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年日本关于“满洲问题”的应对

2013-08-15 00:52
外国问题研究 2013年3期
关键词:英德加藤满洲

王 旭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

1895年4月23日,中日《马关条约》签署后的第六天,俄国联合法、德两国“劝告”日本放弃辽东半岛,“三国干涉还辽”事件发生。日本政府被迫在军力弱势的情况下宣布放弃辽东半岛。此后日本以日俄协商、“满韩交换”策略退守朝鲜暂避俄国锋芒。俄国则“乘胜出击”,在1896~1899年相继取得中东铁路修筑权,强占旅顺口,强租旅顺、大连和辽东半岛以及宣布大连湾为自由港后,更变本加厉利用义和团事件,于1900年借口“护路保侨”单独出兵占领“满洲”。日本面对俄国拒不从“满洲”撤兵,意图独霸“满洲”的所谓“满洲问题”①1902年5月,德国外交部以匿名作者的身份在柏林出版了一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满洲问题。奉献给谢·尤·维特》。匿名作者声明这本小册子是奉献给“满洲问题的炮制者”、给了满洲问题“第一个推动”的维特的(参见鲍里斯·罗曼诺夫:《日俄战争外交史纲1895-1907》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313-315页)。东北亚国际关系史上的“满洲问题”一词或源出于此。关于“满洲问题”的发端,鲍里斯·罗曼诺夫著,陶文钊等译:《俄国在满洲1892-1906》(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一书的第一章的标题为“满洲问题的由来1892-1895年”,作者并在导言部分谈到,“在俄罗斯帝国的国际关系史中,满洲问题在1895年已完全作为一个国际问题出现,并且占据了首要的和最急切的地位”;崔丕认为,“东北亚国际政治中‘满洲问题’的发端标志是甲午战争及三国干涉还辽”(参见崔丕:《近代东北亚国际关系史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55页);王平平也认为“1895 年,中日《马关条约》签订后,‘满洲’问题以‘三国干涉还辽’的形式登上了国际舞台”、“三国干涉还辽事件的发生,使得‘满洲’问题第一次登上了国际舞台”(参见王平平:《小村寿太郎与“满洲经营”》,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6月,第4、7页);关于“满洲问题”发端的相关类似表达还出现在李朋:《美国对东北亚国际事件的政策1895-1903》(《学习与探索》,2006年第2期,第196页)一文中。本文则主要论述在近代日本外交史、近现代中日关系史上喧嚣一时的日本所谓“满洲问题”的出现及日本的应对举措。限于篇幅,虽本文尚未论及,但在此应提及的是,日俄战后,日本所谓“满洲问题”在日、俄两国间基本得到解决,所谓“满洲问题”演变为以中国为对手的交涉,“满洲问题”并进一步发展成为“满蒙问题”。“满洲问题”、“满蒙问题”两词也成为讨论在近现代中日关系史上日本推行“大陆政策”、“满蒙政策”的惯用表达。,于1900~1902年间展开了各种外交攻势。

一、日本所谓“满洲问题”的出现

1900年6 月中旬,义和团运动扩展到“满洲”,7月上旬,俄中东铁路守备队同清朝官兵开始冲突。俄陆军大臣库罗帕特金当时称“我们对满洲在名义上属于中国没有异议……不过,我们必须保护我们的铁路,要求在满洲完全行动自由。……我们对满洲的关心胜过一切。……俄政府希望确保满洲”[1]23-24。7月9日,俄陆军部下令从五个方向向“满洲”出击,到10月初俄军完成了对“满洲”占领。

9月1日俄驻日公使伊茨鲍奥里斯基在呈送日本外相青木周藏的对清措置方针中“解释”:“是必要时迫不得已采取的临时措置……在满洲恢复安定秩序后,保证依据给予俄铁路权益的条约规定妥善安排,确定保护铁路必要方法。以上,限于他国行动不构成障碍,俄国将不懈怠地从中国领土撤出军队。”[2]日本政府从共同侵略中国立场出发认为,俄出兵“满洲”是保护作为条约权益的中东铁路及侨民的措置,同列国因义和团运动出兵京津地区性质完全相同,故对俄出兵“满洲”不存在提出反对意见的理由。但认为俄出兵“满洲”的问题在于,破坏中东铁路的“暴徒”被俄军镇压后,俄依然不表示从“满洲”撤兵,反而暴露出持续占领“满洲”意图。早在1900年7月24日,已转任驻俄公使的小村寿太郎发回其判断说:“俄眼下目的为维持铁路线路安全虽不容置疑是事实,但以此为目的的用兵结果,俄能够完全且永久管理满洲。”[3]在此判断下,日本对随即出现的英德协定采取加入态度,意图利用达到反俄目的。英德协定缔结过程如下。

