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观照下的中国文化的出路——从“李约瑟难题”谈起

2013-08-15 00:49
关键词:李约瑟普世文明

张 庆

中国学者对于文化的自觉与文化比较可以追朔至19世纪下半叶,一百多年来人们对于这个话题保持着持续的兴趣。自从上世纪80年代的文化讨论热以来,经过本世纪头10年的发展,中国似乎又陷入了另一场文化大辩论中。什么是文化?什么是中国特色的文化?中国特色的文化与中国当代的发展的关系是什么?中国文化以后的出路在哪里?马克思主义之于中国文化的发展道路的启示是什么?种种问题等待着学者的思考和探究。本文从有名的“李约瑟难题”切入,继而比较中西文化价值观,通过对马克思主义关于文化的解读来探讨中国文化的发展前景。

一、李约瑟难题以及对此难题的思考

(一)关于“李约瑟难题”

李约瑟是饮誉世界的著名科学家,是英国王室御前顾问,英国皇家学会会员,英国学术院院士,著名生物化学家,中国科技史大师。从1948年开始,他开始撰写系列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全书共7卷34册,内容包括中国的地理、历史状况、中欧科技交流、数学、天文学、气象学等专门科学史。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评论说:“李约瑟著作的实际重要性和它的学术价值一样巨大,这是比外交承认还要高出一筹的西方人的‘承认’举动。 ”[1]

关于“李约瑟难题”,可以引用其在《东西方的科学与社会》中的表述:“为什么在公元1世纪至公元15世纪,中国文明在获取自然知识并将其应用于人类实践需要方面要比西方有成就得多?”[2]83

对于此问题,李约瑟从科学方法的角度得到的答案:一是中国没有具备宜于科学成长的自然观;二是中国人太讲究实用,很多发现滞留在了经验阶段;三是中国的科举制度扼杀了人们对自然规律探索的兴趣,思想被束缚在古书和名利上,“学而优则仕”成了读书人的第一追求。

(二)“中国式启蒙”之谜

要破解“李约瑟难题”,需要找到一个特定的思想承启阶段。对于西方文化,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无疑承担了该阶段的历史任务,人们把目光从“神本”引向“人本”,大力弘扬人性,处处闪耀着理性的光辉,从而大幅度地促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在探讨中国文化、思想的过渡阶段时,不少学者指出,明清之际中国出现了一股以顾炎武、黄宗羲为代表的思想异动,似乎也可以归结为中国的启蒙。对于此种观点,笔者不敢持赞同意见。通过比较,不难发现两者之间的巨大差异:

1.中西反传统之差别

无可置疑,中西方的这两股思潮的逆动都是对传统的反叛。西方的启蒙反对的是长达千年的中世纪的神学思想,宣扬人性本来的价值;中国的启蒙也包含了个性解放、民主和科学方面的内容。但区别在于:西方的启蒙所反对的对象只是中世纪的神学传统和早期的专制王权,并没有反对整个西方的历史传统,相反,他们是用远古的传统反对近世的传统,他们手里的武器是古希腊罗马的思想和基督教的平等观,这些东西同样是传统的。如此,西方的启蒙方式因为其相对的成熟性使得其较容易被大众所接受。明清之际的中国式启蒙却没有可以依凭的基础。换言之,这个阶段的启蒙反对的是整个中国文化传统,手里却没有武器。这样,一方面决定了他们的思想表述的不成熟,另一方面也决定了这种思想不可能在社会上产生广泛的影响[3]279。

2.中西思想启蒙的历史背景

西方的启蒙运动既是资产阶级革命的先导,又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即是说,在西方世界,思想启蒙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有着资本主义经济和市民社会的基础。所谓启蒙运动,也就是资产阶级在思想文化领域的斗争。而在中国的明清之际,虽然经济领域有一些新的变化,但却不是资本主义占主导地位,更没有所谓的市民社会。也就是说,中国的启蒙思想虽然不是空穴来风,同样有它的社会历史背景,但却没有经济基础和阶级基础,启蒙思想家更难说是代表哪个阶级在说话。

