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国现代文学与当代文学的评价问题

2013-08-15 00:54:53宋家宏
昭通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当代文学莫言

宋家宏

(云南大学 人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92)

一、现当代文学的划分及总体趋势与缺失

中国现当代文学统一起来看,是从1917年《新青年》杂志发表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开始,直到现在,还在继续发展。但是分开来看,它又是大的两个阶段,即1917至1949为现代文学,1949至现在及今后,为当代文学。现在也有学者将当代文学的上限推到1942年,如北大的陈晓明教授。认为1949年以后的当代文学从延安《讲话》以后的解放区文学事实上已经诞生,并且成为主流。这当然也有其道理。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重写文学史”的命题提出,现当代整合为一个整体已经成为大趋势,新文学整体观已经逐渐成为共识。在大学中文系里,两个教研室绝大多数大学已经合二为一,文学史教材也出现了一些整合为一的版本,《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从前年开始,已经发表研究当代部分的文章。学术界把这两个阶段看成一个整体来研究的著作、文章已经很多。

但是,这两个阶段的文学的不同特征又是客观存在的,我们现在所讲的“中国当代文学”实际上讲的只是中国大陆的文学,从意识形态的角度看,它只是社会主义的文学,这是有明显缺失的文学。从空间上看,“中国当代文学”理所当然地应该包括中国大陆文学、台湾、香港、澳门的文学,但现在我们首先指的是发生在特定的“社会主义”历史语境中的大陆文学,由于政治原因而暂时还分裂成另一个特殊行政区域的台湾地区文学、与殖民化了一个多世纪刚刚回归的香港、澳门地区文学,还没有“整合”为一个难以分割的文学整体,课程讲授基本只讲大陆文学,这就是它的整体性的缺失。这个问题,有的是采取多加一两章的办法,有的是由这门课程的一些延伸课程来解决的,比如,单独开一门选修课“台湾文学选讲”,两种方式都没能让它与大陆文学融为一体,它最后的解决有待时日。需要政治家的智慧,也需要文学家的智慧。缺乏将台港澳文学放在一个平台上,融为一体的研究,我们对一些作品的评价和定位就会出现把握不准的情况。以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文学来看,大陆的文学道路越走越窄,走进文革,只剩下八个样板戏和一个小说家,而台湾的文学随着经济起飞和社会转型,文学出现了相当繁荣的状态,出现了不少名家名作和文学流派。九十年代以后,大陆的文学与台湾文学相比,台湾文学的低迷又是显而易见的。放在同一个平台上来研究,必须超越党派立场,超越意识形态立场,只以文学的审美价值来判断,研究体系和理论背景都要有所转换,这不是短期内可以完成的,还需要相当多功力深厚的评论家、文学史家来进行。

现代文学部分不存在“缺失”的问题,它一直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研究,评价有所不同,但没有分离。当代文学部分“缺失”显而易见,但在时间与空间的维度上都进行整合的时机还没有到来,但它又是非常迫切的。因为台湾一直有人在宣扬“文化台独”,文学研究中也有他们的声音,这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大陆的文学史家、文学研究者理当为祖国的统一大业尽自己的一份力。从这一背景上看问题,又岂能仅仅把中国当代文学看成是中国大陆的文学,是社会主义时期的文学呢?

