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 萍,王 浩
(成都大学 师范学院,成都 610106)
翻译一词至少有三种含义:一是指翻译的认知活动;二是指翻译的最终产品;三是指翻译的社会文化功能。随着翻译学科地位的确立及研究方法的突破,国内外的学者对翻译的研究逐渐产生了方法上由思辨向实证、内容上由语言向认知心理的转向。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试图探索翻译过程的加工机制,他们广泛运用并借鉴了认知心理学与神经科学的研究方法和成果,并试图对这个所谓的“黑箱”做出科学上的解释;这些解释将有助于进一步认识翻译过程的本质和规律,并为以后翻译研究中的问题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
认知心理学对翻译过程研究的理论基础、研究方法和模型假设等方面产生了一定成果,对这些成果的梳理,将反映在翻译过程研究中的探索、发现和不足,明晰在结合认知心理学和其它学科的研究方法下,对翻译研究可能带来的意义和贡献。
翻译学属于与认知科学有密切关系的经验科学,对于翻译过程的研究需要从学科意识和创新意识的层面为其寻找理论支撑。在认知心理学丰富的研究成果中(包括感知觉、模式识别、注意、记忆、知识表征、言语、思维、人工智能等)最为强调的就是过程和模型。从“输入—存储—提取”的计算机隐喻到人工智能再到平行分布式加工和联结主义。随着研究的深入,更加清晰地认识了认知过程的本质和规律。同时,认知心理学的研究方法也为翻译过程的研究在语用学之外提供了新的思路。
对翻译单位的讨论长期集中在语言学的范畴,没有超越音素、词素、短语、句子和语篇。Vinay和Darbelnet指出翻译单位是“最小的话语片段,其全部符号结合如此紧密以至于不可能分开翻译[1]。杨坚定运用修辞结构理论论证了结构段(词组或者语块)可作为翻译单位[2]。与语言学研究视角不同,翻译认知的研究者从信息加工的过程取向出发,提出了类似“组块”的翻译单位概念,认为翻译单位就是“注意力单位”[3]。注意力单位是指译者在翻译中的活动由于特定任务干扰而导致注意力转移,使语段中断,从开始到中断的那部分语段就称之为“注意力单位”。这样以来就赋予了翻译单位动态性,由于个体在翻译时的注意指向性和集中性及稳定程度会有所差异,而且把视觉刺激和脑中的模板进行匹配需要必要的处理时间,这种定义在进一步的量化上有了进步并且可以不再局限于单个的词或短语,统一以“注意力单位”指称,比语言学途径的定义更为灵活,也更适合进一步的实证研究,从而更能客观的反应译者翻译过程中的信息。
对翻译编码的研究,De Groot提出了 “垂直翻译”与“水平翻译”两种翻译编码程序[4]。理论上,言语处理的大脑认知系统有四个组成部分:发音—听声系统、语言机制、记忆系统和概念意旨系统。垂直翻译指原文先被解码,经认知系统整合之后再重新编码。其编码过程先经过语言机制,接着到发音—听声系统,然后在概念—意旨系统中整合,最后再进行编码;水平翻译指原文被解码之后,接着对记忆系统中存储的相关译语模板或原型进行匹配,其编码过程是“解码—记忆系统—配对编码”。也就是说,垂直翻译在原文和译文之间有一个概念整合的过程,但是水平翻译则不需要。水平翻译体现了翻译加工形式上的平行,它的“桥梁”是记忆系统,其翻译过程展现的是源语和译语通过该“桥梁”进行匹配编码。但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垂直翻译还是水平翻译都伴随有语义编码的参与。
翻译策略详细记录了译者问题解决的心理过程,反映了译者解决翻译问题所采用的具体步骤[5]。但是长期以来,对翻译方法和翻译策略的界定都不是十分清晰,如直译和意译,简化策略和变通策略,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等。要真正反映翻译策略的本质,就必须对译者的认知心理活动进行实验分析。Lorscher对此的贡献便是提出了翻译策略的三种结构策略:基本结构、扩展结构和复杂结构,其中基本结构(basic structures)有五种类型,扩展结构是在基本结构上附加了一个或者更多的扩展,复杂结构由几个基本结构或扩展结构组成[6]。
翻译策略理论详细描述了译者信息加工过程中策略的运用,同时能说明译者信息加工延时的原因,比较真实地记录了译者翻译的心理过程。
1.自下而上加工和自上而下加工
