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斌林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甘军攻陕与秦州独立是辛亥革命期间影响西北革命局势的重大历史事件,它影响了封建复辟势力与共和革命势力之间博弈的进程,同时也是促成全国共和局面最终定格的标志性事件,故其历史意义不容忽视。以往学界对此探讨较少,本文拟从秦州起义对当时西北封建势力“迎驾西北”计划的阻遏,以及挽救危局之中的陕西军政府这一角度去探讨秦州起义的作用与意义。
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义,全国响应,10月22日,陕西革命党人举义响应,成立陕西军政府,掀起了辛亥西北革命高潮的序幕。
陕西军政府成立后,对邻省甘肃震动很大,陕甘总督长庚随即召集署甘臬司彭英甲、藩司刘谷孙、巡警道赵惟熙、劝业道张炳华在司道院开会研究对策,决定“仍照以前的保甲法,四关设立保甲局,稽查往来行人。逐段修补城垣,城上设立堆卡。夜间更鼓巡逻,城关各门加岗,盘查来往行人并下令戒严。”[1]80
在做好护卫省垣兰州的准备之后,甘肃满清统治官员对如何挽救清廷危局也做了较多构想。“适升允由陕逃至平凉,迭电清政府请勤王,得署陕抚,并调彭及陆洪涛一军随行。”[2]52升允乃前任陕甘总督,因上书反对新政而获罪,此时他由陕西逃至甘肃勤王,并获封陕西巡抚,成了反对陕西军政府的急先锋,署甘法司彭英甲亦气焰嚣张,力主招募回民部队攻击陕西民军。
此时更为危险的是陕甘封建势力的一个更为长远宏伟的计划:迎驾西北,试图再举。长庚致电清政府,筹划“年内克复长安,则西北数省尚可支撑危局。人民思恋故主,遥戴皇灵,藉陕甘新数千里疆土为国家根本重地,即可恢复东南。”[2]123以宗社党人安晓峰为首的一些旧官吏亦提出保潼关以西,迎清帝偏安西陲作小朝廷的设想。甘肃谘议局议长张林炎、副议长刘尔炘也以甘新两省人民代表的身份致电袁世凯和伍廷芳,“查我中原民族休养于专制政体之下者四千余年,服教畏神,久成习惯”,若“以君主名义全召群伦,亿兆自能服从”,“倘力持共和主义,则某等虽至愚极弱,实万不敢随声附和,肝脑吾民。亦惟有联合陕甘新三省及他省同志,共图保境,遥戴皇灵。决不承认共和主义。”在此汹汹复辟炽焰的鼓动下,他们进一步提出了迎銮驾于兰州的主张,试图以西北为根据地,以清帝为号召,重新聚集力量恢复满清的统治。
为将陕甘新建立成为清廷恢复东南的根据地,长庚与升允随即制定了东攻陕西,夺取长安的计划:以马安良统领精锐军,“募足步骑十六营”;以张行志统领壮凯军,共编马步炮十六营;以陆洪涛统领振武军。北路军由陆洪涛、马安良率部组成,兵力约30余营,15000人,由平凉、长武、永寿,沿陕甘大道直取咸阳西门户乾州,南路军由张行志、崔正午部组成,兵力约10余营,5000人,向陕西陇州、凤翔进攻,以北路为主攻,南路牵制,互为犄角,最后会师咸阳,直取长安。
黄钺,字佑禅,湖南宁乡人。父黄万鹏,湘军将领。黄钺早年随父在西北各地任下级军官,目睹清廷腐败,遂产生爱国思想。1901他曾响应唐才常自立军起义,1904年参与营救遭清廷逮捕的黄兴、张继等十一名革命党人,并于不久加入同盟会。
当东南革命迅速发展的时候,黄钺认为:潼关以西交通不便,消息闭塞,与中原相比者似两国,古人有据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说,因此必须有人在西北传播火种,响应南方,推动全国革命成功。黄钺想利用他父亲与陕甘总督长庚的旧关系,故到甘肃进行革命活动。1911年初,黄钺抵兰州,长庚以其故人之子,视为亲信,任命他为督练处总办,综理军务。
当初黄钺得知甘军将要攻陕,即密陈长庚“全国各地纷纷响应武昌起义,陕西四川杀机已起”,“甘肃地处边远,仰人鼻息,应该保境息民,坐待大局之定。”[3]995但因升允、彭英甲等人的逼迫与怂恿,长庚最终同意出兵攻陕。