二、这两个阶段的比较评价问题不可避免

这两个阶段的不同评价其实从1949年7月召开的第一次文代会上就已经开始了。周扬的报告和茅盾的报告,各自代表着两个不同区域的文学评价。周扬是代表解放区的文学,那是高度赞扬,并且成为了后来文学发展的范本、模式;茅盾的报告,对自由主义作家的创作是作为斗争的对象来评述的,对左翼文学内部是总结斗争经验,但更重要的篇幅是用在检讨前国统区的革命文艺运动中的种种“错误”倾向,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从理论与创作两方面批评了抗战时期捍卫“五四”新文学传统的一面旗帜胡风和团结在胡风周围的一些进步作家。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对短短的当代文学的高度赞扬与现代文学的否定形成了明显的态势。后来,现代文学史上已经出现的文学流派消失了,著名作家大多停笔了,或者在改写自己的作品,老舍、曹禺都改写过自己的作品,事实证明这些改写均以失败告终。沈从文更是彻底离开了文学界,茅盾也没能完成他的创作计划。有些作家被完全淡忘了,大学生课堂上所讲的现代作家也与他的本来面目相距甚远,鲁迅,只剩下了一个斗士的形象,什么时候需要他都可以抬出他来参加战斗,而作为启蒙主义者的鲁迅却不见踪影,因为五四的启蒙主义也已经被否定了。

从50年代到70年代末基本如此,文革期间现代文学的作家只剩下一个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鲁迅。

80年代,现代文学迎来了一个大翻身的时期。重新评价作家作品,重新研究文学现象,直到重写文学史。许多被人为地埋没的作家作品重新“出土”了,而且获得了读者的广泛欢迎。而当代文学部分,新时期以前的文学逐渐地被否定,先是文革时期文学被彻底否定,接着对十七年的文学也逐渐降低了评价,其中的一些作家作品也基本被否定了。

从新时期文学到现在又已经30多年,怎么评价当代文学部分,已经成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尽管在学术界也有不同的看法,但是相对冷静、平和。但是在媒体上却是一个很热闹、很偏激的话题,不时地掀起一些事件或者借助一些事件来吸引眼球。

2007年,德国汉学家顾彬的一段话引发了一次关于现当代文学评价的浪潮。他在这段话中说到:“一些所谓‘美女作家’的作品根本不是文学,是垃圾。”一些网络和纸媒就把这话无限扩充,曲解为顾彬说整个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有的媒体标题是:“德国汉学家炮轰中国当代文学:一堆垃圾”,这已经远离了顾彬的原意。顾彬在近年完成了《中国20世纪文学史》,这部学术著作对一些当代作家评价也不低。顾彬接受媒体采访,一次轻松随意并非严谨的谈话,被纸媒和网络炒作成了吸引眼球的事件,成为媒体贬损当代文学的又一次盛宴。但是客观地分析,在这个事件中,实际传达的是大众对中国60年来的文学创作不满意的情绪。

在当代文学的学术界、创作界,存在着另外一种声音,就是对60年来,尤其是新时期以来30多年的成绩有很高的评价。有人认为:“20世纪末乃至21世纪初,中国现代小说的艺术水准已经超过了此前的任何时期。”并且认为这是现代小说衰落的原因,正象宋词取代唐诗一样,新的一代应有新的文学了。(陈定家《文学的经典化与去经典化》)一些作家对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些名家很不以为然,比如对茅盾、巴金、冰心、赵树理、甚至对鲁迅都有激烈的贬损评价,葛红兵、王朔等都对现代作家、现代文学表示过不屑。他们认为当代文学的艺术质量已经超过了现代文学。王蒙、陈晓明在法兰克福书市上的一段谈话又引来了一个事件,他们说到“当前是中国文学创作最好的时期。”引来媒体上激烈的争议。也有人从当代文学创作的数量的繁荣证明文学的繁荣,现在每年超过1 500部长篇小说出版,这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好作品我们现在完全有可能没有读到!

莫言在去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个重要事件让对当代文学的评价再次热闹起来,肯定当代文学的人有了更为充足的理由,现代作家中没有人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

当代文学是否已经超越了现代文学?