3.启蒙思想主体的独立人格问题

明清之际,虽然有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这些勇于表达独立思想、不肯与政府合作的思想家,但从整个社会角度讲毕竟是极少数,根本不足以代表士大夫这一群体的价值取向。况且,这些人表达的新思想并不意味着他们和专制体制的决裂,他们始终摆脱不了专制政治的束缚。究其原因,在于中国的读书人没有独立的身份和独立的人格,在道与势之间一直处于极其尴尬的处境,自然就导致他们对专制王权采取妥协的态度,很难直接站在专制王权的对立面。

4.中西启蒙思想关于平等的差异

西方启蒙思想家讲平等,宣扬天赋人权论,思想来源在基督教的平等观。此种平等观首先强调的是人格的平等与自主,从而进一步扩大到政治、经济乃至思想文化领域。而中国启蒙思想家讲平等,很大程度只是道德层面上的平等,通俗来说即是“人人可以为尧舜”,看重的不是个体之私,而是“天下之公”。虽然他们一再地宣扬人各有私,但目的只在反对礼教的禁欲主义,并没有将人性之私作为分析社会政治结构的起点和基点[3]280。

5.科学理性在启蒙思想中的作用

西方的启蒙运动从笛卡尔和培根时代开始,就有一根红线贯于其中,这就是科学理性。思想家们批神权,批世俗王权,都是基于科学理性。中国的启蒙思想家虽然也可独立思考,也可说是理性的,但却同西方的科学理性大为不同,他们对社会对历史缺乏细密的分析,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些直观的认识,所以他们写不出洛克、孟德斯鸠、卢梭等人那样富有理论色彩和科学精神的著作,其对专制主义的批判也就自然缺少火力。特别是由于缺乏科学理性,对于往后的中国社会该如何营建,他们是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方案的[3]281。

(三)对“李约瑟难题”的再思考

根据以上论述,不难发现近代中国之所以出现科技发展的断裂,其深层次原因在于科学理性的缺失。科学和技术之间是有本质差异的:科学更注重对外在世界,包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以及内在世界做本质上和规律上的学理思考,具有较强的本体论性质,而技术更强调对现象进行较浅层次的总结,功利性特点比较突出。由此,“李约瑟难题”便具有了伪命题的性质:既然科学和技术是可以分离的概念,那么中国古代拥有超越其他国家的技术和近代中国科学理性之间就没有本质的矛盾。换句话说,正因为中国古代只停留在了技术层面,没有对事物本质做科学思考,才导致了近代中国科学和技术的迅速滑落。正如张秉伦所总结的,“难题”在逻辑上是不完备的,李约瑟所定义的“近代科学”指的是近代以来产生于西方的各种科学理论与传统的一个集合,那么,产生于中国或印度的科学就不会被称为近代科学。反过来,近代科学是西方多个国家和民族共同创造的,它不仅不可能在中国产生,而且也不可能在其他的任何一个国家产生[4]。进一步说,李约瑟将中国的科学和技术两个概念混合在一起进行表述,其实是将西方的科学技术发展的规律进行了泛化,将之用于世界其他地方,这似乎也可以说是“西方中心论”的又一体现。

二、中国文化的出路问题

(一)对“普世价值”的批判

自从古代以来就缺少科学理性的中国文化今后的发展道路在哪里呢?不少学者看到自启蒙时代以来西方文明在促进社会发展中的巨大推动力,不断抛出“全盘西化”理念,大力弘扬所谓的“普世价值”,认为这是当代中国文化的前进方向。殊不知,不分时间、空间的差异性一味地鼓吹恒定的、普适的“普世价值”无甚意义,对中国文化的发展也并不能起到指导作用。

