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向明
“藏彝走廊”是一个多民族互动之地。参与这个区域多民族接触与互动的,有汉、藏、羌、壮、侗、苗、瑶等民族,也有诸民族中的支系。白马藏族是其中一个最具文化特殊性的族群。
一
历史上,白马藏族被称为“番”、“西番”和“白马番”,1951年被认定为藏族,关于其族源自述为古“氐族”后裔,学界则有“氐族说”、“羌族说”、“藏族说”和“族属待定说”四种观点。以持“氐族说”者为最多,认为白马藏族是周秦至隋唐活动于陇南、川北一带“白马氐”的唯一孑遗。
白马藏区地跨甘、川两省,位于青藏高原东沿、川北盆地边缘平武、松潘、九寨沟县和陇南文县四县交界的秦巴——岷山地带,分布面积约7000多平方公里。白马藏族诸部集中分布在四川省绵阳市平武县的白马藏族、木座、黄羊、木皮等乡镇,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 (原南坪县)的双河、罗依、草地、郭元、勿角、马家、安乐等乡,松潘县小河、黄龙乡以及甘肃省文县的白马峪河铁楼和梨平、石鸡坝、中寨、上丹堡等乡。平武县白马藏族乡和文县铁楼藏族乡是白马藏族最大的聚居乡,其余都是大分散、小集中于一个村或一个组,总人口 (2009年)约2万人。白马藏族诸部虽然跨居川、甘两省,省内又属不同地州,个别乡镇与藏、羌、汉族居住区交错,极少数被藏族和汉族居住区包围着,但他们居住的主体地域是连片的。这种居留现状,呈现有三个显著特点:一是积淀和保留着较多古老和原始的文化成分;二是文化的复合特征极为显著[1];三是白马藏族各部的居留历史和现状,使其各部在共有文化主线的同时,又存在着显著的文化差异,且彼此的文化差异存在相互投射和影响现象。因此,川甘白马藏族诸部文化呈现整体上层累堆积而局部又分崩离析的现象。
白马藏族种属蒙古人种南支,其周邻主要民族为汉、藏、羌,白马藏族以“大杂居、小聚居”情形与它们比邻而居。从地域和现在还保存下来的语言、风俗习惯、传说故事等文化遗迹考察,他们虽然居住在比较闭塞的地区,也在和周围邻近的汉族、羌族、藏族等交往中受到这些民族的影响,因而具有汉、羌、藏等族的某些文化特征,但他们又没有达到被其他民族融合的程度,并且保持了古代氐族的基本特征。因此,白马藏族的存在及其文化传统的遗存都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专家石硕指出:“白马藏族是在汉藏边缘地带中留存下来的一个珍贵的民族及文化的‘活化石’,它在民族文化乃至民族史和民族学方面的重要价值是不言而喻的。”[2]
白马藏族无本族文字,“白马语”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而语支未定。传统上无集约式教育,文化以口传为主要方式,其歌舞和口述为知识传承的主要载体之一。传统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层面尚存大量氏族公社制痕迹,民俗与周邻民族有显著差异,而与不相邻的彝语支民族和苗、瑶语支民族有部分相似特质,歌舞、口传活动与大多数民俗事项结合紧密。信仰自然神崇拜,有少量藏传佛教渗入。白马藏族因其信奉神祗的不同有部族分野,如川北平武白马藏族为黑熊部,九寨沟县白马藏族为白熊部,陇南文县系三眼神部等等。
白马藏族有着与藏族其他支系不同的发展历程,因而具有独特的历史文化,表现在他们的语言与文字、节日、婚丧、衣食住行、文化娱乐、宗教与禁忌等不同于邻近各民族,甚至与藏族其他支系也有较大差异。白马藏人的“白马语”(语言、语法、词汇均自成体系)和藏语相异部分远远超出了藏语方言之间的差别,甚至也超出了藏语支语言门巴语与藏语之间的差别。白马藏族有不同于邻近各民族的节日、婚丧、衣食住行、山歌音乐、舞蹈、文学艺术、宗教与禁忌等。
白马藏族是个多节日的民族,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个大型的庆祝活动。白马人不过藏历年。节日中最隆重的正月十五,前后五六天为喜庆高潮:欢庆丰收,祈求平安,家家宴请,盛况空前。每逢年节或喜庆之日,常以歌舞为伴。歌曲的音调表现得低沉、悲伤和狂放。舞蹈动作奔放和内敛相间,这种风格显然和白马藏族长期遭受压迫和被分割有关。
