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之“鸠”何指

杨 宁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 400715）

“鸠占鹊巢”来源于《诗·卫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指鸠鸟占用了鹊鸟的巢穴而不归还。《汉语大辞典》：“‘《诗·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朱熹《毛诗集传》：‘鹊善为巢，其巢最为顽固，或有居鹊之成巢者。’本喻女子出嫁，住在夫家。后以‘鸠占鹊巢’比喻抢占别人的房屋、土地、妻室等。”关于鸠占鹊巢的“鸠”究竟是指什么，学界争议颇多，或认为是布谷，或认为是八哥，至今尚未确论。

考察《诗经》，“鸠”出现有两处，第一处是《诗·卫风·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第二处是《诗·曹风·鸤鸠》：“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鸤鸠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带伊丝。”从两首诗中可以看出鸤鸠和鸠是同一种鸟，那鸤鸠究竟是哪一种鸟呢？

《毛传》：“鸠，鸤鸠，秸鞠也，鸤鸠不自为巢，居鹊之成巢。”《尔雅》：“鸤鸠：鴶鵴。”晋郭璞注：“鸤鸠，今之布谷也，江东呼为获谷。”《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今梁、宋之间谓布谷为鴶鵴，一名繋谷，一名桑鸠。”

以上各种材料表明，鸠就是布谷，又叫“鸤鸠”、“鴶鵴”、“获谷”、“繋谷”、“桑鸠”等，属于同一动物，只是构词理据不同，命名有别而已。

清马瑞辰等另外一些古代训诂学家则认为“鸠”是指八哥。《毛诗传笺通释》：“然布谷四月间始有，未闻有居鹊巢者。今以目验，乌虽于鹊争巢而居，然非鸠属。惟焦循《毛诗补笺》云：‘崔豹《古今注》云‘鸲鹆一名尸鸠。’严粲《诗辑》引李氏说云：‘今乃鸲鹆也。’鸲鹆，今之八哥。李时珍《本草纲目》云：‘八哥居鹊巢。’毛大可亦遽目验，以八哥占鹊巢，断尸鸠为鸲鹆。盖鹊巢避岁，每岁十月后迁移，其空巢则鸲鹆居之。’今案：《五经异义》：‘《公羊》以为鸲鹆夷、狄之鸟，居穴，今来至鲁之中国，巢居。’今以目验，鸲鹆有穴居者，亦有巢居者。其巢居则必居鹊之成巢，盖鸜鹆性拙，不能自成为巢也。鸲鹆双声字，鴶鵴亦双声字，鴶鵴即鸲鹆之转声。崔豹以鸲鹆为尸鸠，正与《尔雅》毛《传》以尸鸠为鴶鵴合。则郭注《尔雅》以为布谷者，误也。”王先谦《集疏》：“鹊性好洁，鸲鹆伺鹊出，遗污秽与巢。”

马瑞辰认为“鸠”是八哥的理由归纳为：1.布谷四月份才开始出现，没有听过布谷住在鹊巢里。2.乌鸦不应属于鸠类鸟。3.八哥居鹊巢。4.鸜鹆性拙，不能自为巢，有居穴的，也有居巢的。按照这种解释，“鸠”，又叫“鸲鹆”、“尸鸠”、“八哥”、“鸜鹆”，是不同于布谷的另一种鸟。不过，古人认为“鸠”是布谷或者八哥都只是个人主观上的断定，以及对鸠的生活的一种简单描述，没有给出“鸠”是布谷或者八哥具有力的论据。今天我们可以利用动物学的发展，从八哥、布谷的生活习惯、穴居方式、分布区域等方面来考证“鸠”的所指。

从八哥、布谷的形态来分析：八哥，本种鸟类通体黑色，粗看起来颇似乌鸦，本物种在喙与头部的交接处有着明显的额羽，细看头颈部的体羽，黑色中有绿色的金属光泽闪动。布谷，雄鸟上体纯暗灰色；两翅暗褐，翅缘白而杂以褐斑；尾黑，先端缀白；中央尾羽沿着羽干的两侧有白色细点；颏、喉、上胸及头和颈等的两侧均浅灰色，下体余部白色，杂以黑褐色横斑。雌雄外形相似，但雌鸟上体灰色沾褐，胸呈棕色。（《中国大百科全书》）