(二)普世价值和多元主义的矛盾

对于很多宣扬普世价值的学者来说,西方文明就等于人类未来文明的发展方向,西方社会的价值观就代表着普世价值。这种过于简单化的态度抹杀了西方文明本身存在的内生紧张性。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中,亨廷顿指出:“西方文明与其他文明的不同之处,不在于发展方式的不同,而在于它的价值观和体制的独特性。这些独特性包括最为显著的基督教、多元主义、个人主义和法制,它们使得西方能够创造现代性,在全球范围内扩张,并成为其他社会羡慕的目标。”[5]360如亨廷顿所说,西方文明强调民主、平等、个体差异,多元主义自然是其题中之义。但显而易见,普世价值的均质化、绝对化与多元主义的多元化是具有根本矛盾的。在一个国家内部如此,在整个国际社会更是如此。既然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具有差异性,怎么可以强求所有国家和民族都实行由西方代表的整齐划一的价值追求?从另一方面说,因为多元主义本身代表了西方文明,而西方文明又代表着普世价值,那么实践了多元主义也就意味着实践了普世价值,所以,保持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特性,拒斥来自西方的道德说教本身就是践行普世价值的表现。这一切都像是围绕一个逻辑怪圈在讨论,而这逻辑怪圈的根源就在于普世价值和多元主义的矛盾。

(三)基于人性的分析

普世价值的提出,基础是人们分属于不同的文明区。事实上,正是因为人们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才有了一个民族对另外的民族宣扬普世价值的必要。对于来自异域的文明,人们大抵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排斥,一种是接受。排斥来自于内心对未知领域和事物的恐惧,接受来自于主动交流和接触。在更深层次,因恐惧和怀疑导致的排斥属于人的本能反应,来自人的感性层面,而不同文明的和平相处乃至融合力量则来自理性层面。所以,不同文明的关系实际上是人们两种态度的综合反应,至于最终的态度是排斥还是接受取决于感性和理性因素各自所占比例大小。而普世价值认为人们在不同时期、不同背景情况下应信奉同一价值理念,实质上是既忽略了不同民族的感性需求,又无视了不同民族建构共同价值的努力。

(四)方法论的弊端

普世价值的方法论基础是“推己及人”,将他人看作是理想化、普遍化的自己,从自己角度来理解他人的需求。这种推导方法暗含了自我中心主义的思想。推及到国家及地区层面,就是西方中心主义的表现。受西方文化语境熏染的人们由于并未受到过其他地域文明的影响,对于有别于自己文化的他者无法做到设身处地从他人境况出发,容易秉持“以自我为中心”的态度对他者文化妄加指责,推行其自认为合理的所谓“普世价值”。“事实上,‘推己及人’的方法很难避免‘以己度人’的文化主观主义。在当今人类多样化的个体性和独立性日益发展起来的时代,这种无条件的‘推及’方式就越来越面临着无法回避的挑战。”[6]由此可见,“推己及人”需要在特定条件下进行,并不是在一切背景下都可以“推己及一切人”的。

(五)普世价值易被工具化

普世价值易被工具化的危险来自两个方面:其一,作为价值表述的主体,人具有主观性。自从人们的认识论向语言学转向之后,带有主观性的主体在进行价值表述时便不可能做到绝对的价值中立。所以,一个关键问题是:谁有资格掌握普世价值的话语权?按照价值中立的要求,不论是西方社会还是东方社会都没有这个权力,能够最终裁定普世价值的必须是绝对客观的第三方。显而易见,并不存在这样的第三方,所以,西方社会所推崇的普世价值不可避免的带有特定地域的主观偏见。其二,作为价值实践的主体,人同样摆脱不了主观性。在国际事务交往中,国家作为交往的主体则更是如此。在现实主义仍然具有主导性的当今国际社会,国家利益是每个国家的首要追求对象。当代西方推行普世价值很大程度是为其外交服务的,这注定了对价值的宣扬必然让位于其现实需要。由此,一个国家很可能利用普世价值的概念推行其自己的价值理念以在意识形态上获取主动性。在这种情况下,普世价值只不过是某些国家推行自家理念的工具而已。