信息加工的观点早已流行,但是对于知觉加工的讨论却从未停止,自下而上加工的观点长期占据了统治地位,它强调刺激的输入和刺激的特征,又叫数据驱动加工。自上而下加工依赖于个体的知识经验、期望、文化背景,并在言语理解中扮演重要角色,又叫概念驱动加工。有研究者认为翻译过程的加工是自下而上加工和自上而下加工的交互过程[7]。在翻译过程中,对于源语文本中的音素,词素的刺激输入离不开自下而上的加工,对于句法的理解和已有经验的解码并重新编码,离不开自上而下的加工。这两种方式通常在翻译过程的各个层次同时发生。
2.平行分布式加工(PDP)
很多人主张这一模型,但是David Rumelhart和McClelland对这一模型的建立贡献最大。平行分布加工假定:认知是通过神经网络被理解的;信息在神经网络中是平行分布加工的;信息加工通过大量称之为单元的简单加工元素的相互作用发生,每个单元发送激活的和抑制的信号给其它单元[8]。在Dell的平行分布式加工模型中,纵向地看,激活是在各层级间由上而下传递的;横向来讲,各个层级内部的单元或节点都是并行激活的。在翻译过程中,这些单元或节点代表着可能的字母或单词,也可能代表着可能的目标或行动。PDP模型被引入到翻译过程理论的建构中,研究者还指出该模型可以用来描述认知活动中较大单元的内部结构,这些单元包括阅读、知觉、句子加工等。
科学研究应该具有系统性,客观性,可验证性等特点。认知心理学工作者用精密的实验仪器研究被试的心理过程,这种科学化的实证的研究方法引起了对翻译过程进行研究的学者的重视。最近有研究者认为:译者在翻译活动中的地位如此重要,因此厘清其中译者的行为特征就是十分有意义的了[9]。而对这种行为特征的测量借助了认知科学的技术和神经科学的手段,这种技术手段或设备的运用上并无严格意义上的分野,它们更多的是走向了研究方法的融合。
前期在翻译过程的实验研究中主要使用的是有声思维法,但是到今天,包括有声思维法在内可用的研究方法已经大大扩展,其主要包括有声思维法、追溯性口语报告法、按键记录法、影像记录法、眼动研究、脑电图、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和正电子发射断层成像技术。
有声思维法和追溯性口语报告法较早运用到翻译过程的研究,尽管这些方法存在着各种局限,但是它们已经显著促进了对翻译过程的研究 。有声思维法和追溯性口语报告法,要求译者在解决翻译问题时同时说出大脑思考的内容,这种方法类似于心理学中的 “内省”,有助于研究者更好的认识和了解翻译过程中译者信息加工的层次、步骤。但是,TAPs的生态效度得不到有效保证,一般来讲,有声思维法包括同时内省和译后再报告的转即回省,问题在于转即回省可能会有遗漏,也可能对信息事后加工。同时问卷法、访谈法、日志法也被用于翻译过程的研究,但是这些方法难以避免“社会赞许效应”和被试的“要求特征”。
按键记录法作为一种新的研究方法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被引入,随着计算机技术越来越多地用于翻译的研究,按键记录法和有声思维法的结合开启了研究翻译过程的新契机,并且这种结合的方法较少干扰译者正常的思维活动[10]。影像记录法详细记录了译者翻译的过程,这有助于直观全面了解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一举一动和面部表情。它具有“无形的”和“非侵入性”两个优点,已经用于各种写作和翻译过程的研究[11]。此外,脑电图、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和正电子发射断层成像技术为翻译过程的研究提供了神经生理学上的证据,并且这些技术定位较准,重复性也比较好。
以上这几种研究方法各有优劣,越来越多的研究者把两个或多个研究技术结合起来使用,得到了不错的反馈。
出于对翻译学学科地位的考虑,认知心理学翻译理论家对翻译的认知过程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探索,并提出了一些翻译过程的假设模型。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类:信息加工范式下的以Nida和Bell为代表的翻译模型;联结主义范式下的改进了的翻译神经网络模型。
Eugene.A.Nida为现代翻译理论做出了重要贡献。他在《翻译理论与实践经验》一书中提出了一个“分析—转换—重构”的翻译模型[12],在分析阶段主要是词汇识别,包括对词义的辨析,词与词之间的意义联系;在转换阶段完成由A语言到B语言的转化,这也是翻译的核心,“转换”包含词义的尽可能“等值”和句子结构的调整;在重构阶段译者要考虑可用什么文体,文体的基本特点以及重构文体的技巧。从模型可以看出Nida引入了信息加工的观点,虽然这个模型十分简易,而且未能反映出译者的心理过程,但是他迈出了从表层静态翻译到深层动态翻译的重要一步。
