车上拉着我的自行车呢?”

2012年3月29日中午,丢失自行车的车主小凤急匆匆地跑到派出所向民警反映情况。得到这一线索,派出所领导迅速派出几名干警去寻找那个收破烂的老人。在小凤及社区监控录像的协助下,民警在另一个居民区找到了收破烂的老人。经现场辨认,小凤认出收破烂老人摩托车上拉的,正是自己早上在家门口丢失的女式26型粉红色捷安特牌自行车。

赃物俱在,民警将收破烂老人带回了派出所。经询问,老人叫刘万(化名),现年61岁,是河北滦南司各庄镇的农民,农闲时经常到市里各个居民点转悠着收废品,赚点外快。

刘万向民警交待说:“今天上午11点多,我在南厂社区59号居民楼附近收废品时,一名50多岁的干瘦男子追着我卖废品。在50号居民楼紧东侧楼道对着的煤棚子里,他捡出9个塑料饮料瓶、一条生锈铁链、一把自行车上破锁、两个不锈钢带眼铁板。我将这些装上车,他指着辆自行车问我买不买。他说岁数大了,骑不了了。我问他说是不是自己的。他说没事,我就在这住,有事找我。我看自行车没上锁,就认为是他的,图个便宜,就以30元买了,加上废品,一共给了他40块钱。”

民警在排除刘万同案犯的嫌疑后,根据刘万对卖车人的相貌描述,经对周围居住人群的排除,锁定该小区59楼4门301室男子岳德利有重大作案嫌疑。民警将岳德利传唤到派出所。一开始,他还心存侥幸,一言不发,对抗询问。但经刘万辨认,他就是卖车人,民警又带着他看了小凤的自行车。望着熟悉的邻居小凤,岳德利见抵赖不过,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他一点一点地给我们讲述了自己“精彩”的盗窃生涯。

出狱后贼心不死多次作案

岳德利1957年4月出生在普通的唐山市民家庭。他小时候就不爱说话,不讨人喜欢。他有一个妹妹,虽然父母收入不多,但一家四口,粗茶淡饭,倒也其乐融融。

岳德利上学后,不爱读书,成绩很差,但看到有钱的同学买这买那,却有极强的虚荣攀比心理。但作为普通老百姓的父母给他的零花钱并不多。一开始,他看到别人拿着好的东西,自己就琢磨着偷来玩。因老偷同学东西,他多次被学校勒令退学,后经父母百般托人求情,岳德利才勉强混到初中毕业。

不久后,来到了唐山机车车辆厂劳动服务公司,成为了一名临时工。微薄的工资并不能满足岳德利吃吃喝喝的大笔花销,他时不时偷点厂里小零件进行倒卖。按照正常人的轨迹,工作有了,成年了也该懂事了,父母就开始张罗着给他相亲,指望他成家后能担当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不再干那些鸡鸣狗盗的事情。

1976年7月28日,对唐山这座华北工业重镇来说,永远是一个挥之不去、布满伤殇的日子,8.2级的大地震瞬间把繁华的城市掩埋,所幸的是岳德利一家人有惊无险、平安度难。可是机车车辆厂毁损严重,岳德利及父母都失业了。

经济拮据,好逸恶劳的岳德利忍受不住贫苦,又开始寻思着偷点东西,自己好潇洒一下。1978年9月的一天晚上,岳德利报假姓名、住址,混进市区燕江宾馆,乘旅客熟睡之机,翻模旅客衣服进行盗窃。不幸的是,他被服务员当场发现并被扭送到派出所。为此,他被唐山市劳动教养委员会劳动教养三年,教养期间因逃跑被延长劳教期半年。三年半后,岳德利回到家中,父母并没有过多的责备他,东奔西跑,为他再次找到了一份工作,他也安安稳稳地好好工作了几年。

然而,因岳德利名声不好,苦闷的他一直没能娶上媳妇,慢慢有点不思进取。1986年3、4月间,岳德利因连续盗窃多辆自行车,在当年6月8日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出来不到两年,岳德利因再次盗窃,于1989年1月19日被劳动教养二年。

一系列的打击令岳德利年迈的父母伤透了心,从此他的家人及亲朋好友对他彻底失望,不怎么搭理他了。1991年初,岳德利从劳教所出来后,整天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无业青年粘在一起,无所事事,没有钱就时不时偷点小东西,以维持开销。