俄在开始“满洲”攻击后不久,1900年7月26日,向德国发出如下内容照会:“德国是否认为英国在扬子江流域的行动值得忧虑?”[1]27法国接着也效仿俄向德发出照会。俄、法两国此举是企图重建“三国干涉还辽”当时的三国联盟,不同的是这一次打算阻止英在长江流域确立势力。

1900年10 月19 日,加藤高明就任日本外相。23日即训令日本驻英公使林董、驻德公使井上胜之助向英、德两国发出如下内容照会:“日本国政府认为第三国在承认第四条记载的‘主义’时,应该享有加入第三条款的权利……”[5]54加藤的意图在于首先依据第四条使英、德承认日本加入,然后依据第三条与英、德结成以俄国为对手国的三国共同战线。29日加藤将加入英德协定的通牒送到,获两国同意后,12 月10 日,又向英表明对公开发表这个通牒没有异议。

刚就任外相的加藤以快速加入英德协定作为展开其外交政策的第一步,使日本民众强烈相信,“这个英德协定主要是面向俄罗斯及俄罗斯的满洲扩张而签订的。……日本政府的当前目标,就在于联合对抗俄国。”[1]29

但是,这个英德协定,原本是奉行自由行动政策的德国为防止英、俄在远东妥协,和英国为使德在远东发挥抑制俄作用的德、英间不彻底妥协的产物。规定在“限于能扩展其势力”的中国领土上奉行“门户开放”的第一条款为此做了很好诠释[4]195。在交涉缔结协定过程中,德国谈到,不能强迫俄将自由通商原则扩展到“满洲”,况且俄也不准备在“满洲”开港城市牛庄和大连采取保障开放行动[1]30。在英国,由于内阁主要成员反对,外务当局从一开始就对接近德国意图表示怀疑,外务次官在10月24日谈到:“作为均衡德在山东势力范围考虑,应同俄签订使其在满洲自由行动的某种协定。”负责远东问题的副次官也认为“由于德在中国推行某种膨胀政策,且对俄采取并非真正敌对态度,故同德签订暂时协定是危险的。”“德非但不会受英驱使对抗俄,且会利用这一虚幻合作使英付出极高代价。”[1]30据此,英德协定在具体适用上将难以实现加藤当初期待的充分效果。

而就在日本加入英德协定的前一天,即1900年10月28 日,俄以极其平静的语调回应英德:“以俄国视之,德、英间缔结的协定,丝毫不能改变中国事态发展。”[5]74而“德诸报纸则受其影响,一再解释说缔结此协定并非出于对抗俄国考虑。”[5]68这种状况进一步表明加入英德协定也不足以阻止俄强化对“满洲”占领。而“满洲”事态发展也很快进入签订旅顺协定阶段。

就在“满洲”占领基本完成之际,俄财政大臣维特秘密派遣素有“民间外交家”之称的道胜银行主任乌赫托姆斯基公爵为特使,到中国同李鸿章、李经芳父子接洽,企图使清朝承认俄对“满洲”的事实领有。1900年11 月4 日,中俄旅顺交涉在俄“关东州总督”阿列克谢耶夫的属下外务部长克罗斯托维茨和奉天将军增祺的代表营口已革道台周冕之间开始。在阿列克谢耶夫的“如果不签字不归还奉天”的胁迫下,中方虽有抗议,但周冕最后不得不于11月8日在俄方原案上签字,11 月26日增祺在送至新民屯的案文上签字。此即《奉天交地暂且章程》(日文史料称旅顺协定)[6]。

正如法国驻华参事官于1900年11月11日向英驻华公使谈到的那样:“俄在满洲的政策,是将本国不便直接实施的行政权,劝说清朝官吏代为实施……”[1]49。即名义上把行政权交还清朝,实际由俄军事占领“满洲”,并独享重大经济权益。旅顺协定的签订将使“满洲”成为俄“保护国”。

