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政
公元382年,前秦苻坚在先后灭掉前燕、前凉及代国,自西晋末年动乱第一次统一北方后,又雄心勃勃地提出了攻打东晋的计划。这一提议立即遭到群臣的激烈反对。当然,苻坚并非一个支持者也没有,燕国降将慕容垂、羌族首领姚苌就极力鼓励他出兵。苻坚大悦,予以二人领兵重任。公元383年,苻坚亲帅百万大军南下。淝水之战后,前秦四分五裂,慕容垂、姚苌等趁乱起兵,苻坚本人也在两年之后死于姚苌之手,轰轰烈烈的一生以悲剧而终。
公元493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欲迁都洛阳,但预料此举必将招致群臣反对,于是先单独召见任城王拓跋澄,试探口风说:“今将移风易俗,迁宅中原,卿以为如何?”拓跋澄当即表示赞同,说:“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经略四海,此周、汉之所以兴隆也。”拓跋宏大喜道:“汝真乃吾之子房(张良)也!”随即以南伐为名,率群臣出征。魏军行至洛阳,霖雨不止,群臣纷纷劝阻拓跋宏于马前,拓跋宏假意发怒道:“今者兴发不小,动而无成,何以示后!苟不南伐,当迁都于此,王公以为如何?”当下之时,群臣既不愿迁都,更不愿南伐,于是“无敢言者,遂定迁都之计”。
苻坚南伐与拓跋宏迁都,虽然相隔百年,事态各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赞成者不多,反对者不少,且赞成者都是以“定大事者,一二人而已”、“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为依据,并劝决策者“圣心自断”。从而,我们在这里似乎遇到一个困惑:若说应当顺从众意,则拓跋宏显然违反了民主的原则;若说应当“圣心自断”,则苻坚的教训不可谓不惨痛。看来,决策不是简单一句注意听取意见那么容易的事。
首先,是听取哪些人意见的问题。如前所说,苻坚并非没有支持者,但正如苻融所言,支持南伐的一是慕容垂、姚苌等鲜卑、羌族首领,其“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二是少数贵胄子弟,其“不习军旅,苟为谄谀以会上意,不足采也”。不同的利益主体会产生不同的利益表达,决策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同利益主体之间博弈的结果。
其次,是以何种方式听取意见的问题。拓跋宏深知,决策者既不可心存先见,更不能一触即弹,要有足够的胸怀容纳不同声音,否则以后谁还敢再提异议?
最后,是對各种意见如何判断取舍的问题。孟子以民本思想著称,但对于国人“皆曰可”之事,尚且要“察之”以观虚实方作定论。可见,一个良好的决策并非仅是简单的民意叠加或者谁人多谁说了算。
苻坚南伐与拓跋宏迁都,结果虽然不同,但二者都是在违反甚至压制“众意”的情形下,以个人的强大意志推进重大决策的实施。或许这就是皇权专制下决策运行机制的必然宿命,但在我们今天看来,却不能一方面惋惜前者,另一方面又赞扬后者。这也再次提醒我们,制度化的决策机制比强人政治更安全、更可靠。拓跋宏的神武固然可敬,苻坚的冲动更让人难以承受。不幸的是,人们往往怀着对拓跋宏这样天纵英才的期盼,却反而促使了苻坚这样冒险人物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