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消费语境下的怀旧文化及其审美向度

2013-08-15 00:47:52
天府新论 2013年5期
关键词:个体主体消费

张 伟

作为最早衍生于病理学的一个范畴,“怀旧”这一概念经历了颇为复杂的学科穿越,当“怀旧”作为一种审美体验和文化情愫在当下的社会文化语境中扎根的时候,这一范畴便具备了超越历史上任何时期的文化内涵和理性意义。作为现代社会颇为常见的一种审美体验,怀旧早已悖离了早期的病理学乃至心理学原义,汲取了当下社会文化的时代意识并与之悄然弥合,构筑成当下社会文化语境中普泛的一种文化现象。上世纪90年代以来,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尤其是从以“生产”为导向的社会形态向以“消费”为导向的社会形态的转型,消费社会渐而成为当下社会的一种主流形态和文化结构。在消费社会,“消费是一种积极的关系方式(不仅于物,而且于集体和世界),是一种系统的行为和总体反应的方式。我们的整个文化体系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1〕消费社会的兴起,不仅体现为物质世界的丰裕以及商品化程度的高度发达,其对社会结构乃至社会主体的文化心理所产生的冲击也相当深远。在消费社会,社会主体只有通过消费行为才能融入社会,被社会认可和接纳,从而获取相应的社会地位,实现自身的存在价值。换句话说,消费社会以一种新的意识形态的形式熏染着社会个体的行为方式,促使个体社会身份作为一种价值符号的转变,对社会个体而言,只有通过消费,个体才能标明自身的阶层地位,获取自身的价值和意义,由此,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构成了当下日常生活的基础。

诚然,消费社会所带来的不仅是消费行为成为一种贯穿社会生活的经济现象,而且也深刻地影响了社会的精神建构和文化心理,从而使当下时兴的文化形态包括大众文化具备了消费主义的特征。正如杰姆逊所说:“文化已从过去那种特定的文化圈层中扩张出来,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成为消费品。”〔2〕受制于资本增殖的逻辑,消费社会的大众文化迎合甚至助长了大众膨胀的审美欲求,将满足个体的精神欲求导向了文化建构的主导层面。当消费意识浸润于大众文化的深层建构和审美取向时,大众文化的范式表征和审美向度也发生了重大转变,怀旧情愫因符合人类潜意识中的精神欲求,在大众文化范式不断扩张的语境中导向凸显,成为消费社会中颇具影响力和现代意义的一种文化形态。考量这一文化形态的形成机制、审美表征、价值内涵乃至文化意义,对剖析当下大众文化范式建构的深度模式及其审美表征,追寻现代社会中个体审美取向的文化心理,都有着颇为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诗意家园的祈盼与回归:怀旧的语义指向及怀旧文化的范式建构

从词源学分析来看,“怀旧”这一概念的本源意义是病理学上的“思乡症”,是指因思慕家乡而引发的一种焦灼和痛苦,因而“家乡”构成了怀旧情结衍生过程中不可忽略的本源元素。无论是在怀旧这一范畴衍生的病理学,还是之后所延展的心理学中,怀旧与“家乡”的关系都是相当紧密的,这里的“家乡”泛指客观存在的一个地方,一个场所,属于一种实体存在物。当怀旧从病理学、心理学延展至社会学,特别是进入现代社会以后,“怀旧”这一概念中所蕴含的“家乡”的本源意旨逐渐淡化,似乎更趋向于一种与“家乡”关联不大的心理体验、文化情愫乃至审美范式。而怀旧作为一种文化范式却在表征过于彰显的进程中遮掩了其内在的审美本质,显得模糊不清,难以言说。

然而严格地说,即使在现代怀旧中,怀旧与“家乡”的关系仍然不可小觑。如果说病理学或者心理学中,怀旧所依恋的“家乡”是一种客观的实体存在,那么,现代意义上的怀旧依然没有悖离其本身与“家乡”这一事物的紧密关联,只不过“家乡”这一意象已从客观的实体存在衍化为当下怀旧所蕴含的一种精神慰藉,一种心理诉求。换句话说,传统怀旧所依恋的“家乡”代表的多是一种居所,是人与自然、神乃至诗意生存状态的一种亲密接触,而现代怀旧所依恋的“家乡”则不再拘泥于自然地理环境,更多的时候它脱离了客观存在物,衍化为怀旧主体内心中那种难以言说的审美情愫,当这一审美情愫成为一种普泛现象后,怀旧便构筑成现代社会常态的文化景观。而到了消费社会,这些引发怀旧的物体则更为广泛,并且具备了商品价值和消费意义。

