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敏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李希圣字亦元,又作亦园,自号卧公、雁影斋主、蠹翁等,湖南湘乡人,近代著名诗人,有《雁影斋诗存》一卷传世。“同光体”是近代诗坛的大宗,诗人遍及全国,而其中公推的领袖人物为陈三立、郑孝胥、沈增植,他们分别是“同光体”的“赣派”、“闽派”和“浙派”的代表诗人。李希圣与“同光体”“浙派”的代表诗人沈增植并无交游,但与郑孝胥、陈三立都有交游,其诗集中有多首寄赠诗。通过对李希圣与郑孝胥、陈三立交游情况的考辨,可以进一步了解李希圣在当时诗坛的地位。
光绪二十六年(1900),当八国联军侵入北京之际,慈禧挟持光绪皇帝仓皇西奔,因此京师大乱,百姓纷纷离京避难。同年九月,李希圣离京,南返湖湘。光绪二十七年(1901)二月,李希圣自湘乡出发,此次出湘,他本来是要前往西安,因为当时帝銮驻跸西安。但是,当他“至鄂后,鄂中友人劝不妨小住,姑待回銮消息。及得七月十九日回銮之旨,又行在友人书来,谓所有在陕京官,均先行分起资送回京,万不必来云云。以故决意作金陵之游,俟过夏后,于七月底再进京迎驾”[1]。在鄂羁留期间,李希圣与郑孝胥有交往,这在郑孝胥日记中有记载。如其光绪二十年三月廿八日(1901年5月16日)写道:“……李希圣来”[2]794;三月廿九日(5月17日)写道:“……复诣李亦元希圣,坐谈有顷即返”[2]794;四月廿一日(6月7日)写道:“……午后,过恽莘耘、李亦元”[2]797;五月初三日(6月18日)写道:“……李亦元借余诗看之,以新城、秀水相拟,又比之周公瑾。亦元晚来共饭,即登大通江轮赴南京”[2]799。从这些日记中可以看出,在鄂期间李希圣与郑孝胥的往来较为密切。
郑孝胥字苏戡,一字太夷,号海藏,福州人,近代诗人,“同光体”杰出代表之一。郑孝胥此时正任职张之洞幕府,并颇受张之洞器重,因而踌躇满志。李希圣离鄂之后,两人还一直保持联系。如郑孝胥在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七日(1901年9月9日)的日记中写道:“昨日,得李希圣书,寄所著《政务处条辨》及陈伯严托书右名中丞行状签。”[2]808七月二十九日(9月11日)又记曰:“复李希圣书。”[2]808可见他们多有书信来往。
李希圣北上以后,曾数次寄诗给郑孝胥,见其《雁影斋诗存》。李希圣寄给郑孝胥最早的一首诗为《寄怀郑苏戡》:“海内诗人郑太夷,风流文采擅当时。三年江上看鸿雁,一夜秋风生鬓丝。苦说归田真上策,更怜痛饮是吾师。京华冠盖多台省,萧瑟平居独汝思。”[3]5从此诗我们可以看出李希圣羁留湖北时与郑孝胥交往的大概情况。“苦说归田真上策,更怜痛饮是吾师。”可见二人相逢时极为投机,颇有“酒逢知己”的感觉。李希圣另有一首《寄怀郑苏戡》诗:“伫苦停辛自不胜,旧欢新约总难凭。谈兵玉帐依刘表,待诏金门哭李陵。青盖渡江无信息,黄旗横汉有中兴。伤春杜牧多才思,写遍吴娘十番绫。”[3]7李希圣本是刑部小官,位沉下僚,又倍受排挤,因此“伫苦停辛”正是其自我写照。显然,诗人是在向郑孝胥诉说自己居京的不满,其关系之密,已不言自明。
京师大学堂恢复后,李希圣负责学堂事务,而郑孝胥则前往广西助岑春煊平乱。其后数年间,无论是郑孝胥的日记还是李希圣的诗歌,都未见其交往的记载。但是,在《雁影斋诗存》中有一首《题郑苏戡海藏楼诗集》诗:“清晨陇首羌无故,春草池塘若有神。万卷祗知供獭祭,义山真卖杜陵人。”[3]52郑孝胥的《海藏楼诗集》最早的版本是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武昌精刊本,其后光绪三十三年(1907)刊刻第二版,为铅印本和石印本。据此,李希圣所题应该是载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的武昌精刊本。在李希圣看来,郑孝胥的诗歌仍然具有“新城” “秀水”的风格,有神且颇多典故。
根据郑孝胥日记记载,清光绪二十七年五月初三(1901年6月18日),李希圣自鄂乘船前往南京,抵宁之后,李希圣与陈三立往来频繁。陈三立,字伯严,江西义宁人,“同光体” “赣派”的代表诗人。陈三立《散原精舍诗文集》有《伏日过李亦元刑部,观所藏京师携出精椠本》诗:“国门自苦胡兵入,天府菁英略散亡。岂有遗书藏屋壁,虚从覆辙说沧桑。公之好事胜怀宝,坐使暗香生满廊。触热摩挲一悲咤,承平风物梦荒唐。”[4]25诗题中有“京师携出”四字,据此可以断定,此诗当是李希圣抵宁时陈三立所作。“国门自苦胡兵入,天府菁英略散亡。”李希圣亲历战乱,自然此次会面离不开“庚子事变”这一话题。需要注意的是,陈三立另有《集利涉桥水亭二首》诗,其中有“贞元朝士还相见,为汝闻歌泣数行”诗句,并自注曰:“谓王佑遐给谏李亦元刑部俱南返。”[4]26据此,陈三立与李希圣很可能之前就已相识。
