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丹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印度诗人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是亚洲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他一生创作了50余部诗集,30多个剧本,近百篇短篇小说,12部长篇小说,2000多首歌曲和2500多幅绘画,还有大量的文学、哲学、宗教、教育、自然科学等著述。他是诗人、剧作家、小说家和艺术家,同时又是著名的爱国者和社会活动家。
谈及泰戈尔与儿童、泰戈尔与教育,人们或许会感到陌生。然而,他与儿童、儿童教育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泰戈尔理解儿童,书写儿童。他蘸着儿童的心灵色彩写诗,用一系列充满童真魅力的伟大作品,唤起人们对童年的追忆,打破成人对儿童的轻视。诗集《新月集》是一部以儿童的情趣和生活为主旨的散文诗集,因其对儿童的内心及纯朴的母爱的展现,泰戈尔被誉为“儿童诗人”。泰戈尔关爱儿童,保护儿童,他在小说中揭露童婚对女童的危害,批判其对女童受教育权的剥夺,为儿童争取应有的权利、尊严和爱。
泰戈尔作为最为中国人民所熟悉的作家之一,其之于儿童的爱意在中国也激起了阵阵涟漪。正如季羡林先生所言,“到了今天,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儿童文艺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追本溯源,泰戈尔在里面也有一份贡献”。[1]泰戈尔的诗歌介绍到中国之后,他那份热爱儿童的感情对中国作家产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冰心等作家开始关心儿童,关心儿童文艺。
在儿童教育理论与实践方面,泰戈尔也有所贡献、有所作为。“他是位教育改革家,他一生都在关心教育改革问题”。[2]“他认为儿童教育的原则应该是自由和自然”。[3]1901年,泰戈尔在孟加拉博尔普尔附近的圣地尼克坦创办了一所从事儿童教育实验的学校,并于1921年发展成为交流亚洲文化的国际大学。
从古至今,成人对儿童及其教育的认知与观念经历了一个由浅入深的发展过程,而且仍然需要不断地建构与发展。“如果对我们幼教的落后现状及其存在的种种弊端进行细致剖析,并深究其产生的根源,我们便会发现:现状的落后,弊端的产生,不仅在于表露在外的现象本身,也不仅与生产力水平和经济制度有关,而且与人们落后的观念不无千丝万缕的联系”。[4]因此,我们有必要从社会历史文化的角度,对近代的文学艺术家的儿童教育观进行分析与探求。研究泰戈尔的儿童教育观,开发和挖掘蕴藏其中的宝贵资源,有助于丰富我们对于儿童及其教育的认识和理解,对当前儿童教育及儿童教育研究颇有启示意义。
在泰戈尔看来,当时的印度教育枯燥乏味、摧残心灵。学校犹如一个拒绝个性的特殊工厂,教师则是工厂中的机器部件,人一旦进入学校,便受到裁剪部门的统一管制,学生们拿着标准的讲义死记硬背,考试的时候就对他们的智力作出优良中差的评判。学校与生活实际相脱离,忽视了儿童的内在需要,将儿童牢牢地囚禁在书本堆叠的“困兽牢”里。它“从儿童心灵中挤压出来的,大大多于给予它的”。[5](361)泰戈尔认为这种死背书的教育不是真正的心灵的教育,真正的教育是能够使人们用自己的头脑去掌握真理,以自己的力量去表达真理。
令泰戈尔深感幸运的是,自己身处的家庭是一个文学、艺术与音乐融为一体的家庭,他早期所受的教育为其提供了一个心理才能和艺术才能得以尽情发挥的自由环境,使他完满地保持了对生活和自然的敏感性。泰戈尔坦言,“如若我将自己的心灵磨出层层硬茧,如若我在一摞又一摞书本的重压之下使这种敏感窒息,我就会失去整个世界”。[6](37)泰戈尔深知这种充满养料的环境对于儿童发展的重要性,因此他更加坚决地反对苛刻的学校体系对儿童心灵的折磨。
泰戈尔认为,儿童教育的目标是为了实现心灵的自由。教育应以儿童的心灵为出发点,教育的目标应该是在现有的社会环境中提升孩子心灵的自由,而不是扼杀这种自由。[7]正如泰戈尔所言,童年时期儿童应当拥有更多的自由,那是一种没有落入社会和职业习俗的狭隘圈子限制的自由。教育应当尊重儿童的自发性活动,教师的主要职责不在于解释意义,而在于叩响儿童的心门,使儿童的心灵得到合理运用。“从一开始,倘若心灵没有获得运用的机会,那么心灵运用力量就会迟钝,束之高阁”。[8]
