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
博文,是一个村名。
在中国传统的文字里,“ 博文”两个字,是淡雅而又富有内涵的字眼。 我不知道这个村名的来历,也说不清讲不明,问村里的人,许多人也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博文这两个字与他们的生活、生命息息相关,紧密相连,密不可分。
过去,博文叫过博文大队,也叫过博文管区,现在就只叫“ 博文村”了。 细考一下村名的来由,说得最多的, 是由村里三位受过教育有文化的父老所起的。 两位已作古鹤去,一位依然健在。 健在的蔡老,名笃生,已是耄耋老者了。 他说,解放前,博文原先只有几个自然村,大家总是以大村相称。 由于当时境内有两间私塾,一间叫“ 博古”,另一间称“ 文奥”。 三人共商,一拍即合,取两所私塾前面那个字,于是乎,就有了博文村,甜甜的响亮亮的博文村就这么叫开来了。
“ 在私塾里执教鞭而依然健在者早已寥若晨星,蔡老当属不多者。 他命长近百岁,腰不弯,记忆力尚可。 说起先前私塾之事时,他竟兴之所致抑扬顿挫地诵起这么一首描写私塾先生的诗篇来:“ 教读本非下品流, 寄人门户度春秋, 半饥半饱随缘过,无枷无锁束自由”。 此诗此时此地由他娓娓读来, 一位活脱脱的私塾长者形象似乎一下子就生动在眼前了。
“ 村里先前那两座私塾,早已随着岁月的远去而风化,成为人们的记忆。 但私塾先生的形象依然深藏在人们的记忆深处:一袭无领、巨袖、对襟服装的老者,左手持书、右手置后,一边踱步、一边领读,椰树深处,私塾上空,不时就会回响着朗朗的读书声。 旧时的私塾,大都设在祠堂里或庙宇里,大都是家族或私人设立的教学场所, 小孩子上私塾读书,叫“ 开朦胧”,叫“ 开化”。 人之初,朦胧、懵懂、幼稚。 进入私塾,得以启蒙,受到教化,便成长成人成材。 正如大自然的景观,小苗初长时,小花正蕾候,都应得阳光雨露的哺育,方能成长茁壮,千红万紫。 可见,早时的私塾教育,对于祖辈、父辈们可谓是义薄云天、功不可没。
“ 行走在博文村的阡陌林间,闲坐于茶店酒铺中, 面对那些上过私塾的垂垂老者, 他们随缘安闲,心静如水,从其言论与谈吐,从其举手与投足,在起落间,依稀都能看到他们的风采和风姿。
清清的万泉河水,在博文村面前而流过之后,就叫龙江了。 这让我想起一位著名诗人曾经写过“ 南渡江啊南渡江,流过澄迈就叫金江”的诗句来。河岸远近散居着许多人家,这些人家,有依山的,有傍水的,也有前不靠山后又不见水的,散落其中的博文村,可说是三者皆兼而有之。 在博文乡下的村头巷尾, 随时随地随处都会看到一些百年老树和百年老屋。 那些老树,究竟存活多少的年头了,从哪里来? 谁都不知晓,也不会有人去顾及,只知其应是有好久历史和些许岁月了。 它始终缄默地站在村头村尾,把很古老的根须伸展到四周,把很青翠的枝叶向四处舒展。 那团团绿云硕大如盖,遮住天蔽着日,时或还挡着雨,阴晴冷暖,花开花落,四时轮变,它都是那般的站在那里,不问世事的是非曲直,不理人间的恩怨荣辱。 但很可惜,数些年前,人为地毁掉了不少这样的古树。 这些年,也不知为什么,一些古老的荔枝树,也不那么开花长果了,即使是结了一些果,那果也是酸酸的,幸好其枝叶还青青茂盛郁郁葱葱的。
与老树相比,老屋就不那么幸运了。 随着时代的变迁,所存老屋已不多,许多早已遍体鳞伤、暗淡无光, 许是屋的主人或难以续建, 或已远渡重洋,或已断了香火。 但从其布局排比、连廊过道与那精雕细刻的图案中, 依稀可见其曾经的风华风光,曾经的秀美健壮,曾经的殷实大户。 我想,当下,人们真的要好好珍惜一下大自然的景象,真心保护好这些人文景观了。 从某一角度来说,百年古树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份环境资源, 百年老屋是一种活着的文化遗产。 这些文化活宝,是一种文化气象, 我们必须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去呵护它们、珍重它们。
