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魔力之傣族现代 “莫”文化探析

2013-08-15 00:53陈翠珠陈劭珠
关键词:簸箕傣族语言

陈翠珠,陈劭珠

(红河学院国际学院国际汉语系,云南 蒙自 661100)

在云南的26个民族中,几乎都有一些代司神职的人,其名称各不相同,他们不仅被人们敬畏着,而且被民众依赖着。傣族民间有不少代司神职和沟通天地阴阳的人,他们就跟神一样,不仅被人们敬畏着,而且被民众依赖着。但是傣族人民并不接受将他们称为“巫师”,而是将他们称为“莫”。因为在傣族民间,“莫”并不像现代汉文化中的“巫师”那样代表贬义。在傣族人看来,“莫”被认为是一个具有巨大力量的语词,被赋予种种超人的属性,民众对他们敬多于畏。“莫”主要运用语言和附带行为施行神职,沟通人界和神界、鬼界,或为人祛灾治病,或诅咒行恶,傣族人称之为“口功”,即以语言施功。语言是他们最重要的司职媒介。可以说,傣族的“莫”文化成就了“莫”语言的魔力,傣族的“莫”语言负载着傣族特殊的文化意蕴。

一、傣族“莫”的含义与类别

(一)“莫”的含义

傣语中的“莫”,指的是具有超常能力,能通天地、知今古,沟通人神,专门从事祈祷、降神、感应等神秘行为,为他人驱灾辟邪,求吉治病,卜筮占星,诅咒盟誓,祭祀送鬼,表达心愿和求福祛灾的人。“莫”大多是女性,也有少数男性。 “召莫”是总称,包括男的“波莫”和女的“咪莫”。“莫”必须是已成家有子女的人。“伢莫”则是指“莫”中的老年女性,“伢”在傣语中是“奶奶”的意思。他们运用语言对特定对象的身体或精神实施影响和作用,其所施法的语言,傣族人称之为“口功”。

“口功”既有行善功能,又有作恶功能,但大多用来行善,主要是禳解、断事、佑护、治病等,如“簸箕鬼”。而“恶念口功”则对他人实施恶意诅咒,致人伤害,罹患奇病,甚至神秘死亡等,如“放鬼”,即“放歹”。所有的“莫”术,几乎都是以语言为媒介的。这就使“莫”语言在傣族文化中被赋予特殊的魔力。

(二)“莫”的分类

“莫”的定性和分类一直是个比较困难的问题。

朱德普先生将傣族的民族古文化传承者称为“巫师”,并根据社会功能将他们分为两大类:一类“专事封建迷信,装神作鬼,谋财害命的巫婆、巫公”;另一类“专门从事祭寨神、勐神,人们视其为与寨神、勐神具有血缘关系世代承袭的巫师”。

本文的“莫”,不包括专门祭神的“巫师”,也不包括生活中念经祈福的“唼腊”。在现代社会,傣族地区主持祭寨神、勐神的,一般为本寨德高望重的长者,不在傣族观念中的“莫”之列。“莫”中有个别人确实是装神弄鬼,以图财物,但“莫”不全是恶“莫”,他们在傣族社会生活中至今还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们应该客观地看待他们。

在傣族民间,“莫”的数量不多,但有道行深浅之别。深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们疑似成仙,能通神,能恶咒制人如“放歹”或“放鬼”,能禳解恶鬼施放的毒害,甚至将人变成神或鬼 (附体术)等,他们中作恶者能害人于无形,行善者则常行禳解之事;道行浅者多行念经祈福之事,为人占卜“诊断”;有的并无造诣,只能装神弄鬼,糊弄百姓,谋人钱财。可以说, “莫”的江湖,也是暗流汹涌,真伪莫辨,正邪交融。在傣族民众中,还流传着以“莫道”制“莫道”的传说。

二、“莫”文化现象略考

(一)预测算命

傣族的算命“莫”,有的凭着某种直觉和“异能”,有的则是傣族中较有文化的人,他们拜师学艺,但在很大程度上要靠自己多看书多学习。运用“四柱算命法”,通过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四柱”,再用富有傣族意蕴的“大象图”和傣家佛经故事来套用,综合平时所学,帮人预测一生的运程遭遇。傣族民间将这种算命预测的人也称为“莫”,但与外族心中想象的“莫”大相径庭,语言运用也无特殊之处,其基础就是“莫”的博学和民众的信赖。看运程的“莫”要经常学习一些相关知识,研究一些相关书籍,如《人生预测万年历》、《中华民历》、《民间万年历》、《中国历代家礼》和《命理》等。在民众看来是最有文化的人,有的人甚至是教师,在傣族民间拥有较高的威望,因而对他们充满信任和期待。越是在傣族风俗浓郁的地方,人们对“莫”的信任依赖就越大。

(二)请“簸箕鬼”

