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正
(黄山学院 艺术学院,安徽 黄山245041)
位于歙县城西七里头村的古庙圣僧庵始建于唐代,历经风雨,目前仅存庭院、大殿和经堂,一直以来以明代画家黄柱所绘壁画闻名于世,就壁画中的《十八罗汉图》做一番初步的探讨,不足之处在所难免,还请方家指正。
圣僧庵《十八罗汉图》分别绘于大殿两壁,每边绘有9人,左右两边壁画又由殿壁墙柱分别分割成三个场景,每个场景的人物数量不等,罗汉神情各异,姿态也各不相同,动静自若,富有生趣。由墙柱分开的三个场景如同三幅条屏,联在一起就是一幅通景。
大殿左壁的画面远望去碧波万倾,浩浩淼淼,苍苍茫茫,9位罗汉置身海上,渡向彼岸,画面上空云雾翻腾,有苍龙隐现其中,身首未有全现,充满神秘气氛。左壁三个条屏画幅从右向左看,以左一、左二、左三相称。左一画面有4位罗汉,四罗汉皆站立于水面之上,以中间的白衣罗汉为中心,其余三罗汉分别站于其左、其右和其后。白衣罗汉手捻佛珠,神情镇定,凝视前方,目光炯炯有神。其右罗汉侧面向左看,一手托莲花圣物,一手执礼于胸前。其身左边罗汉合掌回视白衣罗汉,似有疑问。白衣罗汉身后的罗汉怀抱一兽,有人谓之为“掖挟苍龙”,图像褪色很严重,形象轮廓结构不是十分清晰,但经过认真观察比对,此神兽应为狮子而非苍龙,因为它的前腿画法像石雕狮腿,具有装饰感,并且其颈部画有鬃毛,似为狮鬃,而龙不可能有狮鬃,且龙体细长,这与图像不符,由此可见该兽应为狮子。且罗汉右手抚其背,面带笑意,喜色露于眉梢,这些特点都正好符合十八罗汉中笑狮罗汉的身份。故由此可判断这个罗汉为笑狮罗汉。
左二图褪色严重,图像模糊,依稀可见图中有3位罗汉,一位罗汉站立,余下两位罗汉坐于水面。三人都抬头向右上天空仰望,此处正是苍龙出没之所。右边罗汉抬起右臂似有降龙之姿,但手中有无法器无法看清。中间坐罗汉只剩下头、手和形体轮廓,穿深色僧衣。左边站立罗汉模糊中可以看出右手置于右胸前似作“施无畏印”。虽然整个场景为降龙过程,但画面显得异常平静,并没有那种惊心动魄、血惺撕杀的描绘,推测可能是武侠小说中描绘的高手对决场面,不见刀光剑影,却杀机四伏的表现。
左三图描绘的是两罗汉登岸的场景,他们可能是先行渡海罗汉,其中一罗汉已经上岸,还有一罗汉仍在水中,岸上的罗汉伸出双手去牵拉水中的罗汉,二罗汉面带微笑,看上去颇为开心,可能是渡过沧海的会心一笑。画面左边的岩石之上画有古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具有无限生机。
大殿右壁壁画整体望去,九罗汉都置身于青山绿水之间,环坐于侧崖岩石之上,旁有古木参天,枯藤攀爬缠绕与树干左右,清流飞瀑,惠风和畅,岫云萦绕其中,环境清幽。右壁三幅条屏按顺序从左至右看,称之为右一、右二和右三。
右一图中绘有4位罗汉,画面右边两罗汉似在交头接耳、亲切交谈,他们形象模糊,几不可见。左边罗汉左手置于膝上,右手挖耳,神态自若,刻画入微,毋庸置疑,此罗汉乃为十八罗汉中的挖耳罗汉。其身后一罗汉双袖合笼,头带白色云巾,闭目静坐,从形像描绘上看大致可以断定此罗汉应为沉思罗汉。
右二图中绘有3位罗汉,左边罗汉身着绿底僧袍,坐于一老虎身上,怒目圆睁,赤膊伸臂,手持乾坤圈,作伏虎状,同样他的身份也非常确定当为伏虎罗汉。右边罗汉画的是侧面,盘膝而坐,双手合握,面朝中间的罗汉。中间罗汉轮王坐式,左腿盘坐,右腿树立,皂鞋置于前,左臂放置在一个类似座椅扶手的器物之上,此物当为凭几,此罗汉面向右边罗汉,两人似在交谈学佛心得。