三、当代文学部分还未能超越现代文学

当代文学尤其是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积累了丰硕的成果,但从整体上看,仍然没能超越现代文学。这个问题从感觉上许多人都可以说,但是如何论说清楚它,也是件不大容易的事。我想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说明。

(一)与现代文学相比,当代文学没有出现具有鲜明特征的文学流派

文学创作虽然是作家个体的劳动的精神产品,但是它往往又需要一定的思想影响、情感交流,艺术探索的环境氛围。作家间的相互影响与时空关系有一个递减规律,即越是相近的作家影响越大,越是相互遥远的作家影响越小。这样,形成文学流派,是推动文学创作繁荣发展,提高文学创作水平的重要保证。文学流派的形成,需要有共同的意识形态性质,相似的政治观点、社会理想,共同的创作方法,相似的艺术表现手段,大致相同的关注领域和价值趋向,公认的标志性作家、批评家。流派间的特征越鲜明,他们在上述特征方面的差异性也就越大。不同流派间的相互冲突、激烈争论,才能推进对社会生活的深度认知,对历史与文明发展的深入解读,对人、对人性的深刻理解,这是成为厚重的文学作品的必要保证。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形成了重要的文学流派,如二十年代的文研会、创造社,新月派,三十年代的京派,左翼,海派,四十年代的七月派、九叶派。以比较成熟的特色鲜明的京派与左翼来说,他们之间的意识形态、社会政治理想相差极为明显,文艺思想、创作方法、关注的领域和价值趋向差异也很大,相互间的冲突、论争时常发生,推动着他们对中国社会现实与历史文明的理解,各自都出现了自己标志性的大作家和厚重的作品。其他一些作家也会深受他们的影响,如曹禺、老舍等。

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至今没有形成严格意义上的文学流派,只出现了一些“作家群”。作家群是一个“准流派”的概念,作家群在文艺思想、创作方法、关注领域和价值趋向方面有共同、相似性,但是在意识形态、社会政治理想方面没有要求。也正是在意识形态、社会政治理想方面,当代的文化语境始终是一体化的。五六十年代甚至用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把一体化从意识形态扩展到文艺思想、创作方法,最后导致“文革”中文学的万马齐喑。新时期以后,文学创作重新活跃起来,八十年代一个浪潮接一个浪潮,但是在意识形态领域,社会政治理想方面,仍然是一体化的。最近十来年,在中国的思想界,已经出现了非常活跃,差异性很大的状态,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左右之争非常激烈,但是中国作家对此关注的积极性并不高,甚至有意识地回避左右之争,以轻曼的、不屑的态度对待中国思想界正在进行的变革。他们在远离政治的观念下,也就放弃了作品思想的力度。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在莫言的作品和言行中表现得非常明显。

(二)与现代文学相比较,当代文学具有一定经典品质的作品更少

什么是文学经典?这个问题也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长文《为什么读经典》(1981),对文学经典从14个方面来认定,是迄今为止对文学经典下定义最多的一部著述,实际上卡尔维诺只不过是罗列了14种阅读经典的理由,把它作为文学经典的定义显然是不合适的,但卡尔维诺对文学经典的理解又很有启发。

我不想在这里展开对什么是文学经典的论述,我想把自己对文学经典的理解作一个类似于定义的尝试。我认为,文学经典是具有高度的原创性,登临了那个时代和民族的思想与艺术价值高峰,并且能跨越时空给不同时代和民族的读者审美愉悦和心灵启迪的典范之作。

一部作品是否具备经典性,是需要时间来检验的,时间是最严酷的法官,一时热闹的作品不一定具备经典的意义,相反,那些具有经典品质的作品也不会永久被淹没,它在合适的时机会被重新阐释,文学经典也是在被不断的阐释中逐渐被认定的。但是如果一部作品发表出来就没有鲜明的艺术个性,与其他作品大同小异,没有高度的原创性,同代读者也没有体会到它的审美价值,这样的作品也很难成为文学经典,可能阐释它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现、当代文学的作品都还需要更长时间的检验,才能确定作品的经典品质,经典化也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还会有许多变化。但毕竟现代文学部分作品已经经过了近百年的时间检验,如鲁迅的作品。现代文学已经积累下了一些具有经典品质的作品。当代文学最好的作品只经过了一二十年的时间检验,时间还太短。但是我们从作品的内在品质,也就是说作品是否站在了它所在的时代与民族的思想与艺术价值高峰,以及作品的个性化、原创性来看,当代文学还是远远比不了现代文学,经得起重新解读、阐释的作品远远没有现代文学丰富。

