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南朝宫体诗的创作看异化劳动与美的关系

2013-08-15 00:54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对象化异化美的

王 凡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 723001)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将哲学与政治经济学的探究相互融汇,在对工人阶级与资本家的对立现实及古典政治经济学中的劳动价值论与资本主义占有制度的客观矛盾加以分析的基础上,首次提出并深入探讨了异化劳动的概念与理论。特别是他还由劳动创造了美的观点出发,阐释了资本主义条件下异化劳动与美和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南朝宫体诗虽因其思想意蕴的单一、诗歌风格的纤弱而受到诟病,但仍以艺术技巧的探求为中国古代诗歌的繁荣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显示出异化劳动仍可产生客观的审美效应,本文试就这一问题作以论述。

一、马克思对异化劳动与美之间关系的阐释

马克思从实践观点出发,探索了美的根源和本质。他认为,人的审美感觉和审美意识是在物质生产实践过程中形成的。[1]531正是由这一美源于劳动的核心观点,他又分析了资本主义条件下异化劳动与美和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指出“劳动的对象化表现为把自然改造为产品,成为劳动者的物质生活资料,使人的本质得以实现。但是,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劳动被异化了,劳动的对象化创造出一种离开主体而去的异己力量,它反过来支配和压抑主体。”[1]534也就是说,劳动的对象化实现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同时,表现出人与劳动产品相异化、人与劳动活动相异化、人与其类本质相异化、人与其自身相异化等劳动的异化对人的类本质的否定,又使其在创造出美的过程中反过来令劳动活动本身也发生了异化与畸变、使人表现出强烈而畸形的物质占有欲、使生产创造活动本身对其而言成为仅仅满足和维持他肉体生存的手段工具,进而致使“人类真正的诸感觉发生了异化,导致美感的排斥和否定。”[1]535亦即劳动者虽是按美的规律生产创造,但却不能获得审美体验,而是丧失真实的美感。然而,马克思认为即使在异化劳动状态下,人类由于不断地劳动和创造,仍然在丰富着自己的审美意识,发展着自己的美感,“因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仍然有物质和文化生活的进步,他们归根结底是由劳动创造的。”[1]535

马克思从劳动二重性推导出异化劳动的二重性,进而得出异化劳动与艺术和美的关系也具有二重性,他把作为异化劳动产品和结果的商品称为物化劳动或物化劳动时间,而把工人异化劳动活动称为非物化劳动,并指出:“物化劳动,即在空间上存在的劳动,也可以作为过去的劳动而同时间上存在的劳动相对立”[2]138,可以说,劳动一旦物化为具体可感的空间存在,它就又能在一定时间中脱离主体而独立存在,于是,依附于产品空间存在的使用价值也就能在一定时间内独立存在,而这一观点对于艺术创作的审美价值同样适用,“精神生产,特别是艺术和美的生产,它们的产品(艺术品和美)的使用价值(艺术与审美价值)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在它们的消费(被人们欣赏)过程中,它们的审美价值可以独立存在而较少受交换价值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影响,也就是说较少受异化劳动的影响。这是异化劳动的产品,特别是精神产品仍保持独立审美价值的重要原因。”[3]246

二、宫体诗创作所体现的异化劳动的审美价值

在我国文学发展历程中形成了“文以载道”的传统观念,文学家在艺术创作之际常常自觉地将社会政治、道德伦理等现实性关切灌注于作品中,令其成为作品主要的思想诉求,进而彰显出作者忧国忧民的道德情操与家国情怀。而就主要描写内容而言,宫体诗多以当时的宫廷生活为对象,具体题材更是集中于吟颂美器与佳人,可谓是单纯咏物颂人、内蕴陈陈相因、千篇一律、情趣视野狭窄、较少寄怀感思。可以说,宫体诗虽是中国诗歌发展沿革历程中的重要一环,但作为一种艺术劳动的诗歌创作,对于宫体诗人而言,从“它不是满足劳动需要,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需要的一种手段”这一层面来说,本被认为“专以在昏淫的浓迷中作践文学为务的”[4]11宫体诗在创作、构思的一系列建构过程中无疑十分侧重与凸显身体官能之美,这作为个体情趣关注及感性经验的真实折射与生动反映,本是诗人有感而发、率意而作,在这一审美观照过程中,女子与器物也已然成为情感丰富、思维活跃的诗人内在意绪真实可感的对象化投射,这其中更不乏在张扬个性、人性自由的魏晋南北朝,作为雅正艺术的文学创作其社会使命感与现实关切度都相对淡化,文学家的诗文更多地不再是负载现实关切与道德教化的传统理念,而是常常用于满足个人特殊心境的展示与自我心理快感的渲泄这一时代因素及鲁迅先生所言的“文学的自觉时代”、“为艺术而艺术的时代”[5]188这一文学自身发展的因素,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其在诗作中对于女性与器物近乎执迷的大量、过度展示使得关乎社会、生民疾苦的传统诗歌主题近乎处于淹没与旁置之境,并形成了轻靡浮艳这一独特而又不乏单向度的审美意趣。《诗经》以来的时代疾呼、现实批判的社会忧患意识和历史使命感在此让位于赏花弄月、风物吟咏的心理需求。这种令诗歌脱离本身正常的思想诉求而单纯追慕脂粉霓裳、吟风弄月之气的审美情趣,不可谓不是一种典型的异化表现。