其时,长庚“以秦州为甘南门户,南入川,东通陕,必得人而守之,令钺募一旅出防。”[2]52,并将其改编为六营骁锐军,其中崔正午部五营为回军。而该旅崔部回军,其实是受赵惟熙与彭英甲指使,“阴促其反噬”,暗中监视黄钺的部队。后来崔正午部攻陷陇城,“屠戮劫掠,惨无人道”,黄钺遂派人前往调查,并且屡发公犊进行斥诫,“崔反以忌功揭禀,因得改所部隶张提部下”[2]52。崔正午离去后,黄钺所部仅一营不足五百人可用,兵力更显单薄。
其时攻陕甘军陆洪涛部占领礼泉,转攻咸阳长安;崔正午部攻陷岐山后,直逼凤翔,并猛攻不懈,双方激战甚是激烈。
“钺念陕甘之兵一日不解,即共和之局一日不定。盖东南和战视西北为进止,是时宗社党有欲保潼关以西冀作小朝廷偷活旦夕者。”[2]53为了挽救西北革命局势,黄钺认为“惟有就秦州反正,以松甘军之势”[1]50,遂决定铤而走险举行起义。“若陕西万不能支,则义旗一举,先图平凉,以截甘军后路,马、陆必反顾,则陕危不救自解,共和可望告成。”[2]54黄钺的意见得到很多在秦州的外省进步人士的支持。加上当时秦州绅学各界,因由沪早就传来新学书籍杂志,普遍阅读传诵,一般地方人士如汪青、张锦堂等,均富于进步思想,而湘人黎兆枚、周昆在此之前又积极开展运动,鼓吹革命思想,绅学各界支持革命者不下二千余人,恰为秦州起义提供了广阔的群众基础。同时,为保险起见,黄钺又派遣陆军学生李仁斌及同志寇献琛等人赴陕联合陕西民军,但因战事激烈,中道阻滞,多未成功,直到最后一次胡文阶自乾州回营,始带回张云山复书,荷允赞助反正,并约定派队来秦,定期夹击,以为声援。
1912年3月11日凌晨,黄钺命谢汉秋、汤砺山率八十人至筹防局;帮带瞿炳樊率六十人至州署;杨展鹏率四十人占军械库。起义开始后,以后哨谭祝萱、巡查秦志芳为首的六十人攻占了游击署,部分清兵响应起义,并击毙了试图反抗的游击玉润。清晨八时许,黄钺身着便装,手提马刀,率领四十人占领道台衙门。直隶州通判张庭武被迫交出大印。巩秦阶道向燊见大势已去,只得同意与黄钺合作。
上午十一时许,各路义军会齐于道台衙门,在绅、商、学、农、兵各界的拥戴庆贺下,黄钺宣布甘肃临时军政府成立,并陈明反正理由,“乃存甘肃联邦之资格,出陕黎于水火,非有自私自利之念介乎其间”[2]55,众人莫不欢欣鼓舞,随即共推黄钺为都督、向燊为副都督。在道台衙门口挂“甘肃临时军政府”牌子,砍倒黄龙旗,插起白旗。并在全城张贴“红缨大帽,前清所造,民国建立,一律不要”的标语,除旧布新。当天,秦州城闭城二个小时,到处悬挂象征光复的白旗,“妇孺奔走,环观为乐,防御之勇,站立城市,商人奉杯致敬”[2]56,可见秦州起义是深受当地百姓拥戴的,秦州光复大功告成。
军政府成立后,立即颁布《甘肃临时军政府檄文》,该文痛斥升允、彭英甲“藐信条于弗顾,匿诏令而不宣,恣其凶焰。阻扰我民政,牺牲我膏血,惨戮我行旅。”并陈明此次起义旨在“脱水火斯民之厄,竟共和一篑之功”,并安抚各族人民“凡我汉回蒙满士农工商人等,务各安本业,无相惊扰。”[1]11
军政府在行政上裁去旧时通判、道台等职,设正副都督、正副总务长、参谋官各一人。秘书官二人,总理政府各项事务。在军政府下设军政、财政、民政、教育、司法、交通六司。他们制定各种章程,明确规定政府及各司人员职掌事宜。减免杂税,革除各项不合理的制度,压缩各项经费开支。设息讼会处理民事,设教育会管理学校及教育,设崇俭会,提倡节约。新政府采取了适应时务、利国便民的政策,秦州风气为之一新。
军政府成立当天下午,回军部队马忠孝率营由伏羌兼程赶来,直逼城下,意欲扼杀革命于摇篮之中。此时秦州城中人心惶恐,害怕马忠孝营破城而入,大多主张出兵驱逐,被黄钺阻止,经过冷静分析,黄钺命令秦绅张世英、回绅哈铸亲赴马营之中,劝其后退屯驻在距秦州城五里的古天水郡,双方暂不交衅,“因得相安无事”。鉴于陕西张云山因乾州被围,自顾不暇,黄钺于是下令“不分昼夜,添募军队,共成步兵一标”,“汰留标兵一营,以韩孝忠领之为城防”,秦州军政府的兵力由原来五百人扩充为三千人左右,一时声势大振,严重威胁攻陕甘军后翼防线,而甘肃清兵亦更加不敢轻启战端了。
