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昌炽《缘督庐日记》的文献学价值

2013-08-31 11:46杨德志淮北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3年7期
关键词:金石学叶氏光绪

●杨德志(淮北师范大学 政法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叶昌炽,字颂鲁,号缘督,晚号缘督庐主人,江苏长洲(今江苏省苏州市)人,生于1849年,卒于1917年。叶氏于1889年中进士,之后相继担任过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史馆编修,国史馆协修、纂修、总纂,甘肃学政等职。1906年,清政府裁撤学政后,叶昌炽告缺回乡,主要以设馆授徒和校书为生,著有《藏书纪事诗》《州石室录》《语石》《寒山寺志》《缘督庐日记》等。

《缘督庐日记》(以下简称《日记》)始记于同治庚午九年(1870)闰十月十三日,绝笔于民国六年(1917)九月十五日,前后长达48年,煌煌170余万言。《日记》不仅包括叶氏本人的生平、学术活动记录,还涉及众多的历史人物、政治得失、社会变迁等方面的资料。《日记》时间跨度长,内容丰富,它与《翁同日记》 《湘绮楼日记》 《越缦堂日记》被“称为近代四大日记”。[1]1叶昌炽“为人简淡沉静,好稽考目录,辨别版本”,[2]296在目录版本学、校勘学及金石学等方面都有较高的造诣。由于《日记》是叶氏所行所见所闻所感的真实记录,作为学者的特定身份,《日记》中蕴藏丰富的学术信息,仅在文献学方面就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本文以《日记》为依据,拟对其文献学价值作初步探讨,以祈正于方家。

1 目录学价值

一提到叶氏的目录学贡献,人们自然想到他的《藏书纪事诗》,所谓“叶昌炽的《藏书纪事诗》,在历代目录学著作中,不仅体裁独树一帜,而且内容采摭丰富”。[3]199然而,《藏书纪事诗》确是叶氏长期从事目录学术实践积淀的结果。从《日记》的内容来看,叶氏在长期的文献整理活动中,一向重视目录之学。从他的交游来看,为江南常熟瞿氏校书,使他有机会过目瞿氏的私家藏书楼铁琴铜剑楼所藏的书目。与江南名绅潘祖荫的往来,使他目睹了潘氏藏书楼所藏的珍贵书目。当然,他一生经眼的书目更是多不胜数。这些经历在其《日记》中多有详细记载,《藏书纪事诗》正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因其含有大量的文献学史料,至今仍然是文献学者必读的经典。因此,应该说,《日记》目录学价值最显著的特点是记录了大量的古籍目录,其中不乏许多珍稀文献的记录。

从《日记》的记载来看,叶氏从事目录学术活动时,所引用的公藏书目主要有:《隋书·经籍志》 《唐书·经籍志》 《宋秘书监阙书目》、焦《经籍志》《天禄琳琅书目》、阮文达《经进书目提要》 《西湖书院书目》、清《内庭书目》 《四库总目》 《江南图书馆善本书目》 《四库简明目录》等11种。所引用的古今私家书目多达49种之多。此外,叶氏还花大量精力传抄记录各类书目。如光绪二年丙子三月廿三日,“夜阅瞿氏书目,择其优精者录于后,以俟陆续借观焉”,当日所录瞿氏书目120余种。[4]313-323光绪十二年丙戌四月廿三日,“刘乙青来,从师许借聊城杨氏《宋元本书目》一册,其在山东时手录也。后附朱子青《结一庐书目》,录如左”,当日所录宋版书目20种,元版书目26种。[4]1162-1167又如光绪十七年辛卯正月初八日,“广雅局书目,有目无价者未毕工”,并将书目录于后,此日所录书目:经部19种,史部26种,子部6种,集部4种。[4]1852-1859像这样手录书目的记录,《日记》中较多见。

在叶氏所见的诸多书目中,不乏有许多珍稀文献。如光绪元年乙亥十一月初五日,“亦有《铁围山丛谈》,乃汗筠斋藏本,与叔廉所藏堪称两美,恐海内未必有第三本矣”。[4]274光绪十四年戊子十二月十六日,“再同因出示宋仁宗《洪范政鉴》十二卷钞本,云见于《宋史艺文志》子部五行类,别无著录,真秘笈也”。[4]1567民国五年丙辰八月初十日,“明刊卫济川《后乐集》,绵纸宽大,雕镂精工,此集传本甚稀”。[4]7814民国六年丁巳三月廿六日,“翰怡又持《列女传》出,言众喙聚讼,或言以阮刻染纸。又查得张天如有翻宋本,惟艺风决定为宋刻,此无庸致疑也。孙从沾云‘墨香纸润,秀雅古劲’,宋刻精神,尽此八字。此刻实有其妙处,字体不难在精整,难于气息渊静,纯任自然,此非后人所能摹仿。卷首有‘韩逢禧印’,韩之行辈亦在张前。但南城废殿三百年后,忽又见此惊人秘笈,是诚更足惊人耳”。[4]7998

