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嵚
2013年的春节来得比前几年要早一些。
身边的朋友都是家里家外事情一大堆。还没到高峰时段,马路上的车辆就一眼望不到头地堵着。车站、商场更是人流涌动,不同身份、职业、年龄的人行色匆匆,为着同一件事奔忙—过年。
忙到昏头的时候,有朋友感慨说:“过个年都这么累,真想穿越到古代去。”
我们不妨真的穿越回去,瞧瞧咱们的老祖宗们过年的时候都忙啥。
如果评选现在过年前最忙的事,恐怕得票率最高的就是春运。
说起春运,套一部穿越剧的名字,那真是“步步惊心”。放在交通并不发达、人口流动也不频繁的古代,过年回家的路虽说不上步步惊心,却也足够折腾人。
和现代社会不一样的是,古代“春运”的高峰时段与今天大有不同,是发生在春节开始后。比如,大年初二回娘家,这可是个体力活。古时交通不发达,今天坐车走几个钟头的路,放在那年头却要走一天,外加此时各家齐出动,交通堵塞便免不了。晚唐名臣袁滋在大年初二陪妻回娘家的时候就遇过堵车的事。在两县交界的山道上,人流一眼望不到边,他们足足走了一天才走出去。明朝大臣王锡爵更惨,春节期间雇船去松江省亲,结果靠岸的时候码头上全是船,挤了两个时辰才挤进去。比起乘轿坐船的老爷们,最辛苦的当然还是伺候他们的人。明朝万历名臣申时行在日记里记录了他在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春节五天的行程,包括主持祭祖、省亲、访友,从初一到初五,论路程,等于围着苏州城转了五圈。
要说古时“春运”高峰和今天完全是错开的,却也不尽然。至少,古时的“春运”人流和今天有一个相同的群体:学生,尤其是那些在大城市,诸如京城国子监等高等学府就读的学生们。明朝正德年间的名臣杨廷和是四川人,青年时曾在京城国子监就读多年,他回忆自己读书时归乡省亲的过程:先走路,后转船,最后平安到家。如此艰辛,政府当然也关心。和今天发生活补助一样,古时政府对学子也有类似的补贴。唐宋明三朝,临到春节时,都会给归乡的学子发过节费。明朝更实在,不但发钱还发东西,主要是米粮和生活用品。明初大儒宋濂曾在一篇文章里如此教育学生:“我读书的时候,基本是饥寒交迫。现在你们赶上了好时候,连过年回家政府都给你们发钱送东西,难道还不知道好好学习吗?”
晚明开始,东南沿海的“春运”就和今天有些像了,彼时中国资本主义经济萌生,苏州、杭州、泉州这些大城市尽是从内地来的“外来务工人员”,逢到春节的时候,整个城市里的人几乎走了一大半。晚明文人张浦就曾感叹说,一到春节,城里反而不方便了,去酒楼喝酒,连酒保都少了很多。许多大户人家里的仆人多来自内地农村,每逢过年,他们只好轮流归家省亲。汪道昆在文集里讲,晚明江南,每到春节前,道路和码头都会变得拥挤。路费也水涨船高,雇船的费用要比平时增加三五倍。清朝康熙年间,巡抚汤斌还曾出台政策,严打“春运”期间的乱涨价行为。
古人过年也要送礼。地方官送京官的春节礼品称为“炭敬”,意为“取暖费”,好比送温暖,而且送温暖还要辅以好名字。比如你要送四十两白银,上面就要写“四十佳人”;如果你够阔气,送了三百两,那就写“毛诗一部”。所谓“毛诗”,是指《诗经》,又称“诗三百”,这样才显得风雅。只会送礼却不会说话,那就是不懂规矩。
古时的商铺,尤其是知名老号,对新春的彩头那是格外重视。生意人讲迎财神,放在明清年间的东南沿海,叫做“五路神”。每年正月初五是“五路神”的诞辰,到时候各家商户都要早起,全体员工一起行动,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热热闹闹地出来接“五路神”。锣鼓喧天之后,各人恭恭敬敬地入庙焚香祭拜。谁接得早,谁就会得到“五路神”的欢喜,也就得到了财运。