在文学上,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四川大学中文系等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编印了《四川白马藏族民间文学资料集》一书 (全书共14万字,为最早研究白马藏族文学现象的著作),比较全面地记录了川北白马藏族的民间文学。该集的编辑者认为:“这个民族的民间文学是丰富多彩的,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3]随后出版的《新娘鸟》一书,是首部白马藏族文学作品集,[4]将白马藏族民间故事的奇异性和独特美感呈献给了读者。周晓钟用类比的方法将白马藏族的民间文学与藏族的民间文学对比后,得出如下结论:“除一般民间文学经常表现的歌颂勤劳、善良、正直,鞭挞懒惰、残暴、贪婪的主题外,白马藏族的故事和传说的主题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歌颂弱小者,贬斥强大者;二是同情受骗者。……白马藏族的民间文学的突出特色是细腻的、抒情的,表现出的民族气质是温和、深沉和内向,而民族心理则是压抑和忧伤。”[5]见解颇有独到之处。
白马文化整体上具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文化的复合特点极为显著。由于其所处的民族边缘地带多是民族融合的前沿地区,民族共处以及各民族在文化上的交互影响的情况十分突出,各族群很少保持单一的文化特点,文化上的相互投射和影响极为显著,是一个突出的文化现象。二是积淀和保留着较多古老和原始的文化成分。生活在民族边缘地区的白马族群比之于“民族核心地区”的人们往往更需要强调自己的族群身份,他们就越需要在文化上保持其独特性,保持和延续那些最能体现自身的族群身份、最传统和最具个性的文化特征。
二
陇南白马藏族主要聚居在文县铁楼乡的白马河流域和石鸡坝乡的岷堡沟河流域。白马河发源于铁楼乡海拔3500多米的石垭子梁,从全乡穿境而过,在城关镇汇入白水江,流域面积324平方公里,西南接平武县,西北接九寨沟县,北连文县石鸡坝乡。该区域白马藏族主要聚居村寨有迭堡寨、案板地、枕头坝、腰坪山、夹石山、中岭山、麦贡山、立志山、入贡山、强曲、草坡山、竹林坡,杂居的有寨科桥、阳尕山。岷堡沟河为文县石鸡坝乡至石坊乡段白水江段最大支流,流域内有薛堡寨、堡子坪、博达峰三个白马藏族聚居村寨。另外,在文县丹堡、刘家坪、中寨、天池、梨坪、堡子等乡镇还散居着一定数量的白马藏族。据2009年的统计,陇南白马藏族总数8000多人[6],占整个白马藏族总数量的40%多。
陇南白马藏族聚居地经历了复杂的历史变迁。《文县志》在涉及该民族演变时说:
文县地当禹贡梁州之域。秦以前为氐族聚居。西汉始有汉人迁入。东汉安帝永初二年(108),塞外参狼羌内附,县境形成氐、羌、汉杂居局面,而以氐人为主。西晋怀帝永嘉五年(311),仇池氐人杨茂搜占据阴平、上禄 (今成县西南)等地建仇池国,后相继建武都国、武兴国、阴平国。唐代吐蕃入侵文、茂、黎、雅等州,文境流入少量吐蕃人。明代,傅友德大军由阶、文入蜀……有大批汉人流入文县。明代到清代初期,对原氐、羌民族后裔统称番人,由土司王受印、马起远管辖。清雍正八年 (1730),知县葛时政奉令改土归流,裁土司,番人改称为新民。解放后确定为藏族。[7]
由此看来,陇南白马藏族经历了艰辛曲折的民族发展历程后,终被认定为藏族,与历史上明清时期氐、羌统称番人,实行土司制度有直接关联。清光绪二年 (1876)文县知事长赟修《文县志·番俗》则记载了其在清前期已有的汉化现象和本族文化保留状况:
文番即氐羌遗种,昔年舍书乡居多,雍正八年,改土归流谓为新民,已与汉民无异。上丹堡、上丹堡、柏元、糜地、岷堡、黄土地、白马峪七山头处,仍与汉民杂处。富者衣服与汉同,余则衣服五色,不穿中衣,戴白毡帽如盖,以鸡翎插之。其妇女织羊毛为褐衫,边镶大领,束以带,宽约八寸,耳坠大银环,重两许,不梳髻,惟结辫,以珊瑚、玛瑙、珍珠络之。性复嗜酒、喜歌舞、侑客觞,不饮即跪唱酒曲,必饮而后止,丧礼不知成服,惟聚薪焚之,延僧忏悔,谓之火葬。[8]