在很多人看来,鬼是很可怕的东西,而在傣族观念中鬼无处不在,万物有魂灵。有寨头鬼 (大鬼)、簸箕鬼、鱼塘鬼、草药鬼、坟地鬼、水田鬼、园子鬼、和尚鬼、琵琶鬼 (水傣)、拍尸鬼 (汉傣)等等“神化体”。在偏远地区,傣族人如果突然出现腹痛、头痛或无名肿痛等,第一直觉就会认为是被鬼所害。欲知被什么鬼所害,如何禳解,就得去请“伢莫”向“簸箕鬼”问诊,然后施治。

求问时“伢莫”先将求问者带来的一小碗米举到头顶上方,征询天上 (已去世)师傅的意见,请师傅帮忙一起问“簸箕鬼”,征得同意后拿出一只普通的簸箕,翻过背面,让求问者双手握住簸箕边沿,自己左手握住簸箕,右手一边抓米撒到簸箕上揉搓,一边念念有词,用傣语与簸箕鬼沟通,簸箕会以快速跳脱三只手的掌握算是应答——类似做选择题,以此来“诊断”求问者被什么鬼所害,鬼要吃什么,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完成鬼提出的要求。按“簸箕鬼”的诊断做完一切之后,求问者的病痛就消失了。“伢莫”在沟通时,使用古歌谣进行念唱,傣族人大多能听懂。据说,问簸箕鬼的“莫”是家族承袭,传女不传男,去世一个才能产生一个,接班人要等“师傅”去世才能真正接班请“簸箕鬼”。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伢莫”的事业面临后继无人的窘境,只要村人有求,经常得半夜起床请“簸箕鬼”问诊,后人大多不愿学习和继承“簸箕鬼”的“莫术”了。

(三)阴阳沟通

据传,有的“伢莫”能通人和鬼。她通过念咒语与神鬼沟通,让去世的鬼附体后,能跨越时空,以鬼生前的声音、方言与生者叙旧聊天,谈生前故事,甚至能准确叫出后人的小名,甚是神奇。

笔者造访了云南德宏姐相乡的一个著名的“伢莫”。根据村人指点,在附近购买了几种水果 (每种水果须为单数)、饼干、核桃和5斤米、一把香。伢莫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三十多岁的傣族妇女,笔者表示想见见去世多年的外婆。伢莫转身面对贡台盘腿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含混语言,很快便进入了催眠状态,角色变成了“外婆”——不过语音语调、表达内容和方法与我的外婆实在相去甚远。一番对话之后说她要走了,要点儿路费,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常态。

据当地的傣族村民介绍,经常有远近村寨的傣胞来拜访这个伢莫,请她引见去世的亲人,以了却生者的思亲之念。 “莫”文化之兴盛,从满屋堆放的水果糕点、大米、香和许多折叠成元宝造型的百元大钞可见一斑。

(四)其他

在傣族“莫”文化中,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要数“琵琶鬼”和“拍尸鬼”了,这是傣族“莫”文化中最可怕的恶鬼,只有道行很高的“莫”才制得了。 “琵琶鬼”主要流行于水傣,传说多行“附体”术;“拍尸鬼”则盛行于汉傣之中,是害人莫名病痛的恶鬼。在调查中当笔者问及这些鬼的时候,傣族人很肯定地说真的有,再追问,大家便讳莫如深:一方面,也许是这东西太可怕,人们生怕惹鬼上身,避之唯恐不及,也不敢轻易招惹;另一方面,“琵琶鬼”和“拍尸鬼”也不会轻易示人,更不会四处招摇。所以,一切便只是人们深信不疑的传说,明朗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相思药”也是傣族“莫”文化的一个重要成员。据说傣家的“相思药”是一个被“莫”念过咒的媒介物,可能是一根草、一片叶、一根树枝、一瓶香水。只要被施放了“相思药”,无论千山万水阻隔,还是有婚姻枷锁在身,都会无怨无悔跟随着施放者,绝不回头。但如果不是因为爱对方而施放了此“药”,施放者会断子绝孙或遭到报应。要解除“相思药”的毒,须得道行更高的“莫”才行。

种种被渲染得玄之又玄的“莫”文化现象,在傣族群众中,无论老少男女,都坚称确有其人其事其物,但由于它们的不可验证性,所以最终也只是在传说中越传越神秘。

三、“莫”文化中的语言

傣族的“莫”文化,可谓纷繁复杂,神秘莫测。傣族民间大部分人,对各种各样的“莫”是深信不疑的。这在离汉文化较远的傣族地区显得尤为突出。“莫”现象都离不开一个媒介——语言。傣族语言负载了几乎所有的傣族“莫”文化现象。并非其中的语言自身很神秘,而是深厚的傣族“莫”文化背景赋予“莫”的语言以特殊魔力,使受众在种种因素的合力作用之下对“莫”的言语深信不疑,强烈依赖,进而成为傣族民间一种强大的信仰。

不同的“莫”在施行“莫术”时使用的语言会各有特色。可以说,可以见光的“莫”文化现象,所使用的语言是清晰的、明朗的,而装神弄鬼图人钱财的“莫”,其语言是经过神秘化了的、没人能听懂的语言,因为惟其如此,才能糊弄百姓,令其迷信不能自拔。