在热闹的背后,同样有玄机。这仪式不只关系着彩头,同样也藏着新一年商铺的人事调整状况。上香的时候,员工谁站在头排,谁站在次排,也就是说明新一年谁要被提拔,谁要被降职。更倒霉的是那些缺席的。倘是哪个员工缺席,那结果可就更不妙了:员工都要得到老板的当面通知才能去接“五路神”,没接到通知的,就说明被炒鱿鱼了,赶紧另谋下家吧。
官场师生之间的规矩也同样多,除了礼品的孝敬外,还要敬贺诗。门生们齐至恩师家道贺,各自送上所写贺联,恩师挨个品评,然后挑最喜爱的一幅,提笔应和诗文。这可不是简单的诗词唱和,更是老师对学生一年成绩的基本评定。凡是被老师看中并得到老师亲笔回诗的学生,就意味着老师对他很满意。
皇帝也会借着机会和朝臣们增进感情。宋朝每年大年初一的时候,百官会入宫向皇帝拜年,皇帝会赐予大臣们每人一朵帽花,戴着帽花回家的朝臣们也以此为由头,在家里热热闹闹地办家宴,以示皇帝的恩宠。清朝的皇帝会在春节前赏赐给每个大臣一块鹿肉,上书“福”、“寿”二字,和鹿肉加在一起,就是“福禄寿”齐全。而学问也正在字上,如果官员收到的鹿肉上的字是由皇帝近臣代写的,那只是一般的赏赐;如果这字是皇帝亲笔书写的,那就了不得了:皇帝对你很满意,回家乐去吧。
春节是热闹的时候,可也有参加不了热闹的人。有人过节,也有人坚守在工作岗位上。过年不休息的人哪朝哪代都有。
比较典型的就是军人。和今天一样,古时的老百姓也常有些自发的“拥军”活动。比如明朝中后期抗倭战争时期,每逢新春佳节,沿海各城市的商会行会都会凑份子杀猪宰羊,吹吹打打地慰问部队。一些有钱的商户也常自掏腰包请戏班子来唱大戏。抗倭名将戚继光的爱将陈寅就曾回忆:追剿倭寇的那些年,在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几个省都曾过过春节。每地都有乡亲父老前来慰问,他把这几个地方的地方戏曲也都听了个遍。
有时候,敌人也想过好年。三国末年,西晋与东吴对峙荆州地区,双方的军事长官羊祜和陆抗互相约定节日期间不制造摩擦。五代十国的时候,南唐国主李煜也曾在春节前遣使知会宋朝皇帝赵匡胤,约定节日期间双方“互不相扰”。过年了,都好好歇歇吧。
即使在和平年月里,过不上年的人同样也很多,比如政府机关的办公人员。唐朝在这方面最喜欢欺负新人。唐朝御史台规定,每年全国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的新来官员,都要在节日期间替老干部们值班,春节也不能回家休息。唯一例外的就是请病假,但病假期间缺席的值班日期需要用其他假日的时间来补足。宋明两朝在这方面倒没有明确的规定,一般都是官员轮值,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欺负老实人。比如明朝隆庆年间,有一年内阁排春节期间的值班表,结果从头到尾都是内阁大学士高仪一个人值班,把所有的同事都替了一遍。
就算不值班,官员也未必能安生过年。唐宋两朝的皇帝喜欢过年期间四处巡游,美其名曰“与民同乐”,但他这一乐,底下的官员就得从头跟到尾。等他们乐完了,假期也就结束了。官员之间的来往贺拜应酬等礼仪,来来回回,也能把人折腾得够呛。
明朝弘治年间的名臣李东阳记载,他的老友徐浦辞官告老还乡的时候正是腊月,到家的那天恰是年二十七。73岁的老爷子踏入家门的那一刻,突然热泪盈眶,由衷地说了一句话:“三十年宦海生涯,从今天起,总算能过个舒心的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