尽管自由如同生活本身一样需要承担危险与责任,但是泰戈尔始终相信教育的目标只有通过自由的途径才能达到。他“希望通过这种人与自然、人与人相互和谐地生活的原则,使人的生命和灵魂得到全面的发展”。[9]
泰戈尔认为“接近自然”与“自由启发”是儿童教育中的重要原则,而以往的教育则对这些原则视而不见,极不留心。
泰戈尔一贯反对传统的机械式教育,认为这种教育只注重死的书本和教材,把僵死的内容灌输到儿童的脑子里,儿童巨大的生命力正在白白地流失。“我们背上压着死记硬背下来的东西的包袱,从幼儿时期背着进入儿童时期,又从儿童时期背着进入少年时期。背呀背呀,我们的腰都弯了。但是尽管如此,我们的人格却没有很好地发展起来”。[5](452)人们的心灵自孩童时起便被死记硬背的书本教育给罩住了,“而自然,这位一切教师中最伟大的教师,却每行一步都受到只相信刻板的课程、不相信生活的课程的人类教师的阻挠,从而使得儿童心灵的整个成长过程不仅受到损害,而且还被人为地强行搞糟了”。[6](49)
然而,在泰戈尔所创办的阿什拉姆学校里,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学生们“早起唱歌,游草野中,接受新鲜空气,纵赏田野风景,使其精神清雅,思想活泼。与此可爱之伟大自然合而为一,使彼等对于事物能自由观察,自由领悟”。[10](48)泰戈尔认为,儿童心理能力的增长与个性的全面发展需要足够的空间,而这种空间大自然是已经准备好了的。教育应该尊重孩子的自然本性,让他们在更为广阔而开放的世界里发育成长,满足儿童心灵的需要。泰戈尔希望孩子们在学校能获得快乐,自然界的花草树木也能够成为他们的老师和生活的伙伴。一位西方学者曾精辟地指出,现代的学校就像是现代社会的缩小版,即一个富丽堂皇的鸟笼。相比之下,泰戈尔的学校更像是一个鸟巢,其伟大之处在于它是露天的,对自然开放。[11]
泰戈尔主张儿童需要身体上的自由去探索环境,还需要多方面的自由去发展其创造力。泰戈尔强调有创造力的个体在变动不居的社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2]在阿什拉姆学校,没有高高在上的专制权威去强制孩子,泰戈尔给予了孩子们最大限度的自由。他总是设法使孩子感到这里是他们自己的世界,在学校里,他们可以充分而自由地表现自己的生活。当泰戈尔向教师们朗读自己新创作的诗歌时,孩子们可以随便地进入房间聆听,而不会感到丝毫的压力。泰戈尔鼓励孩子们自己创作剧本并即兴表演自己的作品。在绘画方面,孩子们不是通过传统临摹方式获得发展,而是按照自己的爱好去表现,泰戈尔也借助美术家来访的时机,让这些画家用自己作品进一步激发孩子们的创作热情。对于那些攀上树去坐在树枝上读书的儿童,泰戈尔也没有斥责他们,“他说成人有成人的生命,儿童也有儿童的生命,选择树枝和坐在书斋,乃是成人与儿童不同生命的表现,我们成人不能把儿童的生命特权夺过来!”[10](183)凭借着师生们与自然的频频接触,儿童熟知这些树木的特性,因此能够恰如其分地选择立足点,以使自己所选择的树枝足以支撑自身的体重。正是在这样自由而宽松的环境里,儿童的判断力和创造力得到了充分而愉悦的发展。
泰戈尔认为,相对于自觉的智力活动而言,儿童所具有的潜意识的心理活动更为积极主动,总是在吸取着知识的琼浆,并由此认识到求知的欢乐。“无数代的经验通过这种潜意识的作用潜移默化地逐渐注入我们的天性中,非但没有引起我们的厌倦,反而给我们以欢乐。这种潜意识的认识官能与我们的人生是完全一致的。它不似一盏可被外力点亮与装饰的灯笼,却宛若萤火虫通过其自身的生命进程的运动而拥有的那点光亮”。[6](107)
在孩提时代,儿童调动起全部的感官全身心地从周围的环境中吸取知识,积极而热切。他们凭借着强大的接受能力,在短暂的时间里,接触了无数的事物,认识了无数的事实。泰戈尔指出,他们之所以学得如此的轻松,而学习的速度又是如此令人咋舌,乃是由于儿童具有天生的才能,对每一个新的事物或者事件都敞开心扉,迎接其到来。在阿什拉姆学校,许多重要课程都是通过潜意识进行教学的。泰戈尔在学校里营造出了一种文化气氛,使教育与生活和谐一致,围绕在儿童身边的都是有其自身教育价值的事物。儿童能够直接地通过生活中的人和事物进行学习。泰戈尔希望儿童能够以丰富多彩的形式在学校里度过人生的初始阶段,他们可以在大自然中尽情地唱歌、跳舞、玩耍、涂鸦,带着对生活的爱去获得知识,并且以此在孩子们的头脑中留下愉快而美好的记忆。他们的心灵在欢笑、歌曲、故事中汲取充足的营养。孩子们在奔跑、爬树、清脆的笑声中得到了极其珍贵的东西。