在现代社会,社会发展的最大表征就是物质世界的充裕,科技程度的极大提高。人们凭借先进的科技不断向自然乃至未知世界拓展,从而将人类自己的空间置于一种不断膨胀的裂变体系中。对于现代社会,利奥塔有过极为透彻的评论:“现在社会将压缩甚至抑制人们复归家庭,将人们推向旅游和度假。它只认识住宅,压制家长,把家长权压制成平等的公民权,压制成受雇佣者,压制成一份债单,一份电子的公用档案。它打碎自然之神,破坏它的归途,不给它接纳祭品和享受优待的时间,另样的时空调谐占领了自然之神的位置。”〔3〕现代社会在给个体带来日新月异的生活场景的同时,也使整个社会包括社会个体进入到一个不断加速运转的生活链中,速度成为整个社会生活乃至社会个体不可撼动的主宰,速度决定着个体感知以及体验到的世界内容,影响着个体对世界的把握和评价,速度控制着作为个体的人,成为现代社会的表征。当然,对速度利益的享用固然可以给我们带来更多的物质收获,但同时,占有快捷的速度无疑又是以丧失对生命情绪的细腻感知为代价的。当我们失去了对生命情绪的细腻感知,纵使我们的物质世界再丰富,我们都无法把握在这瞬息万变的生活场景中所蕴含的本质意义和价值,无法延续我们感知世界、改造世界乃至自身的信念。极速发展的速度无疑导致个体对速度本身的反抗,快捷的生活节奏带给个体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痛苦,由此,现代社会中个体的幸福感缺失,身心双维度的亚健康成为现代社会的常态。

诚然,速度凭借自身对时空的瞬间感知而使社会个体摆脱了沉重的使命意识,个体可以获得最大程度的自由,正如有学者所言,正是这种“自由”让个体渐趋走向“无根”境地,陷落到一种“悬置”的虚空状态,速度使得人们传统的日常生活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碎片化的生存模式。〔4〕在这种生存模式中,极速发展的现代交通、通讯手段,使传统的物理距离再也不能成为限制个体沟通交流的障碍,“在我们生活的世界,距离好像没有太大的意义。它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被人们消除。空间仿佛是在不断地诱使人们去轻视、驳倒甚至否定它。空间已不再是一个障碍物,人们只需短暂的一瞬就能征服它。”〔5〕物理距离的消失,并不意味着社会整体性的加强,反而在全球化的当代社会,在电子交流媒介无限膨胀的社会语境中,人们对原初的“家”产生了一种相当深远的疏离,进而衍化为一种漂泊不定的失落与痛苦。可以这么说,现代社会中人们心理距离的扩大及其引发的个体生存的不确定感乃至孤独无助感,成为现代社会最为困惑的问题。个体无法准确捕捉自身的时空定位,进而对自身的身份认同产生质疑,过去与未来,真实与虚假都成为使现代人陷于疑惑的问题,正是带着对这种困惑的自我消弭,怀旧不再拘泥于传统形态的个案化、经验化特征,而以一种普泛化的形态占据了现代社会最显性的审美体验。与传统怀旧不同的是,现代怀旧不再拘泥于传统怀旧对“家”、“乡愁”的单一所指,现代怀旧正是带着对现代社会引发的个体的不确定感以及孤独无助的疗救目的应运而生。正如学者赵静蓉所言:“现代怀旧产生于现代社会中,本质上就是对这一‘动摇’和‘困惑不解’的应对,是现代人用以稳定自身的心灵平衡、重新寻得某种灵魂归宿感的自我防御机制”。〔6〕