而此时的陕西军政府在甘军的猛烈进攻下,已陷入了十分危急的境地,陆洪涛部“进抵咸阳,猛力攻城,长安人心惶惶,岌岌不可终日”[1]57,这也就给了升允等顽固势力更大的希望,认为“甘军东抵乾州,连获大胜”,“故体察近日情形,陕甘兵事不独为全省治乱所关,实为国家存亡所系。”[2]1231912年2月清帝退位,不啻是对长庚、升允等人的沉重打击,但即使如此,他们仍未放弃最初的“迎驾西北”的构想,隐匿诏令而不宣,继续督饬甘军进攻,梦想三五日内突破咸阳、进入西安,再迎清帝偏安西北,与南方革命势力分庭抗礼。甚至对袁世凯所派劝慰人员,升允也“仍倔强不服,谓所执清太后手谕为伪造,如令息兵,彼须要求准其带队回京,入觐清太后,果奉清太后面谕,令其息兵,彼方肯罢兵归隐。”[4]升允此种要求,连袁世凯也认为其“居心叵测”,因此一面令河南毅军五营和彰德府武卫军若干营,会师洛阳,合击剿除;一方面又“派升允之至戚某某旗员前往说以利害,竭力开导”[4]。
当此之时,南北和议已定,双方宣告停战。兰州各司、道大员鉴于大势已去,回天无术,正在酝酿对大局应采取的态度,适逢黄钺于1912年3月11日在秦州起义,并在起义过程中毙杀了游击玉润,消息传至省垣兰州,给在兰清廷大员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与心理阴影;而长庚亦惊慌失措,顿呼:“黄钺乃是革命党,何以无人告我”,升允获此消息后,也大为懊丧,随即致电长庚“迅行制裁”[1]141。
而此时甘肃旅京的秦望澜、吴钧诸人与旅沪的田骏丰等纷纷致函兰州,晓以时局实情,“闻吾省反抗共和不胜□異,此次民军起义,清帝辞让,与从前亡国易代不同,原系采良美之政体,救瓜分之惨祸,南人倡之于前,北人和之于后。”[5]他们对起义与改朝换代做了质的区别,认为中华民国乃“良美之政体”,是中国立国之本,是解除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良方,以此劝导兰州官员放弃复辟计划。旅京沪甘人同时认为“甘处边远,未悉情形,别持理由,积非成是,不知皇帝下诏,吾独反对,是谓不忠。全国力求和平,吾独破坏,是谓不义。”[5]这就为甘肃反对共和、攻击陕西的行为赋予了非正义的性质,使其失去了封建传统道德中“忠”与“义”两种主体因素的支撑。最后,他们共同发出了请求兰州官员通电各省都督改用中华民国年号、“罢战息兵”、“共保和平”的强烈愿望。旅京沪甘籍人士的种种呼吁在舆论上给兰州官员造成了猛烈冲击,进一步动摇了他们反对共和的决心。
长庚、升允统军东攻陕西,战事异常激烈,中途又要不断扩充添补新兵,所以他们耗费军饷也非常巨大,长庚即因“惟甘库如洗,兵饷不能接济,万分焦灼”,曾数度向北京致电请饷,“庚等处此瘠区,智穷力竭,不得不呼吁我公之前,万望顾全大局,为朝廷保此立足之地”[2]123,可见当时其所处之窘境。而当时的清政府已处风雨飘摇之中,自顾不暇,当然不可能下拨大笔军饷给甘肃,稍后南北和议既定,清帝退位,长庚更是请饷无主,落入尴尬的境地了。
就在长庚、升允处此内外交困之际,秦州起义一声炮响,加速了整个西北局势的逆转,“升允、长庚、马安良之师不战而退,西北共和大局大定”[6]3。“二十七日,甘军正攻凤翔,闻我军反正,即行停战。”[2]56秦州起义成功,切断了攻陕甘军的后方补给线与退路,并与秦陇复汉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迫使甘军停止了进攻。加之马安良率部攻乾州时,张云山命人印制大量关于清帝已退位的传单,使甘军前线士兵震动很大,动摇了马安良继续作战的决心。马安良叹道“清帝已退,后方秦州独立,我们究为谁打仗?”[1]54。在这一系列因素的推动下,甘军前线内部发生分化,马安良部军心浮动,陆洪涛部、张行志部摇摆不定,自此升允亦无计可施,困居于乾州十八里铺大本营,一度趋于紧张的陕甘军事,急转直下,出现了和缓局面。
鉴于后方秦州起义,已无退路,彭英甲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即与马安良、马麒会商,绕开升允,以陕甘军务处总理及马安良名义,与乾州张云山签订协定,停止战事,乾州之围遂解除,随后彭英甲又令陆洪涛部及南路军张行志部,向甘肃撤返。陕甘休战,西安免遭战火摧残,陕西军政府得以保存,西北局势因此为之一振,出现了新的局面。