尽管平泉市近年来附属绿地绿化建设力度较大,但与《城市绿化管理条例》中规定,新建居住区绿地率达30%、旧居住区改造绿地率应达到25%、单位附属绿地绿地率也均在20%以上等指标相比,还有一定的不足,在所有的附属绿地中,居住用地内附属绿地建设总量最高,道路绿化次之,但与国家《城市道路绿化规划与设计规范》中规定的20%标准还有很大差距;单位绿化总体上不足,主要原因在于传统企事业单位绿化建设水平较低所致。

1901年1月3日,旅顺协定被《泰晤士报》全文披露。从驻俄公使小村发回的电报内容中知悉协定全文的加藤于1 月11 日向俄国提出质问:“日本国政府希望俄国政府告知上述报道是否属实,如果属实该协定属何种性质。”[7]1021 月16日,日驻俄公使珍田舍巳访问俄外相拉姆斯多罗夫实施训令,拉姆斯多罗夫向珍田口头答称:“满洲问题是俄中两国间事件,故对质问照会没有正式回答义务。”[7]107日从俄答复语气,判断俄继续军事占领“满洲”意图明显。而如前述,俄出兵“满洲”后,不从“满洲”撤兵,继续占领“满洲”,正是日本所谓(满洲)“问题”所在。故日本认为“该(满洲)问题滥觞于1900年冬俄旅顺总督阿列克谢耶夫同中国奉天将军增祺各自通过其代表者在旅顺签订的一个协定。”[7]203

日本认为“满洲问题”已经出现后,除了首先就旅顺协定的签订向俄提出质问外,接着采取了联合英、德、美介入中、俄关于俄撤兵“满洲”交涉的共同抗议俄国举措。因为清政府随后以增祺擅权订约,拒绝承认旅顺协定,另授权驻俄公使杨儒为全权代表与俄交涉收回“满洲”事宜。

二、日本联合英、德、美共同抗议俄国未果

如上述,得悉中、俄签订旅顺协定消息后,加藤一面直接质问俄国,另一面于1901年1 月12日训令林董公使探询英对“满洲问题”意见。15日兰斯多恩答复林:“(此际)对俄提出正式质问并非上策。”[1]50

26日,加藤训令林就“日本政府此际认为满洲问题属于英德协定第三条范围”探询英国意向[7]114。29日会见林的兰斯多恩,给予林如下印象:“不吐露对满洲问题的真实看法……不明言将采取何种措置……”[7]120-121

不甘心如此罢休的加藤31日训令林向英提议两国共同向清朝提出警告,林2月5日实施训令。此次兰斯多恩倾向同意加藤提议。不过2月17日实施的对清警告,是以德向英提出对清警告案,英满足其并同其共同实施的方式出现的。

1901年2月8日,以驻俄公使杨儒为全权代表的中、俄间交涉在彼得堡开始后,2 月中旬,俄向清朝再一次提出以归还“满洲”为名义的条约草案。在此种背景下,2 月15 日,加藤通过英驻日公使渠道向英传达:“在俄坚持缔结有害中国领土主权协定的场合,日本准备给予中国实质性援助,期望将此通报给中国。”[1]52实则邀请英共同实施。兰斯多恩准备适应日本邀请承诺给予清朝实质性援助,并就此做成备忘录准备第二天提交给内阁讨论。该备忘录的中心意思是在俄对“满洲”有领土要求场合,英给予清朝海军援助。不过,索尔兹伯里指出该备忘录实施的可能性小,因为实行与俄敌对保障中国的举措可能性小。此备忘录果然未被阁议通过,最后英只是满足于重复向中国提出警告。

此后,林谈及英态度,“对满洲问题的演变,只是旁观,没有果断处理的决心……只是颇不具勇气的寒暄。”[7]146,191不过,加 藤以英 实施了 共同警告为契机,将进一步探询的训令于3月1日发给林:“如果日本认为同俄接触(to approach Russia)已势在必行,那么日本可望得到英何种程度的援助?”3月9日林会见巴蒂以书面形式实施此训令。当巴蒂质问,是指对外交上的“接触”(approach)提供外交援助,还是指对武装“接触”提供军事援助时,林立即做解释,在这里“接触”的意思就是“反抗”(resist)。于是,英方面得出结论,“反抗”的意思就是“战争”[8]。3 月13 日,英召开特别阁议,讨论如何回答日本“在日俄间发生战争的场合,迫切希望了解英态度如何”的质询,最后认为在了解德国的意向之前,可将讨论延期。这说明虽然加藤的3月1日训令有向英表明日本对抗俄决心的意味,但正如林在3月15日的报告中分析英意向所说,“英支持与俄敌对的日本,素来不愿看到俄向满洲扩张,但可以断言,英目前没有诉诸强力反对俄的决心。”[7]221