《散原精舍诗文集》中另有《北固山阁夜时日本结城琢、中村兼善及李亦元、陶榘林、俞恪士同游》一诗,亦作于此时。陶榘林即陶森甲,湖南宁乡人,是李希圣的同乡;俞明震字恪士,号觚庵,浙江山阴人,近代著名诗人;结城琢为日本新闻记者、诗人;中村兼善不详。陈三立又有《同李刑部、钱拔贡雨花台游眺》一诗,是记述与李希圣游雨花台之事。其间,李希圣还曾与陈三立、杨产规、薛次申等于立秋日泛舟玄武湖,陈三立有《秋日同李亦元刑部、杨产规、薛次申两观察泛舟玄武湖作》一首纪其事。
在南京盘桓数月之后,李希圣即北上,陈三立曾作《送李亦元刑部还京师》一诗:“客底江南无不为,倾愁倒意几人知。空文自有枕中秘,起死宁堪带下医。今日朝廷须至计,后生口语乱余悲。天心国脉分明在,看汝飞腾足一虁。”[4]30此诗意味深长,“带下医”显然是在讽刺慈禧当政。慈禧当政,架空光绪皇帝,对推行新法阻挠很大,扭转这一局面一直是陈三立的愿望。李希圣寓宁期间,慈禧、光绪尚在西安,此时的陈三立等正密谋“迎銮南下”事宜。因此,陈三立希望即将归京的李希圣也能参与其事。“天心国脉分明在,看汝飞腾足一䕫。” “天心国脉”指的是光绪皇帝,光绪皇帝乃是国家正脉,而慈禧把政乃是扭曲正脉。显然,陈三立是将李希圣作为同道对待的,希望李希圣也能作“夔”,辅佐光绪夺回政权。其实,陈三立早年就积极主张变革,其父陈宝箴任湖南巡抚时即推行新政,陈三立往侍父侧,襄与擘划,在罗致人才、革新教育等方面效力尤多。“戊戌变法”时,陈三立以“招引奸邪”之罪被革职,随父返江西。与陈三立一样,李希圣也是一位主张变革的士人,早在少年时期李希圣就曾对科举取士表达过不满。在“戊戌变法”期间,李希圣虽然不完全认同康、梁的变法主张,但也支持“维新变法”。因此,李希圣在宁盘桓期间与陈三立相交甚欢便不难理解了。
数月相处,陈三立对李希圣的才华颇为赞赏,对李希圣所撰《政务处条议明辨》推崇备至,并托汪康年给时任粤督陶模呈书曰:“顷李亦元刑部刊成《政务处条议明辨》,冀当路采取,或资补救。鄙意今之大臣而有胆识者,只陶制军一人,因特寄上二本,敢恳足下以其速寄陶氏父子,如能采择入告,挽回转移于万一,亦未始非吾辈精卫填海之心也。此议既望施行,似宜从缓登报,免中当路之忌,高明以为如何?”[5]1986“于十三四等日曾寄一函,并附李亦元新刻《驳议》二本,径寄《中外日报》馆中。此系托阁下速将此书转递陶子方制军(或函寄拙存),冀其采择入告,以资补于万一。乃恪士昨回信言阁下茫茫若无此事,殊为可怪,即请向报馆查取书函下落,今仍一面再寄二本,伏乞照前函所陈办理可也。”[5]1987
而北上京师的李希圣也对陈三立念念不忘,曾作诗寄之:“软尘京洛点朝簪,放浪心情百不堪。长乐晓钟残月夜,时时合眼梦江南。”[3]6显然,金陵之会让他十分难忘,并常常忆起。不过,此后因两人悬隔南北,交往不多,也无诗文酬寄。直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李希圣才再寄一诗给陈三立:“谢公埭前春始深,江水江花无古今。左股蓬莱遭破碎,南皮瓜李罢浮沉。新诗渐欲作蛮语,卧疾安知非越吟。坐阅池台成草莽,华颠愁对雍门琴。”[3]55诗中表现了对金陵往事的怀念之情。此时的李希圣已经患病多时,情绪低落,故诗中已经没有了早年的激愤慷慨之气。也就在这一年,李希圣去世。
综上所述,李希圣与郑孝胥的交往主要是在湖北,其对郑孝胥的诗歌评价较高。李希圣与陈三立的交往主要是在南京。通过考察李希圣与郑孝胥、陈三立的交游情况,可以看出,李希圣并不是一个刻板的宗唐诗人,而是一个能兼纳和包容的诗人。
[1]傅谨.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1:259.
[2]中国国家博物馆.郑孝胥日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3.
[3]李希圣.李希圣集[M]//庞坚,点校.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4]郑孝胥.海藏楼诗集[M]//黄珅,杨小波,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5]上海图书馆.汪康年师友书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6]陈三立.散原精舍诗文集[M]//李开军,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7]马亚中.中国近代诗歌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