也不知道为什么,博文村人对文字、对对子、对书法却是那般的情有独钟,喜爱有加。 他们的文字,温馨而诚恳,散发着浓郁的乡野气息和醇厚民风,每个字每句话,每一笔每一划都与心灵交融、生命渗透。 许是深受“ 家鸡有食汤火烫,野鹤无粮天地宽”这首古诗的影响,他们不少人走出博文,越洋过海,行远见阔,闻多识广。 他们发奋学习,在各行各业致力工作专心成就,以求无愧于前人。 原中山大学,现闲居澳州的黎国器教授当属其一。 他虽然远离家乡,但关注关心关爱家乡的发展变化,一生桃李满天下,著书立说甚丰,写下不少关于家乡的书籍。 其撰写的《 万泉河传》一书,展示了海南江河文化的博大与精深, 体现了万泉河流域的久远历史、厚重文化与深邃思想,提起他,家乡人都无不引以为荣。 博文,也有我成长的印记,得益于家乡文气的影响,学风的教化,风水神气的荫庇和辅助。 我也从博文村走进了大学殿堂,并且爱上了文学。 前些年,还出版了一本《 山里巴人》的散文集。 那文集,有我的精气神在,但只不过是龙江上的一朵浪花,但家乡人仍是那么的喜欢它,不少人还藏之传之。
博文是一个大村, 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自然村,那些自然村中,带有文字号的不少。 文客村,使人联想文人墨客;文霞村,让人感到文蒸霞蔚;至于博古、文渊、文澳等村,则直教人想到博古思今、博大精深、久远绵长了。 村里村外,吟诗作赋舞文弄墨者众;讲经论典、通情达理者多,难怪空气中似乎都弥散着一种文气,那样的淡雅香。 我所认识的运雄公,是一名村医,他不仅为病人看病,还写得一手好书,他的书写得潇洒飘逸,笔力老到,起笔落笔,从容不迫,行云流水,顿挫有度,深得乡里好评。 逢年过节,建房造室,结婚生子,红白喜事,他都会展臂挥毫,翰墨书香,服民务众,有求必应。在圆润丰满的字体里,让人顺顺眼顺顺心,有说不出的欢与喜。
据考,博文人,大都来自于闽,世代耕读,他们崇文尚书、写诗填词、谈古知今、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深得书香的熏陶。 村人对读书人也好是尊重尊敬,他们始终认为,读书人知书识礼,通情达理,做人做事懂得开头结尾、谋篇布局、起承转合。 因而,对于好读书、读好书的人总是那般的肃然起敬、崇拜敬畏。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对于一些当官的,他们并不以为然, 认为那些通过一些手段得到并不难。 而对于读书人,就不一样了,因为那是见得天见得地的,一点都含糊不了,虚伪不了。 一些即便是高中、中专毕业的人去世了,其墓碑上都要刻上那些文凭,因为那是见得风雨与神明的。 闹军坡( 也称公出坡)是博文村最具乡土文化的一个传统节日。 每年农历二月十四日( 距每年农历二月二祭拜“ 土地公”之后不久),信众把峒主神从庙宇里抬出来( 峒主,即管辖村落的政治首领)巡视其所管辖的区域,并到各个村庄去出游( 俗称公游村,作平安),其目的是驱妖逐魔,佑我子孙,风调雨顺,保种保收,五谷丰登,人畜平安,生意兴隆。 峒主游村之后, 各路的峒主神便在万民簇拥下, 凛然而过,纷纷汇聚到博文社来,各路神灵拿出各自的本事,各显神通,活灵活现地展现出一幅人神共乐的浮世图。 锣鼓声、鞭炮声、呐喊声,如雷贯耳,此时此刻,族旗蔽日,锣鼓喧天,男女老少,举村若狂。沿路两旁,还摆售着各种农家货色,渔网刀具、红藤扁担、竹篮筐箕,应有尽有。 人神共乐之后,各家各户便杀鸡宰鹅,宴请宾客,满门亲朋好友坐不虚席。 在博文,闹军坡这种含“ 信仰、娱乐、交易”三位一体的庙会从古而来经久不息,迄今尤盛。
龙江水依然静静地流,昼夜不停。 占尽了山光水色的博文村, 人们的日子过得也是那般有滋有味,幸福指数颇高。 每次回到家乡,都会让我想起许多与博文相关的人与事, 但仍然有不少不得而知的故事,我想,那是怎么也说不完写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