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茹
秦海璐飾演的青蛇,妩媚妖娆,在法海身上上下攀援。法海欲迎还拒。青蛇搂着他的脖子嗔笑道:“我浅笑盈盈,热气腾腾,你为什么不跟我睡?”舞台上,秦海璐娉娉婷婷,一转头,一扭腰,间或嘴里发出“嘶嘶”声,活脱脱一条风情万种却又不谙人间情爱的蛇。
3月开始,田沁鑫根据李碧华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青蛇》陆续在香港、深圳、北京等城市演出。秦海璐和袁泉,一青一白两条蛇,与一心向佛的法海,以及“恐怖、颠倒、梦想、挂碍”的许仙一起,演绎人、妖、佛各自的欲望纠缠。
北京朝阳公园附近,离秦海璐家不远的一间咖啡馆里,她扎一支马尾,一身休闲打扮走了进来。她指着自己高高肿起的右眼皮,“麦粒肿,又是春天,这几天连着演,累啊。”过了一会儿,这个东北大妞又没心没肺地开起玩笑:“我还担心哪场摔下去就爬不起来,直接跟舞台上睡着了。”
《青蛇》开场,由辛柏青饰演的法海插科打诨自陈家史:“从小心脏缺了个角见了女色,心情一激动,还有生命危险。” 舞台后方的大幕徐徐拉开,秦海璐一袭青色裙子,与白衣白裙的袁泉并肩袅娜而来。青蛇学着姐姐的样,柔情款款地走着。白蛇边走边感慨,“想—成—人!”
“人要怎么做?”青蛇天真而好奇。
“唇红齿白,直立行走”
“那要是站不住呢?”秦海璐说着,软软地一跤跌倒在地,赖着不想起来。
话剧《青蛇》里,秦海璐时而在舞台上莲步轻踱,时而像这样蛇性大发,突然扑倒在地,伴着“嘶嘶”吐舌头的声音,形体自由、写意。一场戏下来,很难计算清楚到底摔了多少次。“你是蛇嘛,你得爬着才有那个样嘛。”秦海璐这样总结。
田沁鑫用一出三小时的话剧,为人、妖、佛三者的欲望各自寻找出口。法海为众生授业解惑,但被以讹传讹,成为拆散美好姻缘的“妖僧”;白蛇为了人间烟火幻化成人,但许仙知道她是蛇后,由恐惧而至绝情,白蛇最后万念俱灰,绝然而去;青蛇天真顽劣,对人类爱欲懵懂不解,但目睹了姐姐经历的世相人生,终于领悟;她对法海爱而不得,最后甘愿盘踞在他所居禅房的房梁之上,“直勾勾看了他五百年”。
“感情的最高境界其实就是陪伴。执著,然后放下,小青最后悟到了。”秦海璐说。这处神来之笔是秦海璐的主意,在全剧的结尾处借法海的口随意点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上面盘了五百年?”
《青蛇》下半场,水漫金山、西湖产子,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情节之后,整个故事面临如何继续的问题。“要想再掀起一个高潮,太难了。”秦海璐正式加入剧组后,和导演田沁鑫一起商量下半场的故事。白蛇走了,民间传说《白蛇传》结束了,那么青蛇到底去了哪里?《青蛇》的故事应该如何继续?
凌晨三点半,国家话剧院空旷的排练厅里,秦海璐和田沁鑫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根接一根抽烟,中间放着一台笔记本。田沁鑫想一段,秦海璐站起来演一段,秦海璐想一段,田沁鑫在对面演一段,“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演得下去。”
秦海璐忽然灵光一闪,“操,我说小青丫一直就没走,丫应该就他妈在房梁上看着法海,看了五百年。”排练场里静悄悄的,灯光昏暗如豆,田沁鑫被这个主意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抬头看天花板,双掌合十开始念经,“秦海璐你太吓人了!”秦海璐哈哈笑着,模仿着导演惊惧的表情说道。
第二天,导演和秦海璐再一合计,“五百年太好了,必须得盘那上头,”田沁鑫说,“你这个金马奖编剧真不是白拿的,确实有料。”
台湾金马奖,是秦海璐的“福地”。
2011年,秦海璐作为电影《到阜阳六百里》的编剧之一,获得台湾金马奖最佳原创编剧奖。发表获奖感言时秦海璐却说:“我只是个演员,偶尔写写字,得到认可也很好,但大家还是多找我演戏啊,我还演的。”
其实在十年前,她就凭借陈果执导的电影《榴莲飘飘》获得第38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和最佳新演员奖。那时候秦海璐才23岁,刚从中戏毕业不久。
她9岁进戏曲学校学习京剧,17岁时考入中央戏剧学院,与章子怡、袁泉、刘烨等人是同学。秦海璐的长相并不出众,在演艺事业上也没有多大野心。上中戏对于她来说,有点误打误撞,“真没什么别的理想,就是想有个大学文凭”。
即将毕业时,陈果找到秦海璐,请她出演《榴莲飘飘》。秦海璐当时一心准备毕业后就回东北,结婚、生子。听说要演一个妓女,连连摇头。“太奇怪了,我还是个学生呢,”多年后,秦海璐笑着对记者说起当时的心情,“我当时真接受不了。”
她的班主任、培养出众多明星的老师常莉找她谈话。“就在教学楼的一个拐角,老师对我说,你上了四年大学,你自己觉得就为拿文凭,但其他人不这么想,大家会觉得你不行。她说我们班16个人,会演戏的不过三四个,这其中就有你,”秦海璐回忆说,“会不会演戏我没所谓,但如果毕业前一部作品没有,大家会觉得你不行,这句话刺激到我了。”她接了戏,不久,金马奖封后。
按照常理,秦海璐应该趁热打铁,接戏,走国际范儿。但她还是拿着中戏的毕业证去应聘朋友的公司做了白领,后来又自己鼓捣着开公司、开发廊“姐们儿不是不行,姐们儿很行,姐们儿就是不跟你们玩儿了,”秦海璐回忆起当年“骄傲的转身”,语气里仍然有着东北女人的豪情万丈。后来,因为她英文不好,电脑也不熟,被公司解雇,自己的生意也不太顺遂。她开始接演一些电视剧,用这些钱支撑自己的生意。绕了一大圈儿,“演戏反而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事”。此时,她的同学刘烨凭借呆呆的大眼睛和硬朗的线条走红一线,袁泉也在话剧和电影业界风生水起,章子怡已经成为了“国际章”但这些都没刺激到她,那个圈子里的浮华名声对她本无所谓。
但她还是被一句话刺伤了。2006年,周迅凭借《如果·爱》获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变得炙手可热。但一位台湾影评人说了一段话,大意是叫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当年我们把最佳新人奖给了内地的秦海璐,最后她不也还是碌碌无为?”