Bell在结合语言学模式、心理学模式和信息论模式来描述翻译过程并反映译者应该掌握的翻译知识和翻译方法层面上做出了尝试。在他看来,翻译人员事实上是借用“书面的形式”进行着双语的交流;在译者的认知过程中,被认知的对象是一个个“聚合体”,通过感知觉通道进入译者的脑海,接着被转换成携带信息的“整体”,再被概念化为“系统”。经过整合,Bell提出了一个详细的、动态的、综合的翻译过程模型[13],这个模型引入了信息加工的符号系统,并把记忆系统纳入其中,同时把自下而上加工和自上而下加工结合起来,利用语言层进行了串联。在视觉词汇识别系统和书写系统中进行了注意的选择、词汇的识别、知觉、肌肉激活等加工;在句法处理器、常用的词汇存储、语义处理器和语用处理器中进行了言语理解、短时记忆、长时记忆、知识表征、概念的形成等加工;在语义表达、观点组织和计划器中进行了推理、决策、问题解决、语言产出等加工。整个模型假设统一、系统,大大加深了对翻译过程的认识,但是这种模型缺乏神经生物学上的证据和实验研究上的证实。
我国翻译心理学界近年来在认知心理学框架下对翻译过程的研究,也基于信息加工范式提出了翻译的符号加工系统模型假设[14]。该模型以翻译过程的四个环节 (源语输入——感知理解——译语生成——译语输出)为横轴,以双语转换过程为核心,用记忆加工系统原理来反映翻译过程中双语转换的信息加工过程。这一模型以感知理解和译语生成在工作记忆系统中的交互作用为特点。但目前该模型仅仅限于假设,其心理现实性和对翻译过程训练的指导意义还有待验证。
神经网络是根据联结主义理论来模拟人脑神经系统的模型,它实际上是一种具有容错性、自学习、自适应、自组织、自联想等功能特征的计算机程序;其模型包括三层神经元群:输入层(感觉神经元),隐含层(突触联结),输出层(突触联结的精加工)。我国翻译过程研究者刘绍龙等借鉴了该模型,从过程取向研究提出了翻译信息加工的神经网络模型[15]。翻译信息加工的神经网络模型包括:源语输入层(辨识字符串),源语符号层(符号→概念)和译语建构层(概念→符号)三个群层。源语输入层主要涉及感觉系统,知觉系统;源语符号层涉及记忆,言语理解;译语建构层主要涉及记忆,问题解决,推理,言语理解。该模型从神经生物角度建构,对于复杂问题有自学习程序同时和记忆、思维、言语密切联系,可以说是对传统符号加工的补充和修正。这一模型具有以下特点:
1.立体层次,隐含模块。翻译信息加工的神经网络模型是一个由“源语输入——符号转换——译语输出”三个层次构成的立体网络,而在此网络的连接线条里还分布着若干知识模块。各层单元通过神经联结中介与知识模块发生作用,并因此被激活和使用。
2.动态单元,静态模块。翻译信息加工的神经网络各层单元具有动态的、可延伸活动空间,成为翻译过程中的“来料加工场”;而其隐含的知识模块则储存了相对静止稳定的知识信息,根据翻译活动的需要随时提供“加工场”所需的“原材料”。
3.各层分工明确,层际交互影响。整个翻译神经网络体现了翻译过程的加工流程,并反映出各层的相对独立性和层际间的紧密联系。
4.链接统一,权重不一。通常神经网络模型中层内单元是没有线链接的,而翻译神经网络则在层单元之间以统一的线链接,因为网络中知识信息的不等值、不等量并且权重可调整,模型中以虚线及不同宽度的实线来反映各单元层之间联结的权重差异。
5.分布表征、并行加工和操作互补。这一特点使该网络模型具有了强大的容错性。
该模型是联结主义范式下翻译过程研究中信息加工模型的一个大胆尝试,但是这种网络模型不具有人脑神经网络的合理性,与真实心理有一定距离,而且网络模型的自学习和人类的学习不具可比性,其心理现实性还有待进一步证实。
对翻译过程的认知心理学研究符合为翻译寻找实验证据的学科意识。随着研究的深层发展,翻译过程的认知心理学理论基础和研究手段都在不断地进步与完善[16],理论模型也不断创新和演进。但是翻译过程的研究方法需要整合;脑电图、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和正电子发射断层成像技术提供给翻译过程的神经生物学证据依然有限;各种翻译过程的模型也缺乏实验上的证实;符号加工和联结主义的理论融合悬而未决;翻译中语言的提取机制、转换效应和翻译决策心理这类深层的研究相对缺乏。未来对翻译过程的研究应该注意强化理论上的建构和融合;综合对翻译过程的神经机制研究成果,提出新的实证翻译模型,提高翻译过程研究的跨学科合作意识和兼容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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