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续发展观的真理性解读

2013-08-15 00:51秦裕华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黑格尔意义人类

秦裕华

(新疆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人类有许多一旦形成便根深蒂固的观念都是未加反思的,这就是哲学上所说的非批判的观念①。今天人们所提出的可持续发展思想就是对 “曾经根深蒂固的非批判的”人类之城市工业化发展模式的反思与批判。

黑格尔在 《小逻辑》“概念论”中将真理区分为 “形式的真理”和 “比较深刻的意义的真理”。他说形式的真理就是正确的认识,但是,正确的认识并不等于深刻意义的真理。因为对于某一事物,形式的真理只是表明:“结论说对了”,从而可以肯定你不错,但是,如果你不了解这个结论到底是怎样得来的以及这个过程的细节如何,那么你就不了解这个真理,从而你就没有真正体会到该事物的实质。他说真理总是包含着道理、发展的各个环节,即真理就是一个过程。从这一点深入下去,黑格尔所谓的深刻意义的真理其实质是指真理与价值的统一过程,即思维把握存在的过程。因此他得出结论说,真理是全面的。个别事物的知识正确不是真理,真理总是在全体关系中实现的。所以,黑格尔这里实际包含着我们寻求的真理与价值的统一的思想。

黑格尔在 《小逻辑》中虽未直接提出其价值思想,但在其论述中包含着深刻的价值思考。从黑格尔的论述中可以看到,这种深刻意义真理的获得,即是价值的追寻过程。这一过程依赖于人的反思意识的深入发展,表现为一个历史过程。因此,在黑格尔看来,真理就在过程中间,真理是一个思维与存在、主体和个体矛盾发展的过程,而不是结论。

一直以来,人类获得了无数的真理,正是依据这些真理,我们获得了空前的胜利,其中包括对自然界的胜利。依据科学真理,我们不仅征服了自然,而且在勇往直前地改造着自然。但是,世界发展至今,面对满目疮痍的地球,人类猛然意识到:借助科学的应用,我们使自然成为我们无限使用的资源场,而使自然失去了使人类精神可以感受到亲情的特性,使得我们与这个世界中最基本的现实——人类生命的前提,即价值的基础——失去了联系。因为我们在讲述现有的所谓 “价值”或 “意义”时,仅仅局限于人类世界,宇宙和地球只不过是一个背景,不过是人类活动的舞台,人类借助科学将自然完全作为人类满足无限物质欲望的场所而肆意支配着。这是人类最大的错误。

事实恰恰是宇宙的存在赋予人类以存在的意义。黑格尔之形式的真理与深刻意义的真理之辩证关系深刻表明人类不应将事实、意义及价值割裂开来。事实相对于意义和价值而言,是一种外在的联系,是衍生的真理,即形式的真理,这种真理无疑是现代科学所关注的,而意义和价值是一种内在的联系,是一种更为根本的联系,即深刻意义的真理,它体现在事物的全体关系中,体现在事物发展的全过程中。

黑格尔进一步认为,深刻意义真理的获得来自于主客体的矛盾发展过程,人类应依赖其主体对客体的超越本能,即人的反思能力去获得对事物的全体关系的理解。他说,在历史里面,人类行动除掉产生他们目的在取得的那种结果——除掉他们直接知道欲望的那种结果之外,通常又产生一种附加的结果。他们满足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但是还有潜伏在这些行动中的某种东西,虽然它们没有呈现在他们的意识中,而且也并不包括在他们的企图中,却也一起完成了。而这种 “附加的结果”正是激发我们寻求价值的根本焦点所在。

作为实践主体,人的直接作用表现为观念地把握世界的方式和过程,并进一步通过实践现实地改造世界。这样,参与者的思考和他所参与的事件进程间形成双重的联系:参与者的认识是决策依据,直接影响事件进程,而事件进程反过来影响参与者的认识。这种主客体间的动态的、多层次的因果生克网决定了参与者的抉择建立在对事物固有的不完备认识之上。正是因为如此,人类在其现代性思考中,将这种主客体的反思仅仅囿于如何超越自然,而不是如何与自然融为一体,所以人类在获得今天文明的同时,获得了其 “附加的结果”——生态危机。正是这一严峻的现实促成了人类对自身乃至世界的存在价值的重新思考,人类方才醒悟:人类是自然之子而远非自然之父。