“文学之道千万条,通往经典的道路却很窄,一条是对社会的深度解剖,向往着美好的生活,一条是对人性的深度透析,赞美着善良而美好的人性,追求合理的人生,在对人性与社会的剖析中伴随着审美的追求。”[1]我们就从这两个方面来看。

对社会的深度解剖,往往要以对社会发展未来的理想主义为背景,而中国当代作家,最缺少的就是理想主义精神,尤其是九十年代以后。我们所处的时代,精神已经失明,物质化的人群如潮涌动,争先恐后要“先富起来”,先富未富都崇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生存主义哲学,抓住财富就是好猫,于是道德雪崩……。作家本应以强大的精神力量超越现实存在,唤醒民众,用灯与火引导沉沦中的人群,以净化人的心灵、塑造时代灯塔为己任。相当一部分作家却陷入滚滚红尘,不再仰望星空,而认同世俗,加入了喧嚣的时代同声歌唱。[1]丧失了理想主义也就丧失了对现实的批判精神,放眼世界,文学的批判性不可缺失,批判,是作家的权利与责任,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本质存在方式,有理想,就有不认同。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一代中国作家,在五四青春与激情的激荡下,对未来中国充满了理想,对当下的中国社会不认同,要改造国民性,要“立人”,要启蒙,于是他们采取批判现实主义的立场,创作出了至今令人常读常新的优秀作品,《阿Q正传》等无疑已经成为中国文学的经典。沈从文似乎是一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家,他的田园牧歌。是以不认同现代都市文明对传统社会的入侵为前提的,他着重表现湘西世界的淳朴和宁静,他将田园生活理想化,美化,作为与现实对立的武器。他的理想主义基于对现实的批判,现代的都市文明入侵乡村,理想生活成为过去,沈从文感到失望和惆怅。不读《八骏图》等沈从文写都市文明的小说,是不会理解《边城》与《长河》这类写乡村田园的小说的,沈从文的这两类小说互为表里。现代主义文学的本质正是对工业文明、现代化的批判精神,后现代主义最根本的是怀疑精神,现代主义文学在八十年代重新复活,中国作家主要接受的却是技术技巧,之后又逐渐地与后现代主义合流,而且强化了它文体的创新、形式的实验性,以营造语言的迷宫为乐趣,以叙述招数的花样翻新洋洋自得。一二十年的时间,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文学,浪潮过去了,中国当代文学没有留下一部从内在品质上具备经典特征的作品,少有的几篇常在文学课上讲述的作品,也只在文学史的意义上有价值,却不具备文本的经典意义。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没能接受其批判意识和怀疑精神。[1]

中国社会正处于急剧的转型时期,生活为文学提供了空前的精彩与荒谬,数百年的人类历史进程被压缩成一堆,在短短的一二十年间轰然降临于中国社会,它的丰富性、复杂性在世界史上也是少有的。我们的城市在爆炸式地膨胀,城市里每天都在发生着朴实的乡村青年进城打工,挣扎一段时间后,却走向了人性的堕落,为什么没有中国作家写出今天的《骆驼祥子》?乡村的女孩子进城之后成为“失足妇女”,为什么没有出现类似老舍笔下的《月牙儿》,在凄凉的诗性文字中,写出那一步一步非那么不可的逻辑。她们经历了怎样的梦想与挣扎?他们在生活的起伏变迁中,灵魂经历了多少次磨难?读老舍的作品,我们读出了他深厚的悲悯,这一美学境界基于他内心深处的人道主义精神,更基于他对底层深度的认识与理解,对他们的生活烂熟于心,有来自心灵的体验,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老舍当年若对底层的了解也来自“采风”时住星级宾馆,警车开道,他还会知道骆驼祥子的生活与心灵吗?他还会写出《月牙儿》吗?[1]