这样,对英来说问题的要点同日本一样,返回到俄的“满洲”占有意向同英德协定的关系上来。德态度较英则更为消极。“德报纸……认为满洲在英德协定谈判之初即属于两国不得扩展势力的地域。对德来说……满洲属于英德协定范围之外。”[7]92-93德外务次官在1901年1月14日向井上公使只是暧昧地稍稍回答:“德政府从当初就认为满洲在英德协定范围之外。”[7]1072 月15 日又述:“在英德协定缔结当时德就认为该协定不应适用于满洲,好像英政府也同意这种考虑。”[7]1452月22日德外相毕洛夫断言:“在缔结英德协定时德即同英商定了不干涉满洲的精神。”[7]158事实上德虽按日本希望和英一同在1901年2月17日向清朝提出了警告,但是德首相在同日向俄驻德大使事先打招呼说:“满洲本身对我们来说从来都是一样的,无论怎样都可以。”毕洛夫在3月7日也向英驻德大使告知:“英和日本在满洲比德有更直接利害关系,故德对两国决定应该采取的态度,即使关于如何行动大半也听凭他们。”[1]56

缔结英德协定的两个当事国对形成对俄共同战线持有暧昧态度时,美国的态度则较之更为踌躇。加藤在1901年1月11日就旅顺协定的有无及性质质问拉姆斯多罗夫遭到拒绝回答后,29日训令驻美公使高平小五郎:“因美国政略以中国领土及行政保全为目的,日本国对中国政略也是同一目的之故……两国政府间应就秘密交换意见相互提供便宜”[7]119,探问国务卿海约翰的意向。31日,海约翰回答高平:“因对国际事件限制行动止于运用道义势力是美政策之故,故美不问其计划如何,对需用强硬手段推行政策的情况不能约定”[7]122-123,没有迎合加藤的意思。但随后海约翰同意2月13日加藤发出的向中国警告的提议,2月19日将此实施。

加藤在3月19日进一步提出日美共同向中国劝告的希望训令时,22日高平报告说:“海约翰由于发现俄政府关于此事对合众国政府有特别希望……认为不能得到多大结果徒然伤害俄感情正在踌躇中。”[7]257高平关于海约翰消极态度的判断是确实的:“这次3月26日美阁议的决议确定了美政府的方针,有限于不影响本国利益不干涉的旨意,至少对俄清条约的签字不给与阻碍的决定是明了的,美政府的所谓道义势力对本件也已经不可依赖。”[7]320

美远东问题专家柔克义在3月28日向海约翰提议,“认为满洲三省难以被中国收回,满洲已不是清帝国不可缺少的部分,在美‘领土保全’范围之外,暗示自然已成为俄的一个地方。”[1]188其结果海约翰同日也向俄驻美大使喀西尼谈到:“我们完全承认,俄有权采取它认为必要和可能的一切措施,以防止去年严重事件的重演。倘若我们确信,我们的贸易将不受损害,并且‘门户’仍将开放,那么,假如俄在这条路上走得再远一些,……我们甚至也会谅解”[9]。

海约翰的如此言辞对喀西尼来说,当然是被认为值得“领先认真注目”的,对海约翰陈述的后半部分,喀西尼只能解释为对如下内容的公然允许:“美不可思议地变更关于清帝国不可侵犯的观念,将列强因‘门户开放’的一切利益在保障美通商的前提下随便牺牲。”[1]188事实上,美此时暗地里积极与俄接触、谈判,寻求保障并扩大本国在“满洲”的商业利益,对俄出兵占领“满洲”采取了观望态度。