值得注意的是,《日记》中还书录了俄罗斯进呈书目和所见日本的书目。如光绪十五年乙丑正月初二日,“再同见示玩孔经楼所摹朱文《彝器图》……又示《俄罗斯进呈书目》,录于后”。此日所录书目:文法书34种,史传26种,律书5种,名臣传9种,杂类书籍9种,游历类15种,农政种树书16种,兵法书13种,天文算学测量书14种,史书12种,地理书8种,医学23种,天产万物各学5种,工艺诸学7种,泉刀谱2种,训幼丛书10种,幼学书籍11种,图画14种。[4]1578-1604光绪十五年乙丑正月初四日,“昨录《俄罗斯书目》毕后,适从宝华堂书肆见《日本外史》二十二卷,艺国赖襄所著,引用书目皆东国书,间有一二中土书也,亦录其目。”此日抄录书目计259种。[4]1606-1615

《日记》所记录的书目信息,既反映了叶氏研究目录学的实况,也记录了其学术成长的历程。叶氏所抄录的《俄罗斯进呈书目》和《日本书目》,不仅反映了清王朝与俄、日等国的文化交流情况,也为研究当时文化交流情况提供了宝贵资料。要之,《日记》中记录的大量书目信息,尤其是一些珍稀文献的记录,是后学研究古文献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料。

2 版本学价值

版本学是在目录学基础上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学科,它与目录学既有紧密的联系,又有自己独特的学科特点。

从《日记》内容来看,叶氏的学术实践活动中,除了致力于目录学的研究以外,对版本学也相当关注。每得一书必精心翻查书目,详细了解该书目录版本及流传原委,对于不熟悉的书籍,及时记录该书的相关信息,然后通过各种渠道搞清该书的目录版本及其实用价值。在版本刻印状况、版本的异同、版本的源流、版本的鉴定等方面,都有大量的信息记录,兹略举例如下。

2.1 注明版本的刻印状况

如:光绪二十一年乙未正月十八日,“归途赴琉厂,至翰文斋略坐,携归《祝希哲文集》一部,嘉靖间吴抚张景贤所刻”。[4]2276光绪三十四年戊申十二月廿一日,“又得霄纬复函,以《灵鹣阁丛书》六集四十八册、影宋睦亲坊书棚本《唐人小集》十六册见贻,皆建霞在湘中所刻,今新印本,薄暮并携归舟”。[4]6047光绪元年乙亥十一月初五日,“亦有《铁围山丛谈》,乃汗筠斋藏本,与叔廉所藏堪称两美,恐海内未必有第三本矣”。[4]274光绪五年己卯二月初四日,“前托柳塘购《白虎通疏证》一部,句容陈立著,淮南书局刻”。[4]559

综合以上四则日记,第一则说明了版本的刻印时间和刻印人,第二则说明了刻板出自何地,第三则说明了刻板的藏所,第四则说明了刻板出自何馆。《日记》中,如此著录者甚众。

2.2 比较版本异同

比较版本的异同,即版本对勘,就是对一书各种版本进行的比较工作。如:光绪三年丁丑五月初七日,“传录《山海经》校本,原书明吴刻,常熟邵恩多阆仙从士礼居借宋本手校,异同处墨笔细书其上。余以天都黄氏本对临一过,黄本差胜于吴,故与吴异而合于宋本者甚多,亦为分别注出”。[4]408光绪九年癸未十一月廿四日,“又购扬子《法言》两册,分卷与世德本同,纸墨甚古,狄行小字,非元刊即明初本也”。[4]884光绪十四年戊子九月廿六日,“早起访建霞,见旧书十余种,云在世经堂携归,刘彦清所藏也。以明本《史记》为最佳,非王刻,非柯刻,亦非秦藩本,察其纸墨,总在正统以前”。[4]1514

2.3 考订版本源流

如:光绪十六年庚寅十月初二日,“又涂祯刊《盐铁论》,即张刻之祖本”。[4]1828民国六年丁巳三月廿三日,“翰怡出示《列女传》,上图下传,即是阮、顾两刻之祖本”。[4]7995这两则日记都指明了此本与他本的关系。再如:光绪三年丁丑二月十九日,“又有唐藩重梓本一部,原本成化间所镌翻张伯颜本,此又隆庆间所刊”。[4]394光绪四年戊寅正月初二日,“抄《藏书纪要》毕,不及八千字。此本首刻于士礼居,沈翠岭氏复刻诸《昭代丛书》中,至《述古丛钞》本,凡三刻矣”。[4]462此两则日记说明了同一书版本的演变情况。