此说表明陇南白马藏族为氐羌后裔,清初就聚居于文县大山深处偏僻、闭塞之地,汉化倾向鲜明,但也保留着以“沙嘎帽”(白毡盘帽)为代表的特色服饰,以及他们尚酒、歌舞、火葬等特色文化。陇南白马藏族的族源出于白马氐,可以在更早的史料中找到讯息。
《史记·西南夷列传》云:
自巂以东北,君长以十数,徙、莋都最大。自莋以东北,君长以十数,冉駹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十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9]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曰:
自冉駹东北有白马国,氐种是也。……白马氐者,武帝元鼎六年开,分广汉西部,合以为武都。土地险阻,有麻田,出名马、牛、羊、漆、蜜。氐人勇戆抵冒,贪货死利。居于河池,一名仇池,方百顷,四面斗绝。数为边寇,郡县讨之,则依固自守。元封三年,氐人反叛,遣兵破之,分徙酒泉郡。昭帝元凤元年,氐人复叛,遣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大鸿胪田广明,将三辅、太常徒讨破之。[10]
据此,民国学者陇上耆宿韩定山著《阴平国考》认为:“蜀西冉駹东北为氐,阴平在武都西南,接近冉駹,其 (陇南白马藏族)种族之为氐与白马氐为一系,可无疑义。”[11]这是目前所知最早认为陇南白马藏族为白马氐后裔的论断。
陇南白马藏族渊源于白马氐。《水经注·漾水》(卷20)云:“白水又东南迳阴平道故城南,王莽更名摧虏矣,即广汉之北部也,广汉属国都尉治,汉安帝永初三年分广汉蛮夷置。又有白马水,出长松县西南白马溪。”白马藏族从水得名,按氐族为一习惯于沿河谷居住的民族,白马氐即指散居在白马水一带的氐人。《北史·氐传》上说:“氐者西夷之别种,号曰白马。”《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上也载:“自冉駹东北有白马国,氐种是也。”唐杜佑《通典·州郡六》(卷176)也说:“武都郡武州,古白马氐之国,西戎之别种也。”又说,“同谷郡成州,古白马氐国。”唐李泰《括地志》卷四《成州·上禄县》曰:“陇右成州,武州皆白马氐,其豪族杨氏居成州仇池山上。”则“白马”正是氐族的象征,渊源甚远。白马藏族名曰“白马”,此地区西有白马岭,东有白马关,此外,还有一些冠以“白马”的地名,如白马峪、白马路、白马乡,以及他们崇拜的一个虚幻的大神:白马老爷。凡此种种,都昭示着古代白马氐人与今陇南白马藏族之间的渊源关系。
因白马藏族有仅属于本族的“达嘎语”(白马语),但没有本族文字,故陇南白马藏族民间文学实际仅为其民间口头文学。它反映了该族在陇南社会演进中的历史生活,提供了有关白马藏族生产、生活、风俗习惯、民族性格等的形象画面,内容古朴,想象奇特,对其哲学、宗教、文学、民俗学等方面研究极有价值。白马神话作品,通过丰富奇特的想象,叙述了白马先祖对宇宙开辟、人类起源、自然万物生成、民族起源等的认识和解释,特别是其白马创世神话,对该民族文化发展的历史作了独特的记叙。白马长篇传说《阿尼·嘎萨》和《阿尼·措》,容量近于蒙藏史诗《格萨尔》,结构庞大,气势磅礴,跨越了时空界限,在白马民间长期流传,成为这一民族的百科全书或形象化的历史[5]。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是相对汉族文学而言的,它是由历代各少数民族人民创造的,包含了民间口头文学和书面文学两部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是中国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就中国文学发展史而言,汉族文学是其主体,但各少数民族文学也有其不可忽视的地位和作用,它反映出中国文学的丰富性。陇南白马藏族民间文学作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的一份子,已经成为中国文学的有机构成,并以其特有的文学特质丰富着中国文学的内涵。陇南白马文学通过生动的艺术形象,向我们展示了白马藏族的历史与现实生活和精神文化以及他们的理想。