右三图中应该绘有两位罗汉,但是画面消褪严重,基本看不见人物,上方隐约见一杆状之物,似为锡杖,如果杆状之物真是锡杖,那么持杖之人应为看门罗汉。因为看门罗汉生性粗鲁,佛祖感其拍门化缘不够礼貌,便赐他锡杖一根,叫其摇动锡杖发出声音促使布施者开门布施,这锡杖便成了他的禅杖,世人也就称其为“看门罗汉”。画面右上角题有诗文和姓名款,款字清晰,但因修缮,每行都有缺字,不能通读,颇为可惜。原文格式:
?①教善根可培分形二九
?阫洋洋乎若漂大海巍
?登五台意则仿其大略
?妄于擅裁匪私傅情爱□
?噫庶其永葆善哉善哉
戊寅岁季春朔歙西孝行
里人黄柱焚香叩首写
新安洪少锋先生经过考释认为这是骈文格式的画偈,并断句如下:
□□□教,善根可培。分形二九,□□□阫。洋洋乎若漂(飘)大海,巍□□哉登五台。意则仿其大略,□□妄于擅裁。匪私傅情爱,□(?)□□□。噫!庶其永葆,善哉善哉!戊寅岁季春朔歙西孝行里人黄柱焚香叩首写。[1]
洪先生的断句似乎有理,但不知与原文是否相符,不敢断言,待考。
罗汉是起源印度而盛行于中国的,他的原始图像定为印度梵像,故早期的罗汉画像带有印度梵像的特点,如五代画家贯休所画罗汉多为“庞眉大目者,朵颐隆鼻者,倚松石者,坐山水者,胡貌梵,曲尽其态”,虽然他自己说是得之于梦中,其实他是根据西域人物或者印度梵像而画得。但是到了后来这样的造像发生了变化,为了更好的适应中国人的审美与信仰需求,他们开始本土化、世俗化,变成了中国人的形象,也就没有那么奇丑和古怪了。黄柱所画的十八罗汉在形象上与五代贯体所绘不同,他所画的十八罗汉像是依据现实中人物的形象,具有典型的汉化特点,能为更广大的信徒接受。
黄柱十八罗汉图在艺术风格上是对浙派人物画的继承,同时又有所发展。浙派人物画家吴伟粗细兼善,而他的后继者张路、朱邦、蒋嵩、汪肇等也强调遒劲草率的用笔和粗写意的手法,重视物象的写实却又十分简略,强调笔端的劲拔而又似草书般飞动,这样不够含蓄,显得外露和刻板。于是黄柱在人物衣服的轮廓线条上采用大写意的笔法,线条粗壮奔放,而衣服花纹上采用类似于工笔的勾线法,图案主要是番莲纹图案。番莲又称“曼陀罗”、“宝相花”,源于西域,故称番莲。[2]98用笔认真细致、一丝不苟,再均匀地填上石绿,纹饰整齐美观,色彩饱满大方,线条有松有紧,收放自如,造型技巧高超灵活,技法娴熟多变,功力非常深厚。这种粗中有细的表现手法既抒写了性情又体现了文人的含蓄内敛,是儒家中庸思想的显现。
在画面的构图上画家注重对称与对比关系的运用。大殿左右两壁绘《十八罗汉图》人物安排每边各9人,形成对称,但场景却各不相同,左边绘九罗汉渡海,右边绘九罗汉登五台,一边是水,一边是山。两边壁画分别被墙柱分为三幅条屏,两边罗汉各9人,但没有平均分配为每幅3人。而是在人物数量上有所变化,左一是4位罗汉,左二是3位罗汉,左三为2位罗汉,右边的安排也同样如此。但每个场景中人物的姿态动作、神情却大不相同,所处的环境也有所不同,画家在对称统一中寻求变化,让画面显得生动活泼。