三、日本转向对俄单独抗议

1900年11月13日,俄主要关系阁僚外务大臣拉姆斯多罗夫、财政大臣维特、陆军大臣库罗巴特金在会议上一致采纳了《俄政府管理满洲基本条款》。这个基本条款在12月17日经俄皇裁可后成为正式提案,是下述俄清条约案(中文史料称《东三省交地 事约稿》[10]12 款)的原案。另一方面,如前述由于清朝驻俄公使杨儒在1901年1月9日被给予了交涉权限,中、俄间收回“满洲”事宜交涉于1901年2 月8 日在彼得堡开始了。2 月中旬俄向杨儒提出了以归还“满洲”为名义的俄清条约草案。

此俄清条约案十二条,内容比旅顺协定更详尽,范围也更广,不仅涵盖“满洲”,蒙古和新疆的利权亦包含在内。它要用取消和限制中国在“满洲”军事、行政、经济、财政等项主权的办法,巩固俄在“满洲”的全面优势。

3月12日,知悉草案全文的加藤深感有采取对清共同警告以上根本措置的必要,向伊藤首相提出请愿书要求通过阁议决定政府意思。在这篇请愿书的开头加藤直截了当地指出了(满洲)问题的本质:“俄单独使清政府割让中国北部领土上及财政上等利益,不仅止于满洲,在其起源上尤其和我邦利害有密切关系,暂称之为满洲问题。”[7]203

13日,加藤不邀请英、德、美共同而是单独向清朝正式警告:“俄若已获利益,列国岂能默止,皆努力收相当利益,故事若至此则列国联合破中国,此为最惧,其结果将招致中国分裂灭亡。”[7]141

但此时加藤认为,对正蒙受俄强压的软弱中国发出警告原本就是间接措置,对俄采取措置才是根本性作法。而且加藤的“将列国拉入与我同一运动圈内”对抗俄的做法,在英国逡巡、德国无关心和美国观望面前难收其效果。故加藤进一步在请愿书中谈到,在目前没有希望得到哪个国家有力援助状态下,帝国政府迫切有必要决定独立处理本问题的方针。“唯此方针不能出于下列三种之外:第一,公然对俄表示抗议,如果不能达到目的,则直接用战争来决定胜败。第二、向俄宣言采取对帝国平衡且自卫的适宜手段,对韩国做出无视日俄协商的行动。第三、对俄行为止于保留暂时抗议权利,待日后临机处置。”[7]206-207而此时日本内阁,在加藤迫使三者择一的气魄面前无回避余地,从3月14日连续一周召开阁议,结果决定据第三策暂时向俄发出抗议。24日,加藤将如下劝告改善俄清条约案的第一次抗议俄国训令发给珍田[7]270-271。

(一)贵官会见俄外务大臣口头通告以下:据日本国政府得到的报告,俄政府向清政府提出了关于满洲的一个协定案,迫使清政府丝毫不得改变内容地接受此协定并限期签字,而其限期不日已到。上述协定案中关于满洲的某个条款损害中国领土主权,其他条款对同中国有关的其他国家的权利及利益造成很大影响,如是则超出了俄国在满洲为适当防卫从来保有的权利的必要范围。清政府在此为得改善俄国要求请求其他诸国及日本国政府友谊调停,日本政府基于以上理由且本着保存东洋现在权力平衡不被扰乱的当然希望,所以认为,以向俄政府恳切进言,将上述协定作适应其他诸国权利及利益调整为上策,以符日俄两国间存在的善谊。而日本国政府若欲得如上从何方向观察也极希望的结果,则将本件提交于列国北京代表者会议加以协调。如果说上述劝告主要是从日本国政府衷心的友谊且好意角度提出来的,那么俄政府采纳并实现之则是日本国政府诚心希望所在。

贵官由于没有发现暗语密码可充分变更语气,而且本件至急,故将以上通告立即执行,若不能会见拉姆斯多罗夫,则将之呈给外务次官告之,若问前述协定案的复本是否有时,贵官可答有,但不可出示报道的出处。

(二)关于本大臣发信第51号(前引)有需要说明我论点时,贵官可引用侵害中国主权的尤其是第四、第五、第七条,或引用直接关系他国权利及利益的,例如俄不同意给予他国利益的第八条。贵官也可以一己私见附言,俄企图变更满洲旧状态时,将扰乱在中国及韩国存在的均势,关系其他列国利害。

25日拉姆斯多罗夫向执行此训令的珍田“断然谢绝听取日本政府的提议”,语调极温和地回答:“关于在俄中两独立国间谈判中的问题,不得不避免公然接受此种通牒。……满洲问题全然专属俄国案件,故将此问题交付北京会议处理的提议,与俄国一贯的基本原则不相容。”[7]286