历史上陇南白马藏族居于僻远之地,因此其传统文化受其他因素影响相对较小,至今留存的原生态风俗要较之于其他白马藏族聚居区为好。每年春节有不少四川平武、松潘、九寨沟的白马藏族来陇南白马河流域观摩、学习和文化交流;近年来海内外专家学者来陇南白马藏族聚居地研究调查逐年增多……凡此等等,可为例证。再之,学界主流观点白马藏族系古氐族后裔的论断,揭示了陇南白马藏族更近于白马藏族自古居住的中心区域——氐族早期居留地西汉水流域,居于包括四川平武白马藏族等在内的整个白马藏族族群南迁集体记忆路途的中转地带。所以研究陇南白马藏族传统文化意义重大,对帮助我们认识陇南古代波澜壮阔的历史、瑰丽多彩的文化,从而丰富陇土文化研究内涵,也极有价值。
三
陇南白马藏族的传统文化主要表现在哲学、宗教、伦理、风俗、文学、艺术、考古、科教等方面。
陇南白马藏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有没有形成自己的哲学思想?此前一些学者是持怀疑态度的。近年来,我们在陇南文县白马藏族社区的田野调查过程中,通过访谈、查阅资料、观察有关遗迹等途径,发掘整理出来大量的白马民族文献资料和作品,这种怀疑态度应该由此得以纠正。陇南白马藏族的神话和创世传说,有着十分引人注目的丰富性、生动性,比如在天地的形成、人类的起源和社会的发展这样一些重大的宇宙观问题上,这些作品作了颇有特色的回答。《创世神话》称天和地是罗拉甲伍和沙拉甲伍绷出来的,他俩就是后来的天神和地神,而人类是天神派来的“一寸人”(年尼尕勾)、“立目人”(尼知叟)、“八尺人”(登摆杰欧)都未适应天地环境而消亡,最后“适者”选择的结果。[12]《撞林和玳玉》(别称《洪水故事》)则说远古洪水淹世之后,幸存的兄妹撞林和玳玉成婚,生出蛇身人,愤而砍之,蛇段落地成活,繁衍为人。[13]这些描写,已经包含着天地、人类的本原是物质这一朴素的、原始的唯物主义观点,这些口传作品又包含着世界万物是在不断的组合、运动中发展的辩证观点。其他如《折莎招满》、《月月》、《世间阿婆》、《劳美阿美盖美》等都比较集中地讲到当时的人们对宇宙万物、人类社会以至语言、思维、情感、艺术等产生发展的看法。这些都是陇南白马藏族远古可贵的智慧之光,它在人类思想史、认识史上应占有一定位置。
在宗教上,陇南白马藏族尚处于万物有灵的阶段,天地鬼神观念强,崇拜自然神。不信喇嘛教,更不知道达赖、班禅。每家供奉的不是佛爷,而是日、月、牛、羊、马等山川自然灵物。各村寨都没有寺庙,也没有专职僧侣,亦无定期的佛事集典。在一般的祭祀活动中,通常由道师 (巫师)祈祷。这种道师每个村寨都有,白马藏族认为他就是沟通人间天上关系的特殊人,具有超凡的能力。现有的“池哥昼”、“麻昼”等傩祭傩仪、祭祀唱词和其他敬奉白马山神、祖神的活动,把陇南白马藏族的宗教情感、宗教仪式以及原始的自然崇拜、图腾祟拜、祖先崇拜、万物有灵、巫术、咒语等等,都作为历史的遗留物流传下来,为我们研究其原始宗教提供了十分宝贵的活的例证。宗教 (包括原始宗教)从本质上说是唯心的,不科学的,但是在白马藏族先祖所处的特定历史条件下,它对他们思维的发展又起过某些积极的作用。
陇南白马藏族具有调节人与人之间和人与社会之间行为关系的准则,即伦理观念,也可称作道德观念。《陇南白马藏族民俗文化研究调查资料卷》一书提供了较为详细的载录,[14]陇南白马藏族的文学作品,作为该族群的口头创作,最鲜明、真实地体现了各个历史时期他们的道德观。比如以长篇叙事作品《阿尼·嘎萨》为代表的传说故事,原始氏族社会低下的生产力,共同劳动、共同消费的经济生活,决定了当时的道德观念主要是原始的集体主义,即人人都必须维护白马氏族的集体利益,否则他就无法生存。这些作品热情歌颂集体的力量,赞美为集体献身的精神,这种观念的进一步发展,就是后来许多作品中所表现的热爱家乡、热爱祖国,为民族、为国家英勇奋斗、忘我献身的精神;热爱运动、艰苦奋斗、积极进取、勇敢乐观的精神;以及热情礼貌、友爱互助团结的精神,等等。这是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白马藏族积累起来的精神财富,它渗入到这个民族成员的心理结构之中,并对形成陇南白马藏族族群的传统道德起了重要的作用。因此可以说它是陇南白马藏族民族文化发展的标志之一,是我们研究其文化不可缺少的内容。