与传统怀旧相比,现代怀旧不再拘于个体的自我反思,当现代社会变异的速度、扩大的距离感引发的焦灼成为一种共识以后,怀旧便成为当代社会最为瞩目的普泛现象。特别是进入消费社会以后,当一切物品都成为显性或者隐性的商品时,传统社会构筑的精神秩序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逐渐瓦解,人们的不确定感更趋增强,“现代化可能是具有整体性的,但不一定是好的整体,它必然包含着紧张、压力、混乱和骚动”。〔7〕人们对现代消费社会的不适应感,促使人们产生一种拒斥现代社会逻辑的规避心态,而深谙传统文化的国人更倾向于生成一种“向后转”的集体无意识,“被一种人情味十足的文化养育起来的中国人,对过去则很难产生西方民族那种冷酷无情或淡漠的决断,中国人在走向新的生活方式时,却总是对过去依依不舍。”〔8〕由此,怀旧在现代社会语境的孕育下脱离了原初的语义指向,成为现代社会尤其是消费社会颇具共性的一种审美文化现象,以其富有时代意义的审美表征和理性功能引发了现代人的集体参与和阵阵喝彩。

二、技术场的精神逃离:怀旧文化的审美表征及其深度内涵

消费社会凭借先进的科技手段、丰富的商品流通以及快捷的生活节奏,占据着社会个体的生活空间,渐渐形成了一种内在的强劲的资本逻辑,指导着现代人的日常生活起居,它改变着现代人秉承的传统思维方式乃至思想本身,以一种集体无意识影响着现代人对事物的正常认知,逐渐成为具有相当作用力的意识形态。诚然,现代人对消费社会异化的资本逻辑以及充斥个体空间的现代科技不是一味钟情乃至接纳的,换句话说,现代人对消费社会的资本逻辑的接受是有条件的、有选择的,当现代社会因快捷的速度和日益缩小的空间将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导向碎片化时,现代人对这一生存状态的拒斥同时展开,由此,作为对抗现代性生存处境进而修复碎片化生存状态的方式,怀旧带着逃离现代生存语境的审美姿态和调节手段进驻现代人的日常生活。在现代社会普泛化的怀旧热中,怀旧已不仅仅是一种心理体验,它更多的是一种审美方式以及文化现象,在消费社会中彰显了传统怀旧所不具有的精神特征,衍化为一种新型的审美意识与文化自觉。

首先,现代怀旧是基于物质触发的审美想象或审美虚构。作为个体的意识活动方式,怀旧的前提是记忆,没有记忆便不可能导向怀旧,失去记忆的怀旧更是难以想象。作为与回忆相同的向后看的意识行为,怀旧与回忆迥然有别。回忆是对记忆的反观,其行为选择的价值取向是模糊的,记忆中所保存的好与坏、是与非都可能成为回忆的对象;而怀旧则不同,怀旧是在回忆过程中的有意遴选,那些被个体想象为不美好的事物是很难成为怀旧对象的,作为遴选的一种回忆,怀旧多是基于某些现实的机缘,现代社会生活的物质场景通常构成怀旧的触发源。换句话说,现实生活为怀旧情感的产生提供了不可缺少的“道具”。在怀旧主体看来,触发怀旧情绪的这些实物凝聚着值得怀念的故事,这些实物自然也成为故事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和岁月见证。就引发怀旧情感的事物本身而言,其蕴含的所指功能要远远大于其本身的能指功能,它不一定是大景物,可以是一件很小的物品,一张老照片,一封旧时的信物,一件留存的老物件,这些都可能引发怀旧。而消费社会的发展为这种触发提供了更多的可能,人工制作的老物件充溢于现实生活,装饰古朴的咖啡馆,技术处理过的现代“老”照片,橱窗里琳琅满目的汉服唐装等等,使得触发怀旧情愫的物质空间大大增强,从而也使得现代社会的怀旧增添了“消费品”的味道。当然,现代怀旧虽由物质触发,但其最终的落脚点却不是物质,而是包含这一物象在内的过去情景的审美想象,这种审美想象源于过去事实的想象性呈现,与过去的真实境况可能有所出入甚至相去甚远。换句话说,现代怀旧是对过去真实境况的筛取,那些被怀旧主体认为是美好的东西会得以保存,并被重新加以整合建构,成为怀旧情绪所寄存的主要载体。