俄之所以拒绝劝告,是基于对日本动态的某种判断。伊茨诺尔斯基曾在加藤请愿的第二天即3月14日预测日本的反应道:“我仍认为,现在日本的一切努力面向对抗我们政策采取一致行动的部分有很大利害关系的列强,尚未明确考虑独自采取某种决定性措置。……有充分理由相信,只要伊藤侯领导日本内阁,自然不会容许内阁受制于过激分子。过激分子正在为了阻止我们在满洲活动,独自强烈要求日本应该诉诸武力。……从政治舞台排除伊藤侯,意味着极其缺乏理性的分子掌握权力。”[1]68

但是伊茨诺尔斯基判断错了。在接到拉姆斯多罗夫回答的同时,加藤立即于27 日发函给伊藤:“(据珍田发信),俄(外)相的回答如所举例对我甚有不满足,(但)努力不伤害我感情的精神溢于言表。我或将难以就此沉默,熟思今后应取态度后呈请再指示。”[7]68-69

30日加藤将对俄再抗议的电文草案出示给伊藤请其批准:“日本国政府虽遗憾但对拉姆斯多罗夫伯的意见不能表示同意,在此对拉姆斯多罗夫伯表明总的不满足的意思。”[7]68-69

伊藤视之为危险:“惹起与俄的战争将会是个大麻烦,那么逞强的话说得不过早吗?”[7]68-69不予批准。二者意见对立到翌晨,在4月1日的会谈中,海相山本权兵卫支持伊藤,劝说加藤,陆相儿玉源太郎态度中立。结果经过三天两次的伊藤加藤会谈,以“保留意见”取代“总的不满足”,两者逐渐达成妥协,4日加藤说服山本后,将妥协案提交给阁议讨论。5日上午召开元帅会议,下午再召开阁议讨论长达七小时,最终妥协案被各方通过,当天经上奏后即刻给珍田发出令其口述的训令:“帝国政府虽遗憾但不能同意拉姆斯多罗夫伯表明的意见,保留在日本形势下发表意见。”[7]332

此间在4日加藤又向伊次诺尔斯基发出照会断言:“总的看来,本大臣可无所顾忌地说,日本国政府丝毫也不满足拉姆斯多罗夫伯的回答……伯的回答中说满洲只同俄有关,对此断然不能承认。……往年当我国和清国缔结条约领有正当权利辽东半岛时,俄究竟说了什么?占领辽东危及韩国独立,有害东洋和平。这不是俄当时抗议的理由吗?然今俄从辽东更在广大的满洲行使充分的占领权,往年贵国对我所述今在此不发生了吗?”[7]324-325

“俄保障说俄清条约案中不存在与列国权利及利害相矛盾的方面,但是日本国政府不是从报纸而是得到清政府告知的关于此方面的消息却与所述不符。清政府为对抗俄国固执的签字要求,请求得到日本支持。我能指出俄清条约案中与日本基于诸条约在清帝国中享有的诸权利和与中国在满洲主权两方面均直接矛盾的若干条款。作为上述结果,日本国政府不能从最近通告给俄的立场后退,近日将欣然传达关于对俄回答的意见。”[1]69-70

此番言论,揭穿了日本3月24日在向俄发出的第一次抗议中所标榜的“当然希望保存东洋现在的权力平衡”,“俄国企图变更满洲旧状态时,将扰乱在中国及韩国存在的均势,关系其他列国利害”[1]67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并非日本对俄单独抗议的本质。日本视为“满洲问题”所在的,也是对俄单独抗议的真实理由是日本吞并“满洲”的“大陆政策”实施步骤受到了俄出兵占领“满洲”的阻碍。此番言论还谈及“三国干涉还辽”,问题的本质就更清晰了。