经不住朋友的诱惑,1992年2月26日凌晨一点,岳德利和仆来明在事先踩点后,随身携带锤子、手电筒等工具,骑自行车来到该市开平区一家矿山工具厂,从大门底下钻进院内,撬开工厂财务室的门和保险柜,盗走空白转账支票六张、厂财务章及厂长私人印章各一枚、印泥一盒、现金9元。然而,两人不甘心空手而归,又乘夜深无人翻墙入院、撬门拧锁,潜进该市路南区庞勇的家里,盗走18英寸新式“如意”牌彩色电视机一台,价值人民币1260元。当天上午8点,岳德利和仆来明将盗窃所获空白转账支票盖章后,分别从该市路南区建兴五金商店和山西省榆次市电力电缆长驻唐山经销处购走电焊机把子线1600米、铜焊条30公斤、调和漆40公斤、一号气割焊把子2个,总价值人民币30260元,二人将赃物变卖后进行挥霍。案发后,两人于1992年5月19日被抓获,岳德利被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2002年12月28日,在河北张家口监狱服刑期满的岳德利出狱了。2003年元旦,46岁的岳德利回到了久别的家乡,望着紧锁的家门,早已物是人非。从邻居口中得知,他的父母已经离开了人世,妹妹岳红(化名)也早已为人母,在另一小区居住。而这一切的变更,怨恨他的家人一点也没有告知狱中的岳德利。

身无分文的岳德利向人打听,找到了妹妹岳红家,犹豫再三他还是按响了门铃。一个小男孩隔着安全门探出头来,看到门外的陌生人,跑回去喊着妈妈,说有客人。孩子妈妈围着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女子正要问是谁,她的目光和岳德利交错在一起,时间凝滞了久久,锅铲叮当摔落在地上。

“哥……是哥你吗?”

女子岳红望着蓬头垢面、背着一个破包袱、瘦骨嶙峋的男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妹妹,我……我是岳德利,我没脸做你哥……”说着说着他低下头,掉下了愧疚的泪珠。

恩怨淡去,骨肉情深。哥妹俩深深地拥抱在一起,二人秉烛夜谈,岳红回忆了许多旧事,说到父母对岳德利是恨铁不成钢,当初生气嘴上说不让大家理岳德利,但二老心里至死还在挂念哥哥时,岳德利愤恨地打起自己来。妹妹岳红见哥哥这次有悔改之意,顶着丈夫的不满和房子本来就小,专门腾出一间房给哥哥居住,不久还给岳德利介绍了一份工作。

岳德利暂时安顿了下来,每天上班下班,寂寞地打发着光阴。细心的妹妹看得出来,哥哥是多想有个自己的家,可是她托人张罗相亲了好几次,即使条件差的女方,在得知他没钱没房,还是个多次盗窃的劳改犯后,都拒绝了。光阴荏苒,这样一晃就是六年过去了。

岳德利虽然是在妹妹家,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不受妹夫家人的“待见”。加之他又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这样长期孤寂清苦的生活,使得岳德利养成了酗酒的习惯,烟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远远超出了他的收入。

2009年年末,人穷志短,岳德利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在几天内连续偷了小区内几辆自行车,倒卖到废品站后,赃款迅速挥霍掉,很快警方就根据线索抓到了他。当年2月23日,岳德利被再一次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2000元。

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而岳德利却在“家”门口偷车,街坊邻居对此意见很大,纷纷指责妹妹岳红不该让这个害群之马再居住在这里,而妹妹对哥哥也是失望透顶。2009年年底,岳德利刑满释放。妹妹岳红看在血亲的份上,还是让岳德利住到了自己家,但从此对他是不闻不问,冷淡了许多。

无业的岳德利也是破罐子破摔,平日里随便找点零工,两天打渔三天晒网,挣点钱就下馆子,长期没有节制的生活习惯损害了他的身体。大概2011年左右,他开始咳嗽的厉害,开始以为是感冒也没钱医治,拖着拖着竟成了肺结核,而这一切他尚蒙在鼓里,还是我行我素,抽烟喝酒打发日子。