每一个已知的社会都是建立在一些默认的基本假设——形式的真理之上,诸如 “我们是地球的主人”等等,这类假设可以用来解释社会习俗、思维模式以及机制体系。长期以来,这些假设对人类来说是千真万确和不容置疑的,一旦对这些假设提出疑问,一旦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些假设不符合他们的经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些重大的社会变革。当一个社会面临某种危机时,人们便猛地被推到了外面,离开了他曾主动接受的习惯和规范。在那外面,他的理性追问便开始了:那些隐藏在我们文明背后使我们陷入这种危机的观念是什么?人类在环境危机面前有必要知道在其根本的思维方式中有什么需要改革?

近代以来, “人类中心主义”通过对自然的征服、改造,一方面满足人类的需要,维护人类的利益,积极推动生产力的进步和经济物质方面的繁荣;另一方面使人类尽快摆脱自身被自然的统治和奴役。所以说人类中心主义的形成和发展,对人类生产力的发展和物质财富的创造,对人类历史的进步,都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是,他只看到了人类的需求,只看到了人的利益,而没有看到自然生态系统的存在和发展的需要及其对人类的长远价值,从而在实践活动中造成了严重的环境问题和社会问题。

哲学家康德认为,人的非社会的社会性—— “自私心”,即 “想要一味地按自己的意思来摆布一切”,它是文化发展的动力。因为正是它唤起了人类的全部能力,推动着他去克服自身的懒惰性,由此才 “出现了由野蛮进入文明的真正的第一步”。从生态危机来看,正是因为人不能完全地预知未来,因而人类过分陶醉于对自然界的胜利并不断地扩大这一胜利。显然,强求前人预知今天是荒谬的,但是,在事实面前,也不得不承认延续至今的理性启蒙主义,在其光明的中心也有黑暗。

在对当代许多现实问题的反思中,可以深刻感受到人们对于价值评判的需求。近年来在我国市场经济建设中,价值与真理的统一时时被割裂,许多人把对眼前有效果(合乎眼前或个人利益)的东西当作检验实践活动的合理尺度,把实践标准简单化和庸俗化。在一些人那里,衡量社会进步的尺度不仅被归结为生产力,而且生产力又被单一化为年人均的GNP值,这样,生产力标准就直接成为金钱拜物教了,从而导致社会发展中的种种急功近利的做法,进而导致人之生存价值的庸俗化。事实上,衡量社会进步的标准在于人的发展和人的生活质量等一系列数据构成的综合尺度。

黑格尔将人类实现某种目的的过程分为两个阶段:外在目的与内在目的的实现。外在目的即黑格尔所谓形式的真理,是有限的,不是绝对合理的,是迟早要消失的。内在目的即黑格尔所谓深刻意义的真理,是无限的,永恒的,是人类生存的内在目的。后者正是人类追求的价值目标。按照黑格尔的理解,由于人类主观外在化过程受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又由于人类认识过程的无限性,因而人类追求真理与价值相统一的过程,必然是一个不断进步、不断修正、不断完善的历史过程。

人类在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过程中,正是依赖于人的反思意识逐步地消除由外在目的而导致的附加的结果而逐步地逼近内在目的,从而实现人类对价值的不懈追求。

可持续发展思想的实现,即社会的发展要满足 “后现代意义”上的进步,必须有待于制度化的人类经济行为的根本性转变。因为,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不仅仅是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在本质上它恰恰是人与人的关系问题。事实上,当代社会中所存在的人的生活的种种不完满状态,从根本上是人对自然的控制在社会领域中演变为人对人的控制所造成的恶果。所以,所谓 “制度化的人类经济行为的转变”,即强调,要实现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实现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谐发展,“仅仅有认识是不够的。为此需要对我们的直到目前为止的生产方式,以及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对我们的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②。

可持续发展思想在今天的提出具有深刻价值:

其一,它表明人类自身的进步。从生态危机角度来看,依据系统科学,在 “自然—社会”系统中,自然生态系统的演化动力——系统的合目的性由自然系统的自发涨落来调节,以达到系统适应环境的目标。而对于社会生态系统而言,由于其中存在着具有强烈意识的人,因此,其发展目标的确定不是系统中那些没有目的的随机机构通过学习过程来寻求自身目的,而是人将自身的目的赋予这些机构。这种不同于自然生态系统的特点决定了人类发展目标的决策对于社会系统发展的重要性,不仅如此,这种决策进而将严重地影响到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物质前提的自然生态系统的存在与演化。也就是说,由于人类的自然与社会双重属性,人类在自然的自组织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具有二律背反性。在哲学本体论意义上,人类是地球之子而作为普通生物体生存于自然,在社会学意义上,人类是地球的主宰而力图控制整个自然。因此,人类征服自然的过程同时也是自然 “征服”人类的过程。这种辩证统一的关系始终贯穿于整个人类的实践活动中。这也就是说,作为人类的生存环境,自然界并非是完全被动的客体,它一方面制约着人类自身的生存与发展,另一方面又在人与环境的矛盾对立中改造着人类。这就是伟大导师所言:“人是在他们的环境中并且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的。”③所以,对于人类而言,改造自然的魔杖同样也必然地改造着人类。因此,当代生态危机不仅以曲折的方式促成了人的进步,而且,它所要求的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的实现也必然建立在人类自身进步的基础之上,即人类必须以一种合理的社会经济发展模式实现与自然的共同和谐进化。

其二,它表明社会发展尺度的进化。近代以来,通过科学技术的有效运作,社会的经济合理组织为生产力的巨大发展铺平了道路。这种资本主义所遵循的社会发展的经济增长尺度 “通过制度竞争和全球性的扩散得到了全世界的承认”,致使 “自觉地控制这种发展过程的自由选择不存在了”④。然而,这种人类默认的社会发展模式却在今天出现了种种危机,其中生态危机导致人与自然的疏离,并已使人类失去生存之根。这使 “文明”的本质丧失殆尽。它表明,在以往的发展中,人类过分关注了 “如何更快地发展经济”,而对于 “为了什么发展”和 “怎样发展才是好的发展”这些社会发展领域的价值问题却表现出了极端的冷漠。这正如美国学者威利斯-哈曼所说:“我们唯一最严重的危机主要是工业社会意义上的危机。我们在解决 ‘如何’一类的问题方面相当成功”,“但与此同时,我们对 ‘为什么’这种具有价值含义的问题,越来越变得糊涂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谁也不明白什么是值得做的。我们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但我们却迷失了方向。”这种不可持续的发展状况源自这样一种致命的错误观念:人类将单纯的生产力发展作为社会发展的唯一的、自足的、天然合理的终极目的,并将此作为评价一切的终极尺度而成为一种不可评价、也没有必要评价的东西。由于这种发展模式只有动力机制,即追求物质利益的无限欲望,而没有自我反省、自我规范机制⑤,所以,它必然导致极端的发展危机。因为,无限的物质需求必然导致物质资源的巨大浪费。作为生产的主体——商品生产者来说,人们的无限的物质需求即意味着能够设想出一个无限的市场,于是,为了发展生产就必需不断地刺激消费,这造成,一方面由于开发和生产了许多并非人所必需的物质产品而消耗了大量的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另一方面又降低了为人类所必需的自然资源——水、空气、阳光、土壤等的质量⑥。所以,“‘生产的逻辑’既不是生活的逻辑,也不是社会的逻辑”⑦。因此,社会发展应具备价值判断。在这里,价值作为衡量、判断、评价社会发展对于人的意义的尺度,就是被人们对象化、客观化、抽象化的人自己的本质需要,即社会发展必须满足人的全面发展及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的长远需求这一真善美的标准。这表明,人与世界的关系在当代已实现了由功利性的效用关系向价值的、审美的、伦理的等多元关系视野的转向。

人类经济活动的最终价值是自然主义与人本主义的有效结合,即人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其经济行为必须合乎人性,在对自然的索取中要考虑到自然与人的本质和谐。

注释:

① ⑥郭湛:《反思物质需求》,《哲学原理》(人大报刊复印),2000年,第9期。

②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85页。

③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4页。

④ 哈贝马斯: 《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第303页。

⑤ 刘福森:《可持续发展观的哲学前提》,《哲学原理》(人大报刊复印),1999年第1期。

⑦ 舒马赫:《小的是美好的》,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08页。

⑧ 《西方哲学原著选读》,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

⑨ 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

⑩ 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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