从珍田和伊茨诺尔斯基那里接到日本传达来的意见的拉姆斯多罗夫,1901年4月6日向珍田说:“这次日本国意外地视满洲问题为严重事件,不能不令人一惊。”[7]339但5日俄官报已公表撤回俄清条约案,8日伊茨诺尔斯基又将此内容通牒递交加藤。对于本国政府如此退却,伊茨诺尔斯基也颇感意外。11日在向国内发回以下内容电报:“对配备在韩国国境的铁道守备兵力,劝告要增加一倍至一万六千名,对万一出现日本军在韩国选定的登陆港不能适时对俄军开放的情况要警惕”[1]70的同时,也向直属部下表示开始出发准备工作。但对拉姆斯多罗夫本人来说,俄退却的理由是明显的,事后其敢于在书信中将此明言:“日本军政当局,被俄在满洲计划传闻所左右,自本年初倾向于好战。公开发表抛弃同清朝另外缔结处理义和团事件条约的意见,若我政府文件不继之发表,日本当时在某地将毫不犹豫开始对俄战斗吧。”“如果在远东我们陆海两军甚至比日本陆海军还脆弱的话……我们不应忽略的是,当黑龙江军管区兵力渐次且慎重做出应对紧急事态充分准备时,为强化我们兵力采取的一切措置,将使日本找到做同样陆海军战争准备或不做战争准备即刻开始袭击俄战斗的口实。”[1]70-71

此次针对俄清条约案,日本不仅单独向清朝发出警告,而且决定了独立处理本问题的方针,直接向俄公开表明了不同意见,对俄抗议行为虽仍属“介入中俄关于俄撤兵满洲交涉”的范畴,但表达了“不恢复到满洲以前旧状态不做任何让步”的决心,是“不曾有过先例的大胆措置”。而且“虽是没有英德美任何支援的完全赤手空拳行为,却收到了俄正式声明撤回条约案的效果”。“此次日本对俄抗议通告,即使参照通例的外交辞令也是强硬的。在这里日本敢于进行第一级外交会战,至少使对方退却了,故对日本来说宛若成年礼。”[1]72-73

结语

对于1900年间俄国出兵“满洲”,日本开始从侵略中国共同立场出发,认为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理由,只是意图加入英德协定达到反俄目的;继之因俄强迫奉天将军签订变“满洲”为“保护国”的旅顺协定,日本认为“(满洲)问题”出现,遂欲联合英、德、美介入中、俄关于俄撤兵“满洲”交涉以共同抗议俄“独霸”满洲;但在英、德、美逡巡不决、联合行动未果情况下,日本最终采取对俄单独抗议举动。这种抗议虽仍属“介入中、俄关于俄撤兵满洲交涉”范畴,但为日本决定“甚至不惜一战”与俄直接交涉,最后以日、俄间战争方式解决“满洲问题”,从而使日本取得“满洲问题”主导权定下了最初基调。而且,此间日本与英、德、美为对手顽强地一再进行的外交交涉,也开启了缔结日英同盟之门,为日俄战中获得英、美经济援助打赢这场战争种下了成功前因。

[1]角田顺.满洲问题与国防方针(上册)[M].东京:原书房,1979.

[2]日本外务省.日本外交文书(第33卷别册二北清事变中)[Z].东京:日本国际联合协会,1956:337.

[3]日本外务省.日本外交文书(第33卷别册一北清事变上)[Z].东京:日本国际联合协会,1955:442.

[4]日本外务省.日本外交年表并主要文书(上卷主要文书部分)[Z].东京:原书房,1965.

[5]日本外务省.日本外交文书(第33卷)[Z].东京:日本国际联合协会,1955.

[6]王彦威辑,王亮编.清季外交史料(第144 卷)[Z].北京:铅印本,1932:17-18.

[7]日本外务省.日本外交文书(第34卷)[Z].东京:日本国际联合协会,1955.

[8][苏]鲍里斯·罗曼诺夫.日俄战争外交史纲(1895-1907)(上 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206-207.

[9][苏]鲍里斯·罗曼诺夫.俄国在满洲(1892-1906)[M].陶文钊,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262.

[10]王芸生.六十年来中国和日本(第四卷)[M].北京:三联书店,1980:88.

猜你喜欢
英德加藤满洲
Comprehensive performance of a ball-milled La0.5Pr0.5Fe11.4Si1.6B0.2Hy/Al magnetocaloric composite
卢英德:百事可乐女王
激战长空之英德怒战
《竹叶亭杂记》中的满洲萨满遗风
横田文子“在满”期间的创作
日媒追忆亲中政治家加藤纮一
“满洲”文学与作家探究
著名围棋大师系列之十五
英德革命烈士陵园
夜幕下的满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