其次,怀旧文化作为怀旧主体内心的一种审美感性驱动,其原旨是无功利的,其结果是通过怀旧主体的审美想象和感性重构而获取一种“感怀的忧伤”,因而又是具有一定目的的。作为对“无可挽回的过去的向往”,〔9〕怀旧与一般性的想象和回忆迥然有别。作为主体内心的情感体验,怀旧属于主体的精神现象,它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强烈的主观化、私人化的情感取向,主体寄意于往日亲历的情感或者事件,通过审美想象,无意识地倘佯于自己亲历的过去时空,立足于现实的物理空间,通过情感持存来感发意象,在潜意识中构筑一种虚构的审美自足,“发展成为寓于一种动力模式之中的记忆影像”。〔10〕对怀旧主体而言,怀旧的过程是一种本质力量对象化的过程,主体过去经历的意象在主体情感的投射下已然发生了嬗变,过去的价值已经不再通过抽象的思辨或者伦理价值的评估去完成,而是一种纯粹的情感判断,凭借主体情感取向的驱动,达到对过去意象的筛选、重组乃至升华,由此,整个怀旧体验的发生过程就是通过审美想象在生理快感的基础上导向一种审美体验的过程。其很少表现为现实行为,而完全是主体的内心精神活动,结果则是产生审美情绪体验中的那种“感怀的忧伤”,而这恰又是符合主体审美需求的。

再次,立足现实与向往过去的二律背反。如果说,传统怀旧倾向于对过去亲历的人和事的单纯追忆,从而通过这种追忆在怀旧主体的心灵中进行自我选择性的审美重构和价值改造,那么,进入消费社会以后,浸润着消费意识的怀旧文化已然不同于传统的怀旧形态。尽管与传统怀旧一样,现代怀旧也是通过对过去的审美追忆而产生的审美体验,但现代怀旧更注重当下感,当自我在速度地决定一切,物理距离不断缩小、心理距离不断拉大的现代生存时空中遭遇挤压,无法寻觅自我的重新定位,个人空间与外围空间出现错位时,怀旧便成为一种应对当下现状的疗救剂出现。学者赵静蓉曾将现代怀旧分为三种模式,亦即回归型怀旧、反思型怀旧以及认同型怀旧。如果说传统怀旧与现代怀旧体现出的共性以回归型怀旧作为代表的话,那么,反思型怀旧与认同型怀旧则是现代怀旧尤其是消费主义怀旧的典范特征,这两者都是以现在和将来作为自我的观照对象,“大众文化的怀旧产品并不是把历史还原,而是现在对过去的侵蚀,在这种侵蚀中,使时间的线性消失。”〔11〕换句话说,消费时代的怀旧文化是立足现实的追忆过去,而追忆之目的也是为了当下的现实状况。怀旧主体正是为了现实的某种缺憾而选择怀旧,作为弥补这一缺憾的有效方式,立足现实与追忆过去在消费时代成为不可偏颇的二律背反。

最后,消费时代的怀旧主体具有特定的身份限定。与传统怀旧相同,现代意义的怀旧,其主体的身份指向是相对固定的,即通常发生于那些有着深刻旧时经历的群体。没有对过去的人和事的亲历感,便不可能怀旧,因而年龄是怀旧这一审美体验得以衍生的前提条件。现代都市的街头,那些装帧古朴的老咖啡馆,那些有着鲜明时代特色的老物件,甚至街头飘扬着的那些老歌、银屏中展示的旧版影视剧所吸引的对象,应该多是这些事物曾经的经历者或熟知者。没有多少生活阅历的年轻人很难体验到怀旧的真正意涵,更是无从谈起怀旧所唤起的那种“感怀而又忧伤”的情感体验。消费时代怀旧主体的怀旧心态因物质条件的充裕而更趋细化,其怀旧心理与怀旧对象之间产生相对固定的对应关系。同以音乐欣赏为例,“60后”、“70后”乃至“80后”的审美情趣所形成的爱好差异是非常明显的,当下销售唱片的消费市场以年龄为标准进行唱片的分类营销,其主旨正是基于这一结果。

三、想象与现实的审美契合:消费时代怀旧文化的理性功能和价值诉求

诚然,作为消费时代多元文化形态之一,怀旧文化的兴起与凸显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和理性意义。作为一种文化范式,怀旧文化已经脱离了传统形态那种自弹自唱的个体化的审美体验,衍化为一种具有较强感染力和普泛化的社会症候,而消费时代的多种物质以及精神属性又赋予这一文化形态以充足营养,从而为其日益壮大的社会表征鸣锣开道。