陇南白马藏族的风俗,涵盖很多方面,服饰、起居、婚俗、饮食等都具有鲜明特色。陇南白马藏族的建筑,屋顶传统上以木板作瓦,墙体下土夯、上木板围合,穿斗结构等均体现出白马藏族自古以来民居的田地制宜作法,是自然环境与文化的天然密合,房中既不供佛,也不设经堂。单体建筑的山花墙面由一层到二层到三层的衍变过程中,如何露出檐子为今后发展挑出楼廊、增加楼层留有余地,系南方少数民族民居中所仅见,有独特性。白马藏族村寨中民居单栋分一、二、三层不同样式而又共存一寨,恰当构成白马藏族民居发展序列,轨迹清晰犹如史书,亦是一寨之中各家经济、观念随着历史向前发展,出现诸多差别在建筑上的生动写照。和其他民族一样,白马民居建筑是其文化的重要载体。陇南白马藏族戴圆顶、盘形、荷叶边、用山羊毛强压入模而制成的白毡帽“沙嘎帽”,[15]并在顶上插一到数根白雄鸡尾毛作饰物,有的女子在盘形帽子上缠一串珠子为饰,这是其他民族所没有的服饰特色。白马男子一般穿白色麻布衣衫和青色的毡衫,腰拴铜带,脚打绑腿。女子喜穿彩色百褶长裙,胸前挂戴一串鱼骨牌。配有彩色羊毛线织成的宽大腰带,外加“腰缠万贯”小钱币数匝织就的束带。白马藏族一年四季着装不一,无论男女,均以白色服装为基调,这些服饰文化特点与该民族在漫长的生存和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形成的民族心理有很大关系。总之,白马藏族的服饰从头饰到发饰、衣饰、腰饰、胸饰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从饰品的材料到工艺、色彩部有严格的要求。一经穿戴在身,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具有特殊的风味。在婚姻上,陇南白马藏族不与外族通婚,一般都实行父母包办。白马藏族从古到今都实行一夫一妻制,青年男女在婚前有比较广泛的社交自由,但婚后即讲贞操,如有犯奸,定受惩处。陇南白马藏族的饮食文化以腊肉文化 (别称猪膘文化)和酒文化最具特色。其腊肉文化简要说来包括:腊肉的制作、存储和食用的过程、方法和特色;腊肉的实用范围,如作食品、礼品、祭祀品、商品、兑换和抵押品以及货币等;腊肉普遍的象征性,如表示财富、能力、荣誉等等。其重要之点在于,一是普遍食用;二是高贵物品;三是代表财富。对它的释读似乎应当是:陇南沟壑地带承载猪膘文化的民族先民是史前时代山前农业即早期山地农业的代表者,其至是山前农业的古代发明者。[16]白马藏人是一个喜酒的民族,白马藏族的酒文化 (包括酿酒术)历史悠久,在漫长的岁月之中,酒文化贯穿于其独特的民族风俗、祭祖、庆典和节日当中。“朝玛”(五色酒)为其独特酿酒术制作,据称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酿造史,至今白马峪河流域各村寨有百分之八十五的家庭均会煮食五色酒,只要原料有苞谷、高粱、谷糜、苦荞、青稞,所以又叫“五粮酒”,有其独特的酿造工艺,介于白酒和青稞酒、黄酒之间,纯美清甜,口味绵长。白马传统风俗几乎离不开酒,而饮酒活动又产生了大量委婉动听的“酒曲子”(酒歌),成为白马酒文化的主体,沁人心怀,具有深刻内涵,联系着祭祖、庆典和节日、喜宴、待客等活动。《通典·魏略·氐》云:氐人“祭祖无酒神不灵”,《本草纲目·药性·谷类》称氐人酒“属药食作物为上乘佳品”等记载可见一斑。
陇南白马藏族的有些风俗活动,本身就是一种文学活动,从文学与风俗的关系来看,如歌会、赛唱,演唱婚歌、酒歌、舞歌,以及有些节日的咏唱史诗、叙事歌,表现了其体系复杂、种类繁多的韵文方面的重要成就。其中由“勒贝”传唱保留的勒类歌曲,如《朝呆》、《朝喜》、《台格》、《小依奥里》诸类,歌词篇幅宏大,内容严谨,其中包含着白马藏族社会历史发展、生产生活、认识自然等多方面重要的文化信息。[5]散文作品如神话、传说、故事、寓言、童话,以及韵、散结合的说唱文学等。这些作品的内容十分广泛,它反映了从原始社会一直到近代、现代白马藏族生活的各个方面,可称得上是一幅巨大的历史画卷,是一部形象化的人类社会发展史。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各个历史时期白马藏族的生产发展水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们生活、思想、性格、心理的特点以及社会文明的程度,人们的艺术创造能力,等等。陇南白马藏族的民族文学,最集中地体现了他们几千年来的智慧、才能和文化发展的水平,[12]它是我们研究白马藏族传统民族文化史的一个及其重要的方面。