山西的黑砖窑事件,具有中世纪的色彩,强拆过程中的种种作为,堪比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富士康的十三跳,其中的无奈与沉重……,面对这些摧毁我们良知的事件,中国作家在哪里?几乎是集体地缺席,集体地失语!批判意识的长期沉睡,一些作家的灵魂已经麻木。[1]

富士康十三跳那孤独的灵魂,民政官员倒卖智障者的荒谬,被强拆者自焚的绝望,诺大的中国,却找不到一袋让人信任的安全的奶粉,千万头死猪漂浮在上海人的母亲河上,官员却只说水是安全的,没有瘟疫。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荒诞和黑色幽默也想象不出这样的场景。在一个最应该产生现代主义文学作品的时代,却没有出现现代主义批判精神的伟大作品;在一个到处充满了人间喜剧的社会,没有出现具有批判精神的“时代的书记官”。缺的不是艺术构思的能力,叙述的技巧,缺的是见微知著的洞察力,更缺的是文学中的理想主义,写出推动社会进步,震动人心的作品文学理想。

再从解剖人性这个角度来看,中国现代作家所达到的深度更是当代作家难以企及的。对人性的解剖,重要的是要把自己放进去一起解剖,开掘别人的也包括自己的灵魂。鲁迅的“解剖自己严于解剖别人”,不是一句轻松的话,他是这样做的,在鲁迅的小说中我们能够读到他自己。《伤逝》这部小说从艺术审美价值来看,在我看来,超过了《阿Q正传》,它具有内在的多重结构,是鲁迅心灵的泣血之作。巴金、老舍、沈从文、钱钟书、张爱玲,作品中都有对自己灵魂的审视,是一些“有我”的作品。当代文学长期以来排斥“自我”,一度时间里,连爱情诗都只能写别人的爱情,工农兵的爱情。80年代以后,状况有所改善,作家的自我重新进入文学创作。但是创作中回避自己,仍然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更不要说通过解剖自我而达到解剖人性的深度。所以具有那动人的泣血的伤痛的作品并不多见,而在现代文学史上有很多,杰作都是作家心灵的泣血之作。

(三)当代文学部分还没有看到大师出现

当代作家具有经典品质的作品远远少于现代作家,这是我们说当代作家难觅文学大师的重要原因,而现代作家可称为大师的作家已经无可怀疑。不能成为大师,还有作家精神品质方面的原因。

五四时期,中国社会朝气蓬勃,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无论从年龄还是从精神气质上,新派文化人皆有青春的品质,鲁迅的年龄大一些,但是除了笔力的老道,透视问题的深刻外,他呐喊的声音仍然是青年的,当然,也是时代唤醒了鲁迅沉睡的青春和梦想。他们对未来充满了理想,他们对所处的当下则激烈地批判。因此,他们为人处世,直率坦诚,面对社会,坚守立场,宁折不弯。在文学作品中也表现出了同样的精神品质,这是成为大师的必要前提。那一批五四作家及稍后的作家,成为大师的不少。而当代作家中,为人与面世,老气横秋的世故是一个普遍现象,用王彬彬前些年批评王蒙的话说,就是:“他太聪明了!”想想,今天成名的当代作家,有几个是不“聪明”的?90年代以后,中国作家是越来越聪明了,他们既能获得体制内的亲睐,又能获得市场的喝彩,既是官方,也是民间,当两者发生冲突时,他们就不说话。甚至在一些青年作家的身上,我也看到了老气横秋的世故。回望历史,“大师”与“世故”是毫不相关的。这个问题要展开说,需要更多的篇幅。