而依照马克思的观点,“对象化劳动是具体劳动,是每个劳动者对感性自然的物质加工,是他体力、智力、个性的物化,这种劳动对象不像抽象劳动是超感性的‘纯经济存在’,他的结果必然产生感性物质形态的、人们可以通过感官直观地把握的产品,就是说其产品必然具有一定的感性形象性,这是异化劳动产品具有审美价值的先决条件”[3]245,“这种形象性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异化的”,所以其具有较为明显的独立性。而宫体诗虽然由于其单纯咏物甚或专写女性,缺乏广阔的眼界与深沉的寄怀,艺术视野与描写范围都较显狭小局促,更毋言强烈的进取精神及慷慨激昂的情感力度。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在南朝齐梁时期占据主导性地位的诗体仍有其不可抹杀的艺术贡献之所在。宫体诗的“吟咏情性,传承了诗歌的永恒主题”[6]297、“革新求变,推进了古诗的律化进程”[6]308、“体物寓情,拓展了诗歌表现的意象领域”[6]312,尤其是作品本身确有其多维化的审美价值。首先宫体诗大多惟妙惟肖地展现了南朝的女性之美。诗人在打破阶级、阶层藩篱的基础上把女性“作为自己感性愉悦的审美对象,集中笔力去夸张她们的音容笑貌,去渲染她们的思情别怨。诗人通过不自觉的抽象的讴歌,塑造出具有南朝时代审美特征的‘美人’形象”[6]324;其次,宫体诗强化了古典诗歌结构上的形式之美。诗人在继承汉代以来五、七言诗整齐匀称的形式特点基础上,“还有意识地探索和经营它们的内部建构,借鉴元嘉诗人讲究对偶的创作经验,重点加强了诗歌的对称美。”[6]334此外,宫体诗人也以其诗作音乐之美的有意彰显来凸显出其“在七言诗、杂言诗韵式方面的改革”[6]345,并形成了秾丽与纤巧的独特诗风,前者在诗作中主要用以描刻人物及其所处环境;而后者则是在对前代诗歌创作充分继承的基础上体现出“在比拟中体现出映照之趣”的“比喻之巧”[7]164、在对美人外在服饰加以描刻之时注重其服饰“色彩美”与“动态美”[7]166的“描摹之巧”[7]165。可以说,宫体诗“立意之巧,有意在平铺直叙中掀起浪波,给人以审美的快感”[7]174。

异化劳动可以说“也是绝对与相对的矛盾统一,异化的绝对性决定了人的本质力量被异化的基本方面;异化的相对性则规定了人的本质力量还存在着某些非异化的方面,如果说异化的绝对性与美和美的创作相对立,那么异化的相对性则同美和美感的发展相统一”,“这正是异化劳动条件下,艺术和美得以存在和发展的一个必要前提。”[3]204早年与徐陵才学颉颃并称的庾信多作风格绮艳流丽、华美奢靡的宫体诗,这批作品虽于技法音韵方面也不乏突破陈规、力争奇巧之功,但总体看来是“供君王消遣娱乐”的“奉和、应制之作”[8]128。可以说,处于上层统治集团的庾信由于受到阶级环境、职位事务(文学侍臣)、家学渊源(其父庾肩吾同为宫体诗的代表人物)等多方因素的影响,故而与一般意义上的齐梁宫体诗多写美丽女性与器物、风格轻艳纤巧无异,同样思想格局狭窄、深沉寄托乏见,更惶言对社稷民生的真实反映了,这都是一种艺术创作的异化表现。但在历仕北朝期间,其诗却能以劲健苍凉的艺术笔触、沉挚深切的个体情思、浑融成熟的艺术表现来凸显故国不再的乡官之思与世乱飘荡的命途悲感,并于其中附丽了对普通民众疾苦的悲悯之情和对统治阶层的含蓄批评,故而,封建地主知识分子阶层的庾信实现了由贪享一己愉悦悲欢式的宫体诗创作转变为个人命运际遇与感悟时代隐衷等诗歌主题的有机缝合。可以说,“在私有制下,阶级整体的异化是绝对的;每个个体,作为一定阶级的成员,也总是毫无例外地处于某种异化状况之中”[3]202。然而生活在瞬息万变、错综复杂的各种社会阶级关系纵横交织中的个体,其异化不仅是由此个体所处的阶级地位、所具的社会属性决定的,更不能忽视其所属的本阶级中的宗族、集团、派系等,尤其是不同个体其政治倾向、宗教信仰、职位分工、艺术修为乃至审美情趣、内在气质的相互差异乃至大相径庭,致使他们在异化过程中其形式、内核、方向、程度千差万别。而这类客观存在的异化劳动的差别性、相对性表现也无疑造就了诸多极富审美价值的文学艺术作品。

由此可以说,“异化劳动的社会整体性决定了劳动者在不自由劳动中仍保存着一定程度的自主性与创造性,因而使劳动产品仍具有客观的审美价值”,[3]248异化劳动从本质上讲使人的“类生活、类特性”从劳动者身上异化、脱离出来,令其丧失自由。然而,作为一种对象化劳动,作为人自身在社会演进历程中具有创造性与主体性的活动,异化劳动又体现出人的意志、愿望和目的,因而在某种意义上又总是具有相对的自由,因而“一定程度的自由赋予异化劳动产品以一定的审美价值”[3]248。异化劳动的发展虽然历经了作为最初阶段的奴隶社会、作为发展阶段的封建社会及至处于顶点的资本主义社会,但其自始至终都具有较强的相对性,其发展本身就是一个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不断扬弃、克服的螺旋式演进过程,并且从宫体诗的创作、发展来看,“封建社会上升时期的异化劳动”,确实“不仅对物质生产,而且对艺术和美的生产也有重要的促进作用”[3]258,并“有着积极影响的历史作用”[3]261。

[1]黄楠森,庄福龄,林利.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第2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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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立元.历史与美学之迷的求解:论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与美学问题[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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