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志华
(酒泉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教学部,甘肃 酒泉 7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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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塑造了一位不畏艰险、不惧失败,具有不屈不挠奋斗精神的老人。大海铸就了他的坚毅、不屈、勇敢。老人衣食简单,生活单调,没有收音机,只有旧报纸。连续84天,他每天出海捕鱼,都是徒手而归。从五岁起就跟随他捕鱼的男孩被迫与他分开,只有晚上才能来照顾老人的饮食起居,老人的内心绝对孤独。在《透明的红萝卜》中,莫言创造了一个被侮辱、被损害、被遗忘却又顽强生存着的黑孩形象。父亲离家出走,黑孩成为后娘的出气筒,任何一件事情都能成为他被后娘痛打的理由。当人们都穿上了线衫和外套时,黑孩却赤着脚,光着背,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污渍斑斑的及膝短裤,小腿上布满了闪亮的疤点。“黑孩儿,你这个小狗日的还活着?”[1](P179)在外人眼里,他能活着,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年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张口说过话,内心对所有人封闭,拒绝一切善意和美好,自残般地活着,发疯似的忍受着所有磨难。他用自己的沉默来隐忍现实,应对苦难。
老人面对的是大自然,黑孩面对的是生存环境,孤独让他们变得强大。老人以狮子般的英雄气概,挑战生命极限;黑孩以出神的、幻化的、泛灵的、隐秘的听觉,应对世间的嘈杂、赤裸、美丽、丑恶。两部小说字里行间都透出生活的辛酸,作者在用一种悲悯的情怀赞美生命的顽强、粗粝。老人眼中美丽高贵的大马林鱼被吃了,仅剩下一副鱼架,此前三天两夜捕获大马林鱼时的内心矛盾与挣扎、挑战生命极限的拼搏、为保护大马林鱼与鲨鱼的殊死搏斗,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伤痕累累的躯体。黑孩无人怜惜,存在可有可无,缺吃少穿,孤苦无依,寂寞无助,封闭失语。他弱小到无人理睬,无足挂齿。他以自虐的方式反抗小铁匠的欺辱,忍痛拿着一个烧红的钻子把自己的手烫熟,但因为饥饿,他不得不留在铁匠炉边,与他仇恨的小铁匠一起干活。黑孩受指使偷萝卜被抓,过冬的衣裳也被人扒了个精光。老人与黑孩在与命运抗争了一番后,又回到了初时的一无所有。两人身上的悲剧色彩,何其浓重,又何其相似!老人和小孩应该是人生历程中最脆弱和最需要保护的群体,但两部作品却将这一弱势群体置于绝对的劣势境地,挑战人的生命极限,表现生命的顽强与美丽。从这一点来讲,莫言是读懂了海明威的。
在《老人与海》中,男孩与老人相依为命,彼此是对方爱的依托。老人是男孩心目中最伟大的渔夫,他凭着勇气、智慧和进取精神,打败了美丽高贵的大马林鱼,又杀死了鲨鱼。一切都源于爱,却不得不毁灭爱,这是一种悲剧的极致。所以,老人总是在忏悔罪恶,总是在不断安慰、救赎自己。在这里,有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局限与无奈,有太多的矛盾和纠结。
在《透明的红萝卜》中,备受命运折磨的黑孩,感受到了来自菊子姑娘和老铁匠的久违的温暖,一颗麻木、僵死的心慢慢复苏。他卖力地干活,将菊子姑娘带花的手绢细心珍藏。和大家一起在饥饿的夜晚烤地瓜和红萝卜,是他记忆中最温暖的场景;找回被小铁匠扔到河里的那个烤熟的、金色的红萝卜,成了这个饥饿的十岁孩子的最大梦想。老铁匠被徒弟排挤出了工地,“整整一个上午,黑孩就像丢了魂一样,动作杂乱,活儿毛草,有时,他把一大铲煤塞到炉里,使桥洞里黑烟滚;有时,他又把钢钻倒头儿插进炉膛,该烧的地方不烧,不该烧的地方反而烧化了。”[1](P193)老铁匠的关爱,没人能够和黑孩分享。菊子姑娘把大部分感情给了小石匠,在老铁匠离开黑孩的时候,忙着和小石匠谈恋爱,有十天没来看他。所以,当小石匠和小铁匠打架时,黑孩却帮一直欺负与折磨他的小铁匠,是因为他怕失去铁匠炉旁的温暖,还是嫉恨小石匠霸占了菊子姑娘的感情?最后,菊子姑娘被石块打伤了眼睛,和小石匠一同离开了工地,黑孩又回到了自我幻想的精神世界里。