四、对莫言的评价

莫言可不可以称为大师呢?他仍然不具备文学大师的品质。“莫言无疑是中国当下最具文学才华的优秀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过人的艺术感觉以及强大的文字的表现力,也不能说他没有批判意识,他的作品呈现出内在的反叛精神。自成名以来,二十多年里他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欲,几乎没有起伏和弱化的状态,这在他的同代作家中也是少见的。”[2]在八九十年代变化多端的中国当代文学潮流中,魔幻、现代、先锋、新历史、新写实等,总会见到莫言的身影,他是那些潮流中重要的一员。他的创作在九十年代中后期出现了更具个性的变化,现代、魔幻等成为他写作的背景,他更加重视吸收民间资源,融入对历史与现实的感悟,用他灵动的笔,描绘出耐人寻味的文学画面。我认为,他迄今为止最好的小说是《透明的红萝卜》、《生死疲劳》。他的作品以精彩的故事见长,故事和人物可以有许多种解释,客观意义大于主观创作意图,现在的许多评论,包括诺奖的授奖辞,并非莫言的主观创作意图,而是对别人对他作品理解,也就是作品的客观意义。从这个方面说,这正是莫言小说的丰富性,也说明他的作品达到一定的经典性。这又是许多中国当代作家所没有达到的。

莫言获诺奖了,这反而让我们想起了、理解了为什么托尔斯泰、博尔赫斯、卡夫卡、鲁迅等没有获过诺奖,任何一个奖都不可能是一个永远衡定的标准。

我之所以对莫言小说仍然不满意,在于他对酷刑、血腥的迷恋与沉醉,以及他的作品缺乏思想的力度,这两者是互为因果的。《红高梁系列》中就有对酷刑的细细品味了,尤其《檀香型》,对酷刑和暴力的痴迷的描写,那是对读者心理承受力的考验,我根本读不下去。不仅是心理的反感,甚至引起生理的极度不适,他的其他作品中不少这样的描写。把才华运用于这样的描写,才华就成了罪恶,他那些被批评家称为“暴力美学”的内容,反映出莫言对人道主义精神的淡漠,这是一个世界一流作家所不应该的。而这有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中国近一个世纪以来,在战争环境之中,之后在强化阶级斗争的环境之中,对暴力的推崇已经毒化了国人的灵魂,需要花很大的精力才能慢慢消除。“对暴力、血腥的批判,人道主义精神的培养,这正是一个作家应尽的责任,而不是相反。鲁迅当年对‘看客’冷漠与麻木精神状态的深恶痛绝,至今仍然是我们重要的精神资源。而在莫言的‘暴力美学’描写中,我又从一个作家的心灵中目睹了‘看客’的冷漠与麻木。这是一个世界一流作家应有的精神状态吗?”[2]

莫言小说对暴力、血腥与酷刑的迷醉,已经有批评家作过深入的批评,莫言是否理解了这些批评的意义,很难说。这也不是说他想改和不想改的问题,而是一个作家艺术所能达到的境界和高度。其实这正反映了莫言对“思想”的关注相当不够的根本问题,他的作品得力于艺术的才华,与个人对生活的敏锐感受,他在一些领域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有自己的坚守,他有内在的反叛精神,无论是社会的还是艺术的,但他的作品却缺少稳定的思想的力量。从他的一些访谈、文章里可以看出,他在有意无意地拒绝对思想领域的关注,而这是一个世界一流作家所不应该的。他的访谈、文章里,他反复诉说的是过去的物质贫穷的生活,他的理想的社会是什么,仅只是物质财富很丰富的社会吗?对自由、民主这些精神层面的社会理想,莫言从来没有表达过他的追求。对思想界、对社会政治莫言还明确地表达过漠不关心的态度,甚至是嘲笑、轻曼的态度。文学确实要超越党派、政治,但在当下的中国,完全不关心政治的文学,不会是有深度的文学。许多人认为沈从文先生是超越政治、社会思想潮流的大家,他们不知道沈从文是一个坚定的自由主义、民主主义者。超越,不等于漠不关心。

六七十年的创作未能超越不到三十年的创作,这是令人深思的!

[1]宋家宏.丧失批判精神也就丧失了文学理想[N].文艺报,2011-01-21(4).

[2]谢轶群.诺贝尔文学奖的多棱镜——莫言获奖反响评析[J].同舟共进,2012,(12):7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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