相对于消费时代的其它文化形态而言,怀旧文化所引发的社会认同感可能更强。如前所述,消费时代的速度崇拜以及由此产生的社会个体心理距离的不断拉大,将现代社会的日常生活导向了一种非中心的碎片化的生存模式,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中,社会个体一方面可以使自我身份无限增值,导致高度自我性的随意膨胀,而另一方面,相对于无限膨胀的自我意识而言,整个社会的整体性受到强大的冲击,传统社会维系社会整体性的价值观失去了有效性。当社会拥有无数个自我小中心之后,其相互契合的社会性中心观就成为这一社会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因而,一种能够弥合多数社会个体中心观的价值论或审美意识形态就成为应对这一社会问题的有效方式,怀旧文化正是这一有效方式的表现形式。通过找寻永恒的“在家感”,怀旧文化达到了对人性深度的保持,从而构筑了相当高度的社会认同。通过怀旧,社会个体在快速变化的社会中能够重新找回自我,把握自我,进而继续展开对生存意义和生命归属的确证。当通过怀旧的方式确认自我价值和生命意义相对有效时,怀旧的普适功能得以彰显,而由此建构的社会乃至民族认同成为可能。正如有学者所言:“怀旧通过对古老文化的追根溯源,通过对民族意识活动的逐层推进,激发了我们最深层的精神需求。”〔12〕正是在怀旧情愫的牵引下,我们以寻根的方式重新确认了自身的身份及意义,形成了整个社会民族乃至依存于此的所有个体的身份认同。

除了增强社会认同性以外,消费时代的怀旧文化就是在过去与现实之间建构一种对话的渠道。如前所述,传统怀旧指向为一定时空距离之外的某种物质实体或者某一确定的概念,而现代怀旧尤其是消费时代的怀旧则是立足现实,把过去作为向现实乃至未来挺进的原料。尽管在传统怀旧抑或现代怀旧中,过去都是不可绕开的核心因素,但现代怀旧对于过去是“有条件性”地合法化,现代怀旧的主体只是通过一种想象建构了一个在他们看来绝对美好的过去,他们通过对这一美好过去的审美想象来消解现实中所遭遇的困惑和不满,从而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建构了一条自我修复性的精神对话,其最终的指向是为未来提供一个更为融合的蓝本。个体在怀旧的情绪体验中消解了现实所带来的困惑或不满,调节乃至弥补现实生活衍生的焦灼与痛苦,渐而衍化为和谐统一的审美愉悦。

值得一提的是,消费时代的怀旧文化不仅从社会维度上增强了身份认同感,从个体维度上消解了现代社会附生的焦灼与痛苦,而且对民族历史文化的保持和传承也具有积极的意义。怀旧意味着对传统的集体记忆。诚然,一个生活在当下社会情境中的人,他所支配的时间多以现实为主流,因而其意识在一般情况下不会长期潜入过去的时光回顾中。即使那些阅历丰富、情感热烈的人,如果缺少现实机缘的触发,引发怀旧感的几率也很低。然而,正是怀旧生成的有限条件,促使怀旧主体对自身萌发的怀旧体验格外珍惜,对他们来说,怀旧不仅意味着事实的呈现,更意味着往日情感状态的复活,因而触发这些怀旧情愫的“道具”便显得更有意义,这些“道具”既包括怀旧主体曾经熟悉的事物、情景,也包括能唤起主体某一回味的场景。在消费社会中,那些以“怀旧”装点起来的消费品同样也能唤起主体的怀旧体验,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民族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进而怀旧的过程与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构建了一种紧密的内在逻辑关系。当下社会中蕴含传统文化色彩的纪念品的制作和流行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这些纪念品中不仅有象征着个人身份、经历的审美意义,而且,当这些纪念品得到一类人的共同认知与体认,进而唤起相同的审美情愫时,这些纪念品就成为一种集体记忆,渐而衍化为超越个体经验的公共经验,成为民族文化精神的一种代表意象。

四、快乐的忧伤情怀:怀旧文化的理性反思

作为人类的一种普遍情怀,怀旧可能伴随着人类生命延续的所有进程,对过去的思念和眷念本是人类的天性,怀旧因而可以说是文明社会人类基本生活方式中的常态行为与情感体验,从这一层面说,现代社会的怀旧,其勃兴与演化本是无可厚非。然而,如果撇开作为纯粹的个体审美体验,将怀旧视为一种文化现象甚至作为消费时代特别瞩目的一种社会现象,怀旧所引发的思考便具备了深度意义。