在《老人与海》的结尾处,男孩看到老人的双手,忍不住哭了。老人与男孩都有英雄情结,男孩为他心目中的英雄而哭,为英雄所遭受的苦难而哭,为一个被鲨鱼打败的老人而哭。在《透明的红萝卜》的结尾处,黑孩为了找到金色的红萝卜,把生产队菜园子里没长大的红萝卜拔了一半,被队长一顿痛揍,“迷惘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黑孩刚感受到一点爱,但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爱又离他远去。他为悲苦的命运而哭,为自己无力抗争而哭,为这个纷乱的成人世界而哭。
在《老人与海》和《透明的红萝卜》中,海明威和莫言分别描写了一个真正的老人和一个真正的孩子。海明威笔下的老人是一位历尽沧桑的墨西哥湾老渔夫,生活简朴、贫困而不寒酸,为人谦卑而不低贱,表现了“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2](P127)的西方式英雄观。在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中,也有一个真正的老人,三年了,他迟迟不将铸铁的关键技术传给弟子,因为他感觉到了弟子想尽快摆脱他的迫不急待和咄咄逼人。小铁匠内心恶毒、自私狭隘。徒弟出师,意味着铁匠炉权威地位的丧失,也意味着师傅威严的失去。“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受尽世上千般苦。”[1](P197)这段戏文道出了老人的满腹哀怨和旷世悲凉。
海明威笔下的男孩形象单纯、善良,在他身上有着少年少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我不能让你打鱼不吃饭”,“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决不让你打鱼不吃饭”。[2](P17)老人在男孩眼里是最伟大的渔夫,从五岁开始,他就跟老人学打鱼,他崇拜老人,依恋老人,照顾老人,怜惜老人,师徒情深,无与伦比。莫言笔下的黑孩,生长在一个特殊的年代和无爱的家庭,残酷的现实剥夺了他的童年,他承受着同龄人难以承受的苦难,以自己的方式迎接命运的磨难,孤独中他沉于幻想,在外人眼中他行动乖张,神情异常。
文学创作和文学影响是一个复杂的相互作用的过程。鲁迅说他创作小说“大约所仰仗的全在先前看过的百来篇中外作品和一点医学上的知识”[3](P512)。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等都承认外国作家对他们的影响,甚至公然承认模仿了他人。鲁迅说他“所取法的,大抵是外国的作家”;郭沫若的《凤凰涅槃》、《晨安》、《地球,我的母亲》等诗作,是在惠特曼的影响下写成的。莫言给文学青年提出了这样的忠告:“第一,要写自己熟悉的东西;第二,要大胆模仿,鲁迅、沈从文、马尔克斯等,若连续模仿20个作家,就会在模仿中逐渐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4](P2)所以,模仿并不影响作家的独创性。正是外国作家的影响,铸就了莫言关注人生的独特视角,在深刻揭示人性的爱与创伤的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创作风格。
[1]莫言.透明的红萝卜[J].中国作家,1985(2).
[2](美)海明威.老人与海[M].朱丽萍,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5.
[3]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A].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莫言.文学创作要贴近生活善于模仿[A].莫言:讲演新篇[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