中国古代宗教壁画在表现手法上基本都是工笔重彩形式,鲜有采用水墨写意的手法,圣僧庵壁画十八罗汉的造型上却采用了大写意的手法,以水墨为主,以草书之笔入画,强调书写性和抒情性,造型夸张大胆。衣纹的线条描绘生涩老辣,劲挺飞动。线条粗细方圆、顿错转折、疏密组织、节奏强弱,变化多端,富有韵律,线条整体的表现力很强,充满了无限的激情,涌动着旺盛的生命力,是年青画家黄柱的倾情所作。在人物的头部五官和手的造型上严谨写实,线描同样具有书写性,强调笔法的呈现,神情姿态丰富多变,刻画生动自然,但在罗汉僧衣和袈裟图案花纹的描绘上则非常认真细致,相当精美。
中国画的发展到了宋元时期崇尚“士气”、追求“品格”,形成了与画工画相对的文人画风。文人画家追求一种诗、书、画结合的艺术表现形式,诗文与书法便成了画面的有机构成部分,三者相得益彰,相辅相成。《十八罗汉图》的右三图画面右上角题有诗文和姓名款,行书用笔,起讫分明,结字中宫内敛,横捺外放,颇有山谷道人笔意,行气十足;诗文丰富了画面的内涵,点明了画题,寄托了画者的情思。漂亮、潇洒的书法更是锦上添花,使画面的空间构成与分部变得丰富多样,三者相应成趣。[3]这种诗、书、画结合的壁画形式是圣僧庵壁画特有的,其他地方壁画看不到的,具有一定的开创性。
圣僧庵壁画是安徽省已被确认的唯一保存至今的明代壁画,十八罗汉图作为其中的一部分,其稀有性和历史价值是不容忽视的。徽州地区自宋代以来儒学当道,程朱理学盛极一时,影响深远,互为补充。中国的文化思想一直都是儒道释三家并存的,《十八罗汉图》的绘制印证了长期以来中国儒道释三家思想相互交融的实际情况,是明代徽州先民真实生活的一种反映,是了解古代徽州的佛教信奉和流传情况的一个窗口。
在壁画的绘制方面画家黄柱突破了历代一般宗教壁画工笔重彩的表现形式,而采用了大写意的造型手段,开创了宗教壁画绘制的新面貌,使人耳目一新。自佛教传入中国后,历代各地所绘的宗教壁画都是以工笔重彩为主要表现形式,像人们熟知的甘肃敦煌壁画、山西永乐宫壁画、北京法海寺壁画的表现手法采用的皆为工笔重彩形式。圣僧庵壁画《十八罗汉图》的绘制没有墨守成规,以水墨为主,采用大写意手法,造型夸张,线条飞动,笔力遒劲,注重罗汉神态和内心精神的刻画。同时壁画上出现了题诗,点明了画旨,诗、书、画得到完美的结合,这是传统文人画的艺术形式,也是历代宗教壁画中所没有的表现形式,同样具有开创性。
黄柱所绘《十八罗汉图》中每位罗汉的身份并不是都非常的明确,也没有标明。由于圣僧庵年代久远,经过多次维修,加上皖南空气潮湿和壁画保护不力,壁画破坏和褪色严重,给人物身份的辨别带来不便,这些都有待进一步的考释。总之,圣僧庵壁画反映了明代佛教文化在徽州地区的信奉与传播情况,《十八罗汉图》是明代徽州宗教艺术的一个缩影,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大写意的表现手法和诗、书、画的结合形式开创了宗教壁画的新形式,这种创新精神值得现代画家学习。
注释:
①此处“?”表示缺字,但不知道缺几个字。
[1]洪少锋.圣僧庵黄柱题画诗辨识[EB/OL].[2012-07-01].http://blog.sina.com.cn/liangdengfu.
[2]黄均.传统仕女画技法[M].北京: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00.
[3]周康正.歙县圣僧庵壁画的文人意趣[J].池州学院学报,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