当然,我们不能排除一种情况,就是无论哪一个民族,哪一个人种,都会出现个别有某种“异能”的人。“异能”的出现还是人类目前难以阐释的人体奥秘——正如有的动物只能看见二维图像,而有的动物则能看见三维图像一样,人与人可能也存在差异。这种异能有的是天生的,有的是得了一场大病之后产生的精神性变异,还有的人是靠着刻苦和热爱练就的超常本领。但也有人是利用人们对有异能者的敬畏,浑水摸鱼,在“莫”的队伍中寻得一席之地。

我们更关心的是,是什么原因使傣族民众那么执着地相信“莫”的语言,服从“莫”的指引?这也是本文想要揭示的问题之一。

四、“莫”文化的民族土壤

(一)传统的鬼神崇拜

很多人都是谈鬼色变,而傣族人却不同。在傣族的观念中,神在天上,鬼则无所不在。人与鬼的关系并不对立。傣族人崇尚奉神敬鬼,祈求神的佑护,希望与鬼和谐共生,相信有来世,人死了可以再生,因此,对神和鬼没有陌生感更没有排斥心理。他们认为,一个人老了死了,是回到另外一个世界,所以傣族人“死”的委婉语是“老回去了”,——鬼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只是另一个与人世相隔离的世界,而不是一个阴森恐怖的世界。

在傣族人心中,鬼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相信有种种神秘力量 (神和鬼)在翻云覆雨,主宰生命,对来生转世充满了期待。他们依赖“莫”的“神力”与故去的亲人沟通和联络感情,以慰藉思亲之情。因此,他们对“莫”所说的“命运”、“鬼神”和“鬼害”也就深信不疑。

(二)相对封闭的民族文化环境

傣族生存的环境,主要在西南边疆,地处偏僻,民族文化相对封闭式发展,社会生产力比较低下,这也是“莫”文化赖以生存的重要基础。在一个自我封闭的文化空间内,一个民族本身的文化得到强化,而外族的影响力是比较小的。所以,在傣族聚居的西双版纳和德宏,傣族文化特色得以较完整地保留, “莫”文化韵味更浓更完整;而在傣族相对分散居住的新平、元江、红河、石屏、绿春等地的傣族来说,不仅“莫”文化特色渐渐淡去,其他的“傣味儿”也渐渐混杂了周边民族的况味儿。

(三)“莫”身份的距离感与神秘感

“莫”的身份在傣族民间是神秘的。有的“莫”是世代承袭的,有的人是罹患一场大病之后瞬间获得“异能”而成为“莫”的,极少的“莫”是拜师勤学苦练而学成的。无论是通过什么途径成为“莫”,与普通民众都产生了一条说不清道不明的鸿沟。“莫”的某些能力大大高于常人,加上他们能够沟通人间和鬼界,自然成为傣族人民的精神依赖。傣族民众将“莫”视为“能接近神和鬼的人”,对他们充满了敬和畏,对“莫”的评判、诊断和指引,当然也就视为“神谕”,心甘情愿地予以落实执行。

(四)“莫”的特殊个人潜能

美国作家华莱士·D·沃斯特,等人在《秘密》中提出了“吸引力法则”:“关注什么吸引什么。”(like attracts like)即:你最关注的事物往往最有可能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人的意识分为意识和潜意识,我们的大部分日常行为都是受潜意识控制的,希望什么,往往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行动。所以,现在盛行的“正能量”说,是要人们从积极、正面的潜意识中获得动力。真正有某些超常能力的“莫”,在某种程度上践行了“吸引力法则”,在潜意识中获得了成为“莫”的趋向性能量,个人潜能得到了开发。这可能是机缘巧合,也可能是努力的结果。

五、结语

傣族“莫”文化现象,是傣族民间一个非常特殊的文化特征,跟其他民族相比,有着浓重的神秘色彩。从表面上看,它表现的是“莫”语言的魔力,但事实上,真正施展“魔力”的并非“莫”使用的语言,而是根深蒂固的传统傣族文化观念的深植与“向内”发展。对这样的现象,我们既不能一味跟风地将其神秘化、妖魔化,也不能一概以“封建迷信”论之。在某种意义上,“莫”文化呈现了“语词魔力”,有时则是对一些奇特现象和莫名疫病的附会性解释和误读。“莫”文化现象既然存在,就有其合理性和存在的价值,尽管“莫”的世界鱼龙混杂,善恶皆存,但它照顾和抚慰了傣族人民的民族感情,以傣族特有的方式表达了傣族人民的宇宙观和生活观。

[1]朱德普.傣族的巫师及其历史演变[J].民族研究,1994(2).

[2]宋蜀华.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的宗教与巫术[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5).

[3][美]华莱士·D·沃斯特;查尔斯·哈奈尔.秘密[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9.

猜你喜欢
簸箕傣族语言
傣族服饰文化在现代生活的运用
小小簸箕,大刑伺候
语言是刀
行走的簸箕
忠满:小小簸箕,大刑伺候
让语言描写摇曳多姿
累积动态分析下的同声传译语言压缩
构树与傣族传统造纸的保护和开发
不倒翁扫帚簸箕
傣族民俗文化的英译对其民族发展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