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能如此解读《离骚》——评苏教版《高中语文·离骚》对话栏内容兼与编写组商榷

2013-08-15 00:42
文教资料 2013年8期
关键词:编写组编写者离骚

朱 岩

(睢宁县树人高级中学,江苏 睢宁 221200)

江苏教育出版社高中语文编写组(以下简称编写组)推出的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材——《语文》(必修三),节选了屈原《离骚》前二十四句,这是很有见地的。因为它在全诗中具有总纲性质,能具体代表《离骚》的内容和风格。为了指导广大师生解读《离骚》,编写者像对待其他较艰深的课文一样,专门设立了“对话专栏”。所谓对话专栏,就是编写者开辟了一个读者与作者互相对话交流的天地。在对话专栏中,将节选的二十四句分为三个层次,每层都为八句,对每个层次都作了分析与点拨,集中体现了编写者对《离骚》(节选)的基本观点。编写者的初衷是好的,但在实际中却打了折扣,甚至对《离骚》(节选)的解读作了误导。同时,与《离骚》(节选)教材相对应的教学参考书有关资料,基本上是该对话专栏内容的强化。此套教材发行了七年。江苏是教育大省,外省也有不少学校用此教材,毫无疑问,编写者对《离骚》(节选)误导的消极影响较大。因此对《离骚》(节选)的解读有重新研究的必要。

那么,怎样对屈原的《离骚》(节选)进行正确的解读呢?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遵循鲁迅先生提出的“知人”、“论世”、“顾及全篇”评价作品的原则。具体来说,我们必须抓住《离骚》的主旨与核心美政,即屈原的政治理想,并结合离骚的结构加以剖析。回顾《离骚》的全文:作者首先叙述自己的身世、生辰、担当大任的条件和为王“弃秽改度”、“导夫先路”的决心;其次艺术地再现与党人斗争的经过和悲剧结局;再次通过“四次对话”、“三次神游”,表现屈原斗争失败后上天下地、留楚不能,去楚不忍的极其矛盾而痛苦的心情;最后作者写道:“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懐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屈原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我终身为之奋斗的理想——“美政”,没有人同我一起去实现,我将如殷代的彭咸那样投水而死,以死报国。此是篇末点题,卒章显志。“美政”二字如一轮红日照亮全篇,使全篇的每一句诗、每一个字的含义,都找到归宿。从结构上说,当代楚辞研究大家萧兵在《楚辞的文化破译》中指出:“应该说,《离骚》的艺术构成相当严整,例如开头是追溯自我的诞生,结尾则暗示自己死亡。首尾呼应,浑然天成。”所以,应当从屈原的生平与理想、《离骚》的主旨与结构方面去解读节选部分的《离骚》,否则,就易陷入解读的误区。江苏编写者就是这样。为了具体指出其问题所在,我们按照《离骚》(节选)的三个层次对对话栏的内容依次加以评述,并提出自己的观点,努力挖掘在语言表象下隐藏的伟大灵魂,并以此与江苏编写组诸先生商榷。

《离骚》(节选)第一个八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编写组解读道:“开头八句,叙说高贵的出身,降生的祥瑞和美好的名字,表现出高度的庄重自爱。”这样解,未免太不确切,太不了解屈原,甚至歪曲屈原形象了。屈原为什么强调自己是古帝高阳的后代?为什么自报其父的名字?为什么又强调父亲给自己起的是一个嘉名?难道屈原真是为了表现自己“高度的庄重自爱”?非也。因为屈原处于战国“横则秦帝,纵则楚王“非常时期”,但由于楚国昏君当政,小人专权,一直在走下坡路。屈原作为楚王的同宗,楚国的贵族,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不能坐视楚国一天天的衰败,没落乃至灭亡。他说这些表明他不愿做楚国的不肖子孙,挽救楚国的危亡,振兴楚国,实现美政是他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曾经为高校培养楚辞研究人才的专家姜亮夫先生在《楚辞通故》中,对这几句做了准确而到位的评点:“初度之美与生辰之吉,一切条件毕具,则使用降字,以比于世之大任,盖当之无愧也。”