诚然,作为消费社会的一种流行文化,怀旧的传统属性已然让位于现代社会的需要,怀旧不再局限于个人的心灵情感,不再拘于个人的一种心灵自由,而衍化为社会群体性的共性行为,成为风靡当下社会的文化现象,构筑成极具现代性的文化景观。透过怀旧文化五彩缤纷的现代场景,其衍生的社会文化语境是值得深入思考的,作为一种文化形态,怀旧的勃兴何以在现代社会愈演愈烈?其渐趋普泛化的背后是否意味着其它文化甚至主流文化的式微与衰竭?现代社会转型步履的加快,尤其是消费意识成为现代社会的主流意识后,原有社会的秩序遭受了重大冲击,传统社会所秉承的那种中心化的、世外桃源式的生活场景被现代社会缤纷夺目的技术场所取代,交融着速度、快感以及变化的现代化让人们在充分享受现代化便利的同时,也深陷一种迷失的痛苦,而现代文化却又无法弥合现代人所遭受的创痛,在弥合现代人的精神创伤上显得力不从心。现代人总是在现代的文化给养中无法充分自足,于是,转向过去成为现代人弥补这一缺失的主要路径。换句话说,现代社会的怀旧是现代人在感念过去的同时,对过去的淡化了的某些价值所体现出的一种敬慕和追念,而这种敬慕和追念恰又说明现代社会缺少了某些东西。诚然,衡量一个社会发展水平的标准不仅是物质的充裕,社会自身的内在精神更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维度。当一个社会从意识形态层面上出现集体性的“向后看”时,其引发的精神思考应该是不乐观的。一个健康社会的当下文化与这个社会生存主体的现实需要应该是吻合的,即使社会主体中不泛有追忆过去的涓涓细流,但当整个社会对过去的追慕已经形成洪流滔滔之势,岂不意味着现代社会的文化症候与当下社会的个体需要不能完美弥合?而这正是值得我们关注的。

再者,在关注怀旧文化在当下甚嚣尘上所触发的语境的同时,怀旧文化在消费社会的文化变异同样也不可小觑。与消费社会的其它文化形态一样,怀旧文化在消费语境中已然难以做到独善其身,其承载的那种“快乐的忧伤”在消费意识的狂轰滥炸中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韵味”,以商品化、经济化为中心的生成和接受法则将其纳为现代大众狂欢文化的一部分。人造的“怀旧”商品,融入现代元素的歌曲、戏剧,再三翻拍的经典影视等等,还能见到多少蕴含旧时情愫的影子?当这种怀旧文化被消费意识包装后,其引发的审美向度与这一文化本身的源义已然背离。如果说传统怀旧文化所追寻的是一种对逝去过去的感怀与追忆,那么,被消费意识包装的现代怀旧则过于沉溺于感官刺激和娱乐心理。如前些年风靡都市大街小巷的“红色经典”歌曲在现代音响的包装下已然不同于原来的样式,在卡拉OK的喧嚣中,在酒精的作用下,其原唱所蕴含的字正腔圆再也难以保证。由此,由这些商品化、感官化、娱乐化的怀旧文化所引发的怀旧情感,其本源的审美韵味和理性价值还能否保持不变?这应该是我们面对当下怀旧文化时不得不思考的又一个问题。

诚然,作为一种想象化的时光追忆,一种情感化的生命体验,一种诗意化的生存艺术,怀旧是人类自身与人类审美理想的对话,“怀旧是朝后看的镜子,但是从不可挽回的过去中发现的东西,或许有助于思考未来。”〔13〕而现代社会的怀旧,特别是消费意识孕育下的怀旧文化,作为感性的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它在满足现代社会主体感性愉悦和娱乐享受的同时,又起着疗救现代化进程中社会转型引起的阵痛之目的。正是带着这一极富历史使命感和理性批判性的文化功能,怀旧在现代社会中具备了传统维度里所没有的深度意义,而由此引发的审美思考也将是现代文化发展乃至文化现代性的无尽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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