2011年11月起,岳德利索性也不出去干活了,专门在小区里转悠,看到楼前楼后停的自行车,趁无人之机,能用钢锯、夹剪弄开车锁的当场锯开,骑着找个收破烂的卖个三十、五十元的,就去下馆子喝酒;打不开锁的先把车子搬到妹妹家的储藏室,然后用铁锤、改锥等工具砸开车锁,再行倒卖。一时间,小区内人心惶惶,居民都不敢把车子放在屋外片刻。

因部分失主没有报案,加之赃物下落不明,无法鉴定。公安机关最终核实岳德利在2011年11月1日至案发,共盗窃8辆自行车、2辆电动自行车,涉案金额3400元。同时,在岳红家的储藏室,警方搜查出了岳德利作案获得的赃物锁具16副及他作案用的工具钢锯1把、夹剪1把、铁锤1把、改锥2把、扳手3把、锯条5根。虽是累犯,但因岳德利双肺继发性肺结核,左肺上叶空洞形成,根据“罪犯保外就医疾病伤残范围”第四条规定,符合保外就医条件,公安机关在2012年3月29日决定对岳德利实行监视居住。

从娘胎里出来他就是个“贼”

案件移送到检察机关后,审阅全部案件材料后,考虑到岳德利身患重病,不方便跑到十几公里外的检察院接受讯问,在2012年8月28日,我们专门来到了岳德利居住的小区进行调查。

在派出所民警的带路下,我和同事走到岳红的楼下,几个群众碰到我们,就主动向民警问道:“刘警官,你们是来抓走那个偷车贼的吗?”派出所民警向跟大家介绍说:“检察院的同志不惧岳德利肺结核病的传染,亲自来调查案子来了。”一位大妈拉起我的手恳求道:“政府快把他关起来吧,他可把我们坑苦了,检察官啊……”带着未能及时为民解忧的歉意目送大家伙散去后,我们登上三楼推开了岳红的家门。

我们终于见到了这样一个一生为盗的岳德利,他瘦得肋骨凸显、头顶秃秃的,裸露着上半身蜷缩在床上。不过,他精神头倒还很好,看到我们来,他“蹭”地爬起来,用一种呆滞的眼光盯着我们。

中年妇女岳红见到我们,向我们垂着泪诉苦:“检察官同志,不怕你们笑话,我看‘他’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个“贼”,现在他是病人、犯人,不能挣钱,我得管他吃管他喝,我的孩子现在大了也没地方住,弄得丈夫家人对我都有意见。可他再坏,毕竟是我亲哥,不忍心让他流浪街头啊,没想到他就是一条黑道要走到底,我看啊,我就是上辈子欠他的,孽债啊……”言谈举止中,我们可以看出岳红对哥哥的无奈。

安抚过岳红,我们和岳德利进行了漫长的交谈。一开始,岳德利有点紧张,我们并没有直接问案件,聊起了他的人生经历,等气氛舒缓后,他跟我们坦白道:“我一般只在周围几栋楼偷车,因为这比较熟悉,下手后也好转移车子,楼下楼下楼道都偷过,至于一共偷过多少次,次数太多,自己也说不清了,卖车的钱都被我喝酒抽烟花了,现在是还不了失主了,大家说俺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个贼……或许是吧……”当我问及他为什么屡屡盗窃,以及是怎么得上肺结核时,他连连摇头,说自己是得过且过,糊涂了一辈子,自己也搞不清怎么会这个样子。讯问始终,岳德利都在刻意回避自己的过去,或许那一刻,作为七尺男儿,他从内心深处还是找到了应有的一点羞耻心。

后来,考虑到岳红家庭确实困难,经检察机关和社区协调,街道办为岳德利申请办理了低保。2012年8月31日,河北省唐山市路南区检察院以被告人岳德利涉嫌盗窃罪,依法提起公诉。9月25日,岳德利盗窃一案在该区法院公开审理,庭审中岳德利当庭表示认罪。庭审中,除了接受公诉人的答问外,他一直保持沉默不语。在最后陈述时,岳德利的眼神飞快地扫过庭下的妹妹,转瞬仰视着天花板、表情木讷地说出了或许是他人生最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我却最对不起她的人……”庭下的岳红听到哥哥的的话,泪雨顷刻间纷纷如絮,令人感慨万千,法庭没有当即判决。

10月8日,法院以盗窃罪,判处岳德利有期徒刑二年,并处罚金2000元,年近六十的岳德利表示认罪伏法,再一次开始他的牢狱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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