《离骚》(节选)第二个八句:“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对前两句编写组解读道:“内美句承上,修能句启下。体现了诗人对自我价值的发现。”这种结论不确切。内美指的什么?即内在的美德;“修能”即美好的才能,这两句是承上面第一个八句而来。如果说第一个八句,通过写出身的高贵、姓名的美好,主要是表现自己具备担当的历史大任的条件,那么这两句则是从“内美”与“修能”两个方面进一步表现自己具备担当历史大任的条件。总之,这里从出身、品德、才能几个方面集中表现自己担当历史大任的条件优势。怎么能说是诗人对自我价值的发现呢?那么美德、才能从哪儿来的呢?屈原深知:“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屈原《抽思》)于是,他就“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这就艺术地告诉人们:“内美”与“修能”,是“扈江离”“纫秋兰”博采众长的结果。最后编写组总结道:“以上八句,焦虑之情,忧患之意,溢于言表。”这个结论也不够全面、不够到位。诗人到底焦虑什么,忧患什么,编写者没有说。说这是指“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则较确切。为什么诗人这么说?因为屈原写《离骚》时,正处于“老冉冉其将至”的盛年。即屈原被第一次流放的楚怀王时期,其时四十岁左右,正是大显身手、建功立业的年龄,也是时光稍纵即逝的年龄,所以屈原担心“恐年岁之不吾与”。时间不等人,这就表现诗人对振兴楚国、建功立业的渴望和决心大显身手、一展其能的迫切心情。那么,当还未被君王任用时怎么办呢,那就“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作者以只争朝夕的精神,“搴木兰,揽宿莽”,进德修业,时刻为君王召唤,担当大任做准备。这才是正确的理解。

《离骚》(节选)第三个八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编写组解读道:“‘草木’二字总承上文芳香之草类,久固之木类;‘美人’二字,兴中有比,寄意于君。”这是对第三个八句前四句的分析,未必准确。对君“寄意”什么?编写者没说。“日月忽其不远兮,春与秋其代序”,对这两句,编写者更未置一词。日月不停地运行,春与秋互相更替,此两句富有哲学意味,写时光易逝,规律无情,所以才会有下两句:“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想到草木也要凋零,我担心君王也要变老,那么振兴楚国的大业就会成为空谈,这表现了诗人对君王的担心和对祖国的忠诚。对“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此度”这两编写者句评道:“上句词直,下句意婉。”是这样吗?不是。实际上,这两句句式和语气都是一样的。上一句“不抚壮而弃秽兮”前是承下省一个疑问代词“何”字,意为:为什么不趁壮年抛弃秽政?(按:编写者将“弃秽”注为“丢秽恶的行径”,显然指的是君王,当然也通,但笔者以为“秽”解为“秽政”更好,与“美政相对;着眼于国家大政。)为什么不改革这种不善的法度?二者都是用反问句式表示肯定的内容。因此,两句皆“词直”意亦直,写屈原对楚王的规劝:抛弃秽政,改革法度,表现屈原的坦率,对楚王的忠诚和对振兴楚国的设想。屈原早在受到楚怀王信任当左徒时,曾受怀王的委托,起草“宪令”,尚未定稿,“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于是上官大夫对屈原竭尽谣诼、诬蔑、挑拨离间之能事。于是,不仅使这次变法流产,而且使怀王“怒而疏屈平”(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但屈原始终念念不忘变法,于是就在《离骚》中艺术地表现出来了。他以大胆、直率、几乎大逆不道、带有几分责备的口气说:“何不改此度?”这哪儿有一点意婉?对“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两句编者点拨道:“崇仰真理,当仁不让。强烈的道德觉醒。”对此论我更不敢苟同。这两句是崇仰真理吗?非也。当然,不是说这两句与真理毫无关系,而是说这两句主要说的不是真理,更不是讲对真理的态度,而说的是振兴楚国,“弃秽改度”的大业。所谓当仁不让,也应该指此。至于“强烈的道德觉醒”云云,屈原这里讲的是道德吗?不是,更不是道德觉醒,而是表达诗人在未来的实施美政、完成统一的大业过程中,愿为王前驱,冲锋陷阵,充分地显示了诗人的志气、勇气与豪气。屈原这两句诗正如萧兵所分析的:“这虽不是‘神游’、‘飞行’的开始,却反映他对光明对理想、对‘美政’一贯固执的追求,而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相一致。”而江苏编者却说是“道德觉醒”,我觉得江苏编写者这样解读《离骚》太臆说、太随意。

总的来说,《离骚》节选部分,作者通过叙述与比兴手法,表达了自己高度的历史责任感和先辈的美好期望,表明自己具备担当大任的条件及对建功业的渴望,对君王的规劝与忠诚,抒发了在未来的美政大业中决心为王前驱的壮志豪情。综观《离骚》全诗内容,就是艺术地表现屈原在为实现美政理想的过程中,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直至毁灭的过程,表现了屈原坚持真理、坚持理想、九死不悔的崇高人格和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而节选的这二十四句,实际上是《离骚》全文的纲领。它的重要性不容置疑,而编写组在对话栏的点拨与分析,其主要内容和基本观点,倾向是很难成立的,而且编者用“庄重自爱”、“自我价值”、“道德觉醒”等现代理念来解读,分析概括《离骚》和屈原的精神,未免有削足适履之嫌,也不符合作品的实际。岂能如此解读《离骚》?我才疏学浅,不揣冒昧,愿以此与江苏高中语文编写组诸位专家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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