泰戈尔指出,儿童教育如果限制在满足孩子们最小的需要上,那么他们的思想便很难有发展,应该在享有必需的教育的同时,让儿童在阅读中获得精神上的养料。不幸的是,“从小时候起我们便气喘吁吁,目不他顾。除了记住课文以外,我们便没有时间来做别的工作了。如果我们见到孩子手里有娱乐的书,便立即把它夺去”。[5](329)殊不知,快乐地阅读应当在儿童教育中占有一席之地。儿童通过不断地阅读,在朴素的自然规律的作用下,接受能力、理解能力以及思考能力都得到了增强,在获得语言教育的同时,也经受了一场情感教育的洗礼。
泰戈尔认识到,必须在恰当的时候向儿童提供合适的书籍,如果错过了时机,那就像田地里的庄稼一样,在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没有得到及时的补给,即使以后下千百次的雨水都抵不过最需要的那一次。儿童教育应该重视年龄增长这一特殊时期,“当警觉的感情和新鲜的想像对改变生活极其需要时,这个时候如果从文学的天空普降甘霖,那就美不可言——简直是锦上添花”。[5](334)按照泰戈尔的要求,儿童读物应该符合儿童心理特点和认识能力,与儿童当下的现实生活紧密联系,带有娱乐性与情趣感,能够引发儿童的想像与思考。在不同的阶段,成人应当有意识地向儿童提供适合其年龄特点的书籍,满足他们的精神需要,使孩子们“在感情的春风、快乐王国的光明和祝福的潮流”的抚摸下,生活得更加充实而有意义。
泰戈尔提出的儿童教育观强调自由与自然,对当前的儿童教育颇有启示意义与借鉴价值。然而,国内对于泰戈尔的教育思想,尤其是儿童教育思想的研究并未深入开展,这种状况是亟待改变的。
[1]钱文忠.倾听恒河天籁[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278.
[2]何乃英.泰戈尔传略[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3:48.
[3]侯传文.寂园飞鸟[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128.
[4]陈龙银.幼教改革的根本在于观念的更新[J].学前教育研究,1990(3):22.
[5][印]泰戈尔.泰戈尔全集(第 22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6][印]泰戈尔.泰戈尔全集(第 20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7]Martha Nussbaum.Education and Democratic Citizenship:Capabilities and Quality Education [J].Journal of Human Development,2006,7(3):385-395.
[8][印]泰戈尔.泰戈尔全集(第 19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32.
[9]刘自觉.人性化:泰戈尔教育思想主题初探[J].山西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01(3):81.
[10]孙宜学.不欢而散的文化聚会——泰戈尔来华讲演及论争[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11]John Pridmore.The poet’s school and the parrot’s cage:the educational spirituality of Rabindranath Tagore[J].InternationalJournalofChildren’sSpirituality,2009,14(4):355-377.
[12]Kathleen M.O’Connell.Freedom,Creativity,and Leisure in Education:Tagore in Canada,1929 [J].University of Toronto Quarterly,2008,77(4):980-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