秦海璐坐在電脑前开始哭。“我当时不知道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出口,我没有想到我那么华丽地离开,换来的是大家的唾弃。好像我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期望。”秦海璐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那段时间秦海璐陷入低谷。生意、爱情都不顺,距离想要的简单生活越来越远,而名利场中也没有她的位置,她不断地出演电视剧,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江郎才尽,“就是觉得自己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都用完了,特别焦燥”。
她向自己所在的国家话剧院申请出演话剧。等了一年,田沁鑫才找她出演《红玫瑰与白玫瑰》。她一口气给田沁鑫讲了自己对白玫瑰的看法,“她的人生思想,甚至是怨气,这种带着霉味的腐朽的思想与观念”。而导演要她出演的角色竟然是红玫瑰,这让秦海璐觉得不可思议。“我觉得怎么可能呢?我经历了这么多情感的波折,我就是白。”田沁鑫听她说完,对她说,“你就是红,只有红玫瑰才会对陌生人讲这么多,一点防备都没有。”
那时候她开车去排练场,车上放着林夕为她写的一首歌《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为了职业的理由,记住逝去的温柔,偶尔把玩伤口,泪水才能说流就流;忘记自我的念头,却得想起旧情人怎分手,表情才符合导演要求”她听着,突然痛哭不已,如获重生。
后来一点一点地磨,秦海璐最后终于演得得心应手。这一年,秦海璐30岁,伴随着话剧在全国各地的成功演出。“感觉什么都不怕了,突然就这么豁然开朗了。”
秦海璐说话坦率、直白,没什么心机。在讲求分寸的演艺圈,她冷不丁会爆出几句掏心掏肺的大实话。但有时候,她也被记者描述为“不太好沟通、性格有点冷”。
“有时候是彼此对不上话,我就懒得敷衍了。”她很干脆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顿了顿,又直接补充道:“基本上不喜欢我的人,也是不如我的人,说实话,我也不稀罕。”
秉着“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秦海璐有些近于“执拗”。电影《钢的琴》最广为人知的故事,大概是主演之一秦海璐为了电影能继续拍下去,最后主动投钱。“就是觉得这个本子很好,导演也有才华,事情必须要做下去,亏就亏吧。”
秦海璐接演了不少文艺片,包括《塔克拉玛干》、孟京辉的电影处女作《像鸡毛一样飞》、谢东的《冬至》。她在《怒放》中演为爱留守的杨林,在《钢的琴》中饰演浑身文艺范儿的女工淑娴,在话剧《四世同堂》里又变成气势凌人的大赤包,这些角色大家都未必知道,而片子本身也都贴着小成本、理想主义和商业不成功的标签。秦海璐喜欢参演年轻导演的文艺小制作,因为“年轻人相对理想主义一些,而一些年长的导演,好像被现实磨平了,更宿命一点。”
与年轻的导演合作得多了,秦海璐的性格又大大咧咧,拍戏的时候,她总喜欢从编剧的角度给建议。她认为这是让自己进入角色最好的方式。“演戏其实就是个分寸的问题,”秦海璐说,而了解编剧和导演的想法,“自然就更容易把握分寸一些”。现在,秦海璐说,她开始学会尊重对方的意思:“毕竟自己只是演员的角色。”
而这次出演《青蛇》,作为主演,秦海璐有她的遗憾。一共18天时间,除去四天打磨剧本,留给她的彩排时间太少。“一直都没太进入角色,直到香港演出,能记住台词,知道怎么对接就不错了。”在北京演了几场后,她觉得自己对小青的理解逐渐深入了很多。
“其实就是喜欢话剧彩排的时候,你可以不停地反复琢磨角色,还有每一句台词。”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就是那种否定再否定的状态,和电视啊电影相比,这个简直太有意思了!”
除了有点忙,秦海璐很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介乎平常日子和功成名就之间。“名气没大到那个份上,但活儿不少,基本上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她说她喜欢光着脚踩在家里的地板上,“每一个脚趾头,连神经末梢都要是自由的,你说有多幸福?”
秦海璐
自幼学京剧表演,中央戏剧学院96级毕业。曾出演《钢的琴》《桃姐》《红玫瑰与白玫瑰》《四世同堂》等众多电影、话剧作品,获得众多电影节奖项和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