马瑞辰认为：“今以目验，乌虽于鹊争巢而居，然非鸠属。”在这里“乌”要是作黑色鸟解释的话，布谷不是黑色的；要是作“乌鸦”解释的话乌鸦更不是布谷了。八哥通体黑色，有误认乌鸦为八哥的嫌疑。

从八哥、布谷的穴居方式看：八哥，在树洞或者建筑物的裂缝中营巢，有时也利用喜鹊、惊鸟类的旧巢；巢线盂状，用稻草、树叶、羽毛等堆积而成。每窝产卵四枚，卵浅蓝色。布谷，不自营巢，而把卵置于其它鸟类（如麻雀、喜鹊、燕尾、伯劳、云雀等）的巢内。由此可以看出，八哥的穴居不是马瑞辰所观察的“其巢居则必居鹊之成巢”；八哥和布谷都有占他人巢的习惯，八哥还有自己筑巢的能力和习惯，而布谷的穴居方式则全部是占领别人的巢穴来居住。占领他人的巢穴这不属于八哥或者布谷的专利。所以马瑞辰所说的“然布谷四月间始有，未闻有居鹊巢者”是不正确的。另外，《诗·曹风·鸤鸠》：“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毛传：“鸤鸠，秸鞠也。鸤鸠之养七子，朝从上下，莫从下上，平均如一。”八哥每窝产卵一共四枚，即使全部成活的话也仅仅四子，也没有“七子”。

从八哥、布谷的分布范围来看：布谷，鹃行目，布谷科属的一种，又名郭公、布谷。分布于非洲欧亚大陆到东南亚。中国除台湾省外，国内各地都有分布。八哥是中国南方常见的鸟类，在中国有三个亚种，自陕西南部至长江以南各省，以及台湾和海南省均有分布。（《中国大百科全书》）

《诗经·卫风·氓》：“送子涉淇，至于顿丘……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水经注》：“淇水又东，屈而西转，经顿丘北，故阚骃云顿丘在淇水南。”《毛诗传笺通释》：“顿丘故城在今直隶大名府清丰县西南二十五里。”直隶大名府清丰县即今天河南省清丰县，河南省清丰县“清风历史沿革”：“清丰，河南省濮阳市辖县。位于河南省东北边陲。西周（公元前1046年—公元前771年），有顿丘邑，今清丰县境域为其属地。春秋（公元前770年—公元前476年），顿丘邑初属卫国，后属晋国。明洪武（1368年—1398年）初，沿旧，七年（1374年），清丰县改属京师（北直隶）大名府。清，沿旧。”清丰县在今天的黄河以北，而八哥分布在陕西南部至长江以南各省，以及台湾和海南省。所以清丰县不是八哥的分布区域。八哥不是候鸟，即使是八哥觅食，也不会从长江以南飞到黄河以北去。

从气候上看，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的气候不会比今天暖和。据《中国大百科全书》大气科学、海洋科学、水文科学卷记载，公元前1500—前750年，气候冷而干燥，连续出现严寒。中国历史气候变化中，公元前1000年前后（殷末周初）是中国历史上四次明显寒冷期之一。所以生活在气候暖和的八哥在西周早期至春秋中叶可能比今天更为靠南方。所以《诗经·卫风·氓》中记载的“鸠”不可能是八哥。

综上所述，本文从八哥和布谷的形态、生活方式、分布区域、穴居方式以及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的气候来考察，当时的顿丘这个地方没有八哥这种鸟类，以及《诗经》中所记载的“鸠七子”；而八哥鸟一窝只产卵四枚。所以“鸠占鹊巢”之中所记载的“鸠”应是指布谷。

[1]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王秀梅.诗经[M].北京：中华书局，2006.

[3]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9.

[4]中国百科大辞典[Z].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

[5]郭璞，邢昺疏.尔雅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