升允见大势已去,迎驾西北的计划不可实现,遂携数随从逃往青海,陕甘总督长庚也挂印离职,乘羊皮筏子顺黄河东赴北京,妄想以西北三省作为复辟清廷的根据地,迎驾西北,作偏安小朝廷的顽固势力至此瓦解。
1912年3月15日,由甘肃布政使赵惟熙,与甘肃省谘议局议长张林焱、昭武军马福祥、士绅王之佐、慕寿祺等联名致电袁世凯,明确表示“近得他电,知各省一律认允,甘肃官绅会议亦愿承认共和,特此电闻,伏乞鉴詧。”[1]213最终以官方电文的形式表明了他们拥护共和的态度。袁世凯以赵惟熙名列首位,即任命他为甘肃临时都督,赵即于3月24日就职,宣布甘肃独立,成立甘肃军政府,自此正式纳入共和政体,全国共和局面最终形成。
甘肃军政府成立后,与秦州的甘肃临时军政府形成南北对立的局面,后经兰州与秦州地方人士张士英、向燊、水梓等人居间调停,双方于1912年6月7日正式签订《甘肃临时军政府、甘肃军政府和平解决条约》,在兰州方面同意接纳临时军政府人员、仿照东南各省改革政纲服制、通饬各府州县办理秦州已实行之各种便民政策的前提下,黄钺接受取消甘肃临时军政府的要求,甘肃行政分裂的局面得以和平解决。
甘军攻陕,是辛亥革命期间西北地区的一件大事,是以保存和恢复清政府封建统治制度、反对民主共和为目的的一场战争,尤其是顽固势力主张迎接满清皇帝至兰州,以陕甘新三省为反攻复辟的基地,恰好与东北宗社党遥相呼应,亦为国内各地封建势力树立了一枚标杆,助长了他们反对共和、破坏革命的嚣张气焰,为尚未完全平稳的南北局势增添了许多变数,真可谓“不独为全省治乱所关,实为国家存亡所系”。
黄钺作为同盟会会员,只身赴甘肃运动革命,在他的联络与鼓动下,催生了至关重要的秦州起义,不仅威胁到甘军的退路,对兰州顽固势力和甘军前线部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动与压力,迫使甘军停战议和,也刺激了长庚,击溃了他复辟决心的最后防线,使其挂印离去,从而减轻了兰州进步人士的阻力,促使兰州地方官员“由司道挈衔,宣示共和政体”[7],“共和造成,实与有力”[1]41,从而在真正意义上促成了全国“共和”局面的形成。
因此,秦州起义在当时有着重要的历史作用,它粉碎了甘肃顽固势力“迎驾西北,试图再举”的计划,促进了甘肃省承认共和的速率,在某种程度上可将其视为“共和”局面最终定格的标志性事件,它是辛亥革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是革命形式上具有代表性的一个面相,是一场有进步意义的资产阶级革命。
[1]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甘肃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甘肃文史资料选辑(11 辑)[C].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1.
[2]柴德赓,荣孟源,陈桂英.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六卷)[G].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1957.
[3]邹鲁.中国国民党史稿[M].上海:上海书店,1989.
[4]大公报.[N].天津:1912-3-18(1).
[5]申报.[N].上海:1912-3-18.
[6]周震麟.陇右光复纪序.[A].//甘肃省档案馆编,张蕊兰主编:辛亥革命在甘肃.[C].兰州:兰州文化出版社,2011.
[7]中国大事记[J].东方杂志.1912,8(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