2.4 版本鉴定

版本鉴定是最见叶氏学术功力的方面,这在《日记》中有大量的记述,略举如下。

2.4.1 序跋鉴定

如:光绪十四年戊子十一月廿六日,“携归《迂斋标注崇古文诀》一部,正德二年广西按察使俭事慈溪姚镆刻于桂林,有镆自序。前有宝庆丁亥延平姚瑶跋,又明闻人诠一序。姚跋称‘广文陈君锓诸梓’,闻人序称‘王子守庐之明年刻兹文以淑郡弟子’,则宋延平、明庐州尝刊木矣”。[4]1545本则日记说明,通过该书的序、跋鉴定知该书刻印的时间、地点,及曾经刊印人、刊印时间和地点。

2.4.2 藏书印记鉴定

古人藏书喜用印章,故藏书印记是版本鉴定的重要途径。如:民国五年丙辰七月初六日,“有陶南村《说郛》。据前有陆樵雪祥题,云‘共二十五厚册’,尚未经坊间增窜,有嘉靖已未进士沈翰藏印,则尚是嘉靖以前写本,可谓旧钞矣”。[4]7787民国五年丙辰八月十二日,“《白云稿》,旧钞本。元许鲁斋、释英俱名《白雪集》,此为临海朱右伯贤所撰。……内黏一笺,署‘分校周’四字用朱色木印,疑非私家藏本”。[4]7820

前则日记说明,通过藏书印记叶氏认定《说郛》是明嘉靖以前的写本;后则“分校周”朱印记说明,《白雪集》应非私家藏本。

此外,《日记》中还有大量对于版本作伪、善本鉴定及版本评价的内容,限于篇幅,兹不一一列举。由此可见,《日记》所涉及的版本学方面的内容已相当丰富。需要指出的是,“欲读书必先精校书,校之未精而遽读,恐读亦多误矣”。然而,所有的校勘都离不开版本,一切校勘也都是版本的校勘。叶昌炽在目录版本学上的较高造诣,其实已经体现出了他在校勘学上的功力。

3 金石学价值

金石学作为我国考古学的前身,是以古代的青铜器和石刻碑碣为主要研究对象的一门学问。金石作为我国古代的重要文化传播工具,具有器物、文字、图案等三重形质,凝聚和积淀着大量的社会信息,是了解和认识我国古代社会的一种途径。我国金石学的发展有一个明显的历史过程,所谓“金石之学肇于汉,盛于宋,而中衰于元、明。入清以后,百年之间,海内渐定,群治朴学,而斯学乃复兴焉”。[5]34清季,金石学者,人才辈出,如朱彝尊、钱大昕、翁方纲、阮元、王昶等,声名显赫。作为清末著名的金石学代表人物之一,提及叶昌炽,就不能不提及他的《州石室录》和《语石》两著。其中,“《语石》十卷,为后来考斯学者入门之资。举夫制作之名谊,标题之发凡,书学之升降,藏弃之源流,以逮摹拓、装池、琐闻、雅故,分门别类,条理秩然,则又与《藏书纪事诗》异曲同工焉”。[2]296

正如《藏书纪事诗》是叶氏长期的目录学术实践积淀的结果一样,《语石》的成就也是他多年金石学实践的积累所成。这主要有三个因素:其一,叶氏自幼痴迷金石之学,二十几岁时就开始了金石方面的收藏,终其余生;其二,叶氏在为汪鸣銮幕僚时,曾为其编撰过《关中金石记》和《闽中金石记》,有编撰经验;其三,长期与金石界名人,如吴大、潘祖荫、王颂蔚、缪荃孙、沈曾植、王懿荣等交往,及时交流金石方面的信息,互通有无。这些在《日记》中多有记录,因而《日记》具有重要的金石学价值,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3.1 《日记》为研究叶氏的金石学成就和清末金石学提供了一手资料