(六)马克思主义观照下的中国文化的发展

相对于普世价值,马克思主义的文化观对于中国的未来文化发展更具指导意义:

1.对人性的把握

研究文化说到底是对人的研究。人之为人意味着人具有共性,这不仅表现在自然属性上,也表现在社会属性方面。在此前提下,来自不同文化区域的人们才有交流沟通的可能性。“想把这一原则运用到人身上来,想根据效用原则来评价人的一切行为、运动和关系等等,就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研究在每个时代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7]704这说明,马克思不仅注意到人性的共性,更注重用历史的、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人性的变化。这对于我们避免僵化、孤立看待文化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2.马克思主义的异化理论

西方文明究竟是不是中国文化的发展出路?马克思的异化理论给出了答案。在西方文明大行其道的时代,马克思尖锐指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不仅不利于人的全面发展,反而会造成人的异化现象。“异化理论是一种学术建构,在这种建构中马克思展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对人产生的毁灭性影响,对他们肉体和精神状况的影响,以及对社会进程(他们是社会进程的一个部分)的影响。”[8]161在此,“对人产生的毁灭性影响”即意味着人被物化、被工具化,从而失去了赖以进行自身定位的标识,生命已经成为了“单纯的劳动人的抽象存在,因而这种劳动人每天都可能由他的充实的无沦为绝对的无。”[9]341在资本主义雇佣模式的生产方式中,人性被泯灭,人已经不成其为人了。这样一种理论对于我们认清资本主义的本质以及西方社会所宣扬的价值理念意义重大。

3.文化的个性与共性

在注重文化的民族性的同时,马克思并没有忽视人类文化可以产生共性的可能。“任何一种文化传统的特殊性,如果在与其他文化的交流过程中不能被它们所吸收而使这种特殊性变成人类文明的共同精神财富,其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就是值得怀疑的。毕竟,人作为有理性的动物这一共同特征的重要性要永远大于人作为民族一分子这一特殊性。”[10]341这就要求我们在继承发扬自己优秀传统文化的同时,又要积极同世界其他地方文化的交流,通过不断接触和理解来领悟和吸收优秀的异域文化,以达到丰富自我的效果。

三、结语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充满魅力却又不时地给我们提出难题。通过中西启蒙的比较可以认清诸如“李约瑟难题”的实质,但只认清实质是不够的,还必须找出应对方法。就本文的目的来说,就是要找出当代中国文化的发展方向。对于此问题,恐怕不能简单地走一些学者所推崇的“全盘西化”的道路。通过对所谓西方文明代表的“普世价值”的探讨,我们可以认清真正对中国文化的发展具有指导意义的是马克思主义文化观。马克思主义的人性论、异化理论、文化的个性与共性论揭示了创造文化主体的特性和文化发展的普遍规律,有助于在当今多元化的世界文化格局中保持清醒、把握自我。

[1]王国忠.李约瑟与《中国科学技术史》[J].学海,1999(3).

[2]李约瑟.东西方的科学与社会[M]//徐汝庄,译.刘纯,王扬宗.中国科学与科学革命:李约瑟难题及其相关问题研究论著选.沈阳:辽宁教育出版,2002.

[3]启良.真善之间:中西文化比较答客问[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3.

[4]张秉伦,徐飞.李约瑟问题的逻辑矛盾及科学价值[J].自然辩证法通讯,1993(6).

[5]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周琪,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

[6]郭明俊.解构和建构:对普世价值建构方式的理性思考[J].宁夏社会科学,2003(3).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8]奥尔曼.异化:马克思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概念[M].王贵贤,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10]陶渝苏,徐圻.人的解读与重塑:马克思学说与东西方文化[M].重庆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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