陇南白马藏族的艺术,主要包括歌曲、舞蹈、傩戏、雕刻、绘画、装饰、建筑、工艺等方面。它们表现出来的民族特点、民族风格最为明显突出,比如歌舞最引人注目,表现出白马藏族特有的生活气氛和思想情感。白马歌舞是白马藏族从先祖的信仰和崇拜里继承至今的一种传统祭祀活动中的民间歌舞形式,每逢重大节会喜庆时日,每个村寨都要表演,意在驱邪除鬼,祈祷吉祥、安宁。陇南白马藏族最具代表性、最热闹、最隆重的歌舞样式是正月新年搞祭祀活动时跳的傩舞戏。陇南白马傩舞戏展示了其文化的典型性、原始性和稀有性,主要种类是“池哥昼”、“麻昼”和“甘昼”。在此基础上,陇南白马藏族演化出了处于中流阶段的其他傩舞戏样式,其代表是“秋昼”、“阿里该昼”“甘昼”、“嘛勾池”。另外,“池母擀面”、“拐格达”、“杀野猪”、“秦州客”、“杰勿”等表演样式独特古朴,内涵深厚,它们再现了古代狩猎、农耕、战争的生活场景,为研究其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提供了宝贵的材料。[13]美术方面,有各种富于民族特色的雕刻,有充满宗教色彩的雕塑、山神和家神神谱画等,手法上既吸收了外来文化 (如佛教、道教文化)的养料,又融合了本民族的创造。装饰艺术方面,陇南白马藏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的审美习惯,有自己表现于各个方面的装饰艺术,如服饰、发式、图案、线条、色彩、面绘等等,绚丽多姿。建筑方面,有坝区栏式建筑,有山区木石建筑,也有受内地影响的庭院式建筑,它们都独具特点,其规模、气势、工艺等都达到了较高的水平,这些建筑也往往成为白马藏族社区引人注目的胜景。在工艺方面,有金属饰物、刀具、器具的打制、纺织、刺绣、木雕、石雕、木器、石器、陶器的制作等等。白马藏族有一批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一些工艺品如佩刀、腰带、毡帽、傩面具的制作,还保持着原始、传统的特点,总之,陇南白马藏族的艺术,有的表现为物质的,有的表现为精神的,领域十分广阔,从不同方面反映出该民族各个历史时期文化发展的状况。
有关陇南白马藏族的考古发现比较少,一则是有规模的现代考古活动还未有组织的进行,二则是一些零星的民间发掘所得文化遗存实物,还缺乏考古学方面的科学认定,这是以后亟待研究的方面。
在科教方面,陇南白马藏族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科技成果,这些成果是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的结合,是其传统文化的重要部分,由于他们没有文字,也因历史的原因,这些科技成果大都尚未形成系统的专门著作,而是分散在口传文献、文学作品和人们世代相传的经验技艺中,这就需要我们进行发掘、整理和分类、集中的工作,使这些成果充分显示出它在白马藏族文化史上的地位和意义。这方面的工作目前还比较薄弱,需要作进一步的加强。陇南白马藏族基础教育实行白马语、汉语双语教学,中等教育及其以后,主要是接受汉语教育教学。
全面而宏观地看,白马藏族的传统文化还应该包括各其社会形态、家庭形态、生活方式、审美情理、心理特点、思维特点乃至人情世态等等,既包括精神的,也包括物质的。但从目前的条件来看,该研究的面要辐射在那里,还存在很多困难。我们可以先从主要专题入手,侧重精神文化研究,由此及彼,不断扩大对其研究的范围,最后达到全面、综合和概括的研究,以获得对白马藏族整个文化的全面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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