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影片《水果硬糖》的精神分析学运用

宗以晴

(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重庆 400715)

2005年的美国影坛依旧是大片的天下，诸如《艺伎回忆录》《断臂山》《纳尼亚传奇》《哈利波特与火焰杯》等影片的出现可谓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然而一部仅有两名主要演员、主要故事只在一个小场景中完成的低成本电影却以黑马之姿杀出一条血路，用不到100万美元的投资收获了全球近600万美元以及数个专业类奖项，并赢得了影评界的一致好评。这，便是大卫·斯雷德的导演处女作《水果硬糖》。

片名《水果硬糖》其实和酸酸甜甜的糖果没有任何关系，“Hard Candy”是美国网络俚语，意指未成年少女，还没完全成熟也并不十分甜腻，美在青涩之间的含苞待放——这种比喻本就容易使人浮想联翩。但影片所讲的故事却不那么美好，甚至不少人看完之后一阵恶心。

故事讲述了一名14岁的少女海莉通过网络结识了32岁的摄影师杰夫，两人相约在咖啡馆见面，随后海莉主动要求去杰夫家玩，到杰夫家之后，两人聊天喝酒，杰夫突然晕倒在地，清醒之后发现自己被海莉五花大绑起来。原来海莉是抱着给自己被杰夫性侵后杀害的朋友报仇的目的前来。海莉在杰夫的家里四处搜寻，找到不少他恋童的证据，并且给他实施了阉割手术，之后还假扮警察给杰夫的女友打电话，威胁杰夫如果不想让女友知道自己的龌龊行径，就用屋顶上她准备的绳套结束自己的生命，无奈之下，杰夫套上绳索从楼上跳了下去。

《水果硬糖》虽然是惊悚剧情片，但又与传统的惊悚片有一些不同。这部影片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但镜头并没有直观地表现暴力和血腥，主要是通过大段的人物对话，给观众造成一种心理压迫感。首先海报上能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连帽衫的少女，背对着观众，站在巨大的捕兽夹中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方法，也许有人认为她正处于危险之中，或者是她的行为会让她在惩处了凶手之后也被绳之以法。但对我而言，第一个联想到的是童话故事《小红帽》。

我认为，小红帽对这部电影来说对应着一种母体关系，实质上电影是对小红帽这个故事的颠覆和重构。小红帽的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在最初的版本里，小红帽其实并没有被猎人救走，而是被大灰狼吃了。在《百变小红帽:一则童话三百年的演变》中，凯瑟琳·奥兰斯汀阐明，小红帽故事隐喻了婚外性行为，外婆指代长辈，大灰狼代表花言巧语的男人，双双被狼吃掉的结局预示了轻信巧言令色必然遭受自己失贞、家族蒙羞的下场。我们现在看到的格林兄弟版本并非忠于原始口传故事，而是将其改造成维多利亚时期的家庭寓言。这则故事除告诫女孩守贞外，还加入了象征父权的猎人，暗示只有男性才具有权威，只有男性才能拯救女性。

与之相反，穿上外婆睡衣的大灰狼则暗示了女性气质，剖狼腹救人的情节模拟了妇女分娩。女性化怪物诱发恐惧，而后被男主角(英雄)征服——这与20世纪主流恐怖片中的设定如出一辙。长辈们通过童话的形式，向女孩灌输贞操观，以期达到杜绝非婚性行为，维护家庭声誉的目的。

一般主流惊悚恐怖片中角色的身份从头至尾是固定的，不会发生变化。施暴者压迫受害者，受害者遭受侵害，最终被营救者救出，或不幸被施暴者杀害。其中，权利的施加是自上而下的，即，施暴者在体力、脑力或超能力上占据优势，并以这些优势打击、威吓受害者。女性角色更是分化为两极:强势女性化身绝对的施暴者，无时无刻不在施加阉割威胁;柔弱女性则是绝对的受害者，激发观众的保护欲，藉此展现营救者或男性受害者的男性气质。影片中的海莉一角，不仅具备强势的性格和手腕，也有柔弱的一面，比如在与杰夫搏斗的过程中被殴打之类，水果硬糖里重要的阉割一幕，不但是推进影片高潮的精彩环节，亦是对传统惊悚恐怖题材的戏仿。

这样一部”离经叛道“的作品，所得到的评论两极分化极其严重，有人击节赞叹，也有人只觉脊背发凉头皮发麻。对影片的负面评价大多数来自于男性观众，而女性观众则发出了“过瘾”“大快人心”的叫好声。更有意思的是，部分较为平和、温顺、同情心炽烈的女士不赞同也不能理解女主角的做法，但男性观众倒戈至女性阵营的却几乎为零。深究这一现象，恐怕影片里那一段海莉为男主角杰夫做手术的段落是造成这些看法的最大原因，本来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来说，如果光看两人的体格，完全不能想象海莉可以战胜杰夫，而且作为一个狡猾的惯犯，他被海莉下药迷晕之后一直都显得比较游刃有余，面对海莉不停地发问还能保持着狡猾和理智跟海莉周旋，即使海莉找到了他恋童的证据杰夫都仍然没有放弃反抗，直到他发现海莉是想要阉割他才表现出了恐惧感，甚至痛哭流涕，在以为自己真的被阉割以后他一度崩溃。这就不得不提到男性的阉割情结，或者说是阉割焦虑。这种恐惧，比起一个人在意外事件中可能弄瞎眼或折断腿的通常恐惧，更要厉害得多。它是一种特殊而令人能够深切感到的恐惧，这种畏惧是大部分人都有的，只不过程度轻重不同。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发展阶段分为口腔期(0～1．5岁)，肛门期(1．5～3岁)，性蕾期 (3～5岁)，潜伏期(5岁至青春期前)，生殖期(青春期至成年)。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在生殖器崇拜阶段也叫俄狄浦斯情结期(3～6岁)，这时候儿童由于喜爱异性父母而与同性父母发生情感冲突。为了解决这种俄狄浦斯情节，男孩会认同并效仿父亲，特别是当父亲很有权威的时候。这样，他不但在行为方式上获得了男性化角色，而且也内化了父亲的道德标准。相应地，女孩则通过认同母亲以及内化母亲的道德标准解决自己的恋父情节。可以说俄底浦斯情结和阉割情结终结了多种变态的可能性并造就了一个个“成年的”人。