叶氏一生酷爱金石之学,每一金石发现多有详细记录。如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十一月十二日,“汪栗庵大令自敦煌拓寄唐索公碑,其阴杨公碑;李大宾造像,其阴乾宁再修功德记;经洞大中碑,皆六分。元莫高窟造像四分,皇庆寺碑二分,皆前所已收。惟武周上缺柱国李君□□□□龛碑,‘圣历元年岁次戊戌伍月庚寅朔拾肆日癸酉’。无撰书人名。李君下似‘莫高窟’三字,‘窟’下似‘旧’字,属龛读。上下均泐年月。后一行叙李氏得姓缘起,亦似有失拓。此碑文章绵丽,笔法遒峻,诸家无著录者,赖汪君得见之,可感也”。[4]4284像这样的记录,在《日记》中多见,这些记录为研究叶氏的金石学成就提供了一手资料。

如前所述,叶氏在金石学上所取得的成就与其和金石名人的交往有很大关系,通过《日记》中的记述,可以为研究清末金石学提供帮助。仅以叶氏与金石名家吴大(字恪斋)的一段交往为例。如:光绪丁亥三月初九日,“得恪斋中丞书,招饮。酉刻偕诗孙文同赴,观所藏十二金符、秦大□权,汉律管有篆文曰‘无射姑建国元年癸酉朔制’。又三代泉范、秦诏版、斗检封,皆甚精”。[4]1291三月初十日,“午后得恪斋丈书。送来唐石刻四十分,将属余辑。闻中《贞石志》拓本有重分者,并以辍赠”。[4]1294三月十九日,“恪斋中丞处送来唐碑二十九种”。[4]1301三月廿三日,“中丞处送来唐碑三十种”。[4]1302四月初四日,“得恪斋书,送来手录《州大佛寺题名》,又毛凤枝所辑《关中金石目》五册”。[4]1304四月十二日,“得恪斋丈书,赠魏造象五种”。[4]1306六月廿四日,“读恪斋中丞所著《彝器释文考》,斋侯释为斋侯壶,其他亦多新义”。[4]1331这样的交往记录,无疑为研究清末金石学提供了重要资料。

3.2 《日记》中的金石学术活动记录,可补《语石》之不足

一般认为,《语石》集中反映了叶昌炽在金石学上所取得的成就,“被誉为近代研究我国古代石刻最有学术水平的著作”。[6]1然而,《日记》中众多金石活动的记录,《语石》不录者所在多有。因此,《日记》可补《语石》之不足。大致可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日记》中的相关记录,可对《语石》相关内容进行辨正。如关于辽东好王太碑(即高句骊王碑)的拓本,叶昌炽在《语石·奉天一则》中说:“乙酉年(1885年),中江李眉生丈得两本,以其一赠潘文勤师,共三、四十纸,属余为排比考释,竭旬之力未能联缀。”[6]135依此记录,叶氏接触到好王太碑拓本的时间应该是乙酉年。然翻检《日记》发现,叶氏接触研究好太王碑前后,均有记载。兹摘录部分如下。

光绪十年甲申(1884)七月廿二日,“郑庵丈出示高句骊王碑,其碑在奉天怀仁县,高三丈许,四面刻字,前人无著录者。此本逐段逐字拓之,必须连缀成文,方可读”。[4]951七月廿五日,“阅《朝鲜史略》及《东国通鉴》,高句骊碑以文中‘八年戊戌’、‘九年乙亥’考之,乃是西川王纪功碑也”。[4]951八月初一日,“连日录高句骊碑全文,至是方卒业,约一千数百字,有十余字不可联属,别纸张录之”。[4]953由此证明了叶氏接触好王太碑拓本的时间应该是甲申年,而不是乙酉年,故《语石·奉天一则》的时间记载有误。

其二,如前述,《日记》中众多金石活动记录,《语石》所不录者多有,故《日记》中金石活动记录可对《语石》内容进行补充。如关于叶昌炽与甘肃金石学的研究,一般学者仅仅依据《语石》,容易导致研究不够全面和深入。如果能够将《语石》与《日记》两者结合起来考察,就会对叶氏与甘肃金石学的研究大有裨益。关于此内容,已有论者探讨。[7]兹不赘。

总的来看,目前学界对《日记》的文献学价值研究不够充分,也不够深入。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日记的体裁限制了学界对其文献学价值的重视。虽然,《日记》中关于目录、版本、金石方面的记录只占一小部分,从上述内容来看,叶氏《日记》的文献学价值应予充分肯定。

[1]金梁.《越缦堂日记》索引[C]//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 第六十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8.

[2]支伟成.清代朴学大师列传[M].长沙:岳麓书社,1998.

[3]申畅.中国目录学家传略[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

[4](清)叶昌炽.缘督庐日记[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5]朱剑心.金石学[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6]柯昌泗.《语石》异同评[M].北京:中华书局,1994.

[7]马洪菊.叶昌炽与甘肃金石学研究[J].甘肃社会科学,2010(2):20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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