拉康以弗洛伊德为基础，提出了父亲不是一个人，而是象征界秩序的一个结构形成的原则。弗洛伊德认为对于男孩而言打断这种俄底浦斯欲求的是父亲，他以阉割相威胁。对于拉康而言，弗洛伊德所说的怒气冲冲的父亲变成了父亲的名义，或者父亲的法律，有时干脆就是法律。父亲的法律，或者父亲的名义，是系统的中心，是控制着整个结构的东西——控制着结构的样式、控制着系统中所有元素怎样运动、怎样形成关系。此一中心也称石祖，甚至奠基了象征界秩序的父权性质。拉康认为，男孩有过一个尝试去成为石祖、去占据中心的位置，有取代父亲地位的想法，就是因为拥有性器官，但如果缺失了这个器官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尝试，所以女性虽然也会有一定程度上的阉割焦虑，但远没有男性表现得强烈。证明了男性对器官的追求和重视，也不难理解杰夫的恐惧了。

导致杰夫遭受海莉的审讯和手术的原因，是因为杰夫是恋童癖，侵犯了海莉的朋友并杀害了她，这种性心理障碍用精神动力学理论分析，性心理障碍通常源于在正常发育时期异性恋遭受的挫败的结果，患者通常是男性，弗洛伊德认为，人的行为受一种强大的内部力量本能的驱使。生或性的本能，称为“利比多”，利比多能够给人的全部活动提供力量。由利比多的基本概念开始，弗洛伊德把人类的一切生活活动都认为与利比多的性欲有关。他把本能视为人类的基本心理动力，本能来自身体内部刺激，活动目的是通过某种满足宣泄和消除由于刺激所带来的紧张、痛苦。变态心理即是性的本能因受到外部和内部挫折和剥夺所引起的一种非常规的满足，症候是无意识欲望的反常规表现。他认为儿童每经过一个发展阶段，都会失去少量利比多。如果儿童在某一阶段遭遇某种特殊的创伤体验或过度满足，就会导致大量利比多滞留，使以后没有足够的能量维持正常的成人心理机能。这样的成人就会经常表现出能量被固着了的早期阶段的特征。通过影片中杰夫被海莉审问时的自述，发现杰夫正是遭受过创伤，他小时候因为和表妹裸体嬉戏而受到了被姑妈抱到了滚烫的火炉上的惩罚。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利比多欲望满足至少有三种途径:第一种是禁欲克制;第二种是像艺术家一样转移到事业对象中去;第三种是投射到对象中去。当一种欲望得不到满足时，便会寻找别的“补偿性”的替代性满足。作为一个小孩的杰夫可能并不明白自己当时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姑妈惩罚他之后给他留下的阴影远比他想象得大得多，于是当他成人以后发现自己只能通过第三种方式，也就是把欲望投射到对象中去来发泄。杰夫选择成为一名摄影师，这样他就可以利用工作之便满足自己的不正常欲望，并且他已经不仅仅满足于肢体接触，还拍摄了很多恋童的照片，说明他的欲望已经不是普通接触能满足的了，他还需要透过镜头的窥视来发泄，当欲望越来越强烈到无法满足无法发泄的时候，杰夫身心的痛苦也达到了顶点，也许海莉这个角色并不存在，她只是杰夫结束自己生命的一种托词，一个象征，代表自己的理智和欲望“杀”了自己。

整部电影贯穿的是海莉对杰夫的审讯，这种严厉的审讯让作为男性的杰夫的话语完全失去了在一般父权文本中的主导性，可以说，在很多时候，杰夫都是被海莉牵着鼻子走的。然而杰夫却没有放弃重新抢夺话语权的努力，他试图指出海莉的亲情缺失，父母亲只疼爱她的姐姐，他想用这种方式揭开海莉的伤疤，让眼前这个疯狂的小女孩重新回到归顺的女性的队伍中去，然而他失败了。在电影中清晰地将杰夫的尴尬的失语状态表现了出来——从头到尾他的嘴里都被塞了一团毛巾。

片子的最后，两个人上了屋顶，海莉设计逼杰夫自杀，杰夫在临跳下前说了一句，他没有动过唐娜，都是另外一个人干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海莉随即说出，另外一个人自杀前也是这么说的。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在说谎，谁在说谎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她做的没错，杰夫是有罪的。他毫无反省，依然做着勾引小女孩的勾当，他谎话连篇，极力证明自己没有责任，甚至到临死前，依然在说谎。他几次想要杀了女孩灭口，更时时威胁她，他会找到她的。女孩判他有罪，完成了自己的复仇。随即，她轻快地背上书包，逃走了。

用另一部影片的名字来概括《水果硬糖》，“看上去很美”。它是一次女性意识由软弱变强大的发展历程，但也仅仅停留在意识上而已。强悍的少女海莉毕竟只是荧幕上的虚拟形象，男性同胞大可放心——当然也别大意，意识先行了，革命的号角声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