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史地杂咏的历史地理价值

2013-08-15 00:42张焕玲褚连波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诗云番禺诗人

张焕玲,褚连波

(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贵州遵义,563002)

宋代的史地杂咏是古代咏史组诗发展中又一变体。与咏史诗相比,史地杂咏更彰显“史地”因素,其命题立意也多以“古迹遗址”为核心,史地结合,以地系史,更多具有地理掌故的倾向。其还要追溯到中晚唐时期,刘禹锡、胡曾等无意识以史地为题进行的咏史诗创作;到唐末五代郏滂、李雄、朱存等人以保存古迹人文资料有意识的怀古、览古创作;再到宋代以杨备、华镇、马之纯、袁陟、曾极、方信孺、董嗣杲等人自觉的大规模的百咏创作;再发展到明清时与地志殊途同归,被学者和藏书家同视为地理之书,经历了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宋代史地杂咏据文献资料可稽的就有二十五种,在命题、体制及风格上,承晚唐五代咏史组诗的余风流韵,多以地名为题,在内容上多侧重于吟咏山岩川梁、宫殿楼台、祠庙寺观等这些富有人文历史积淀的名胜古迹,将解题与诗句结合阅读,具有地方志叙写古迹的特征。诗人多出于对乡梓或游宦之地深厚历史文化底蕴及人文古迹的热爱,历按史策,旁考传记以及稗官琐语之所载,创作了规模庞大的百咏诗集。其词格淸丽,兴寄深婉,具有深厚的历史人文意蕴和地理文化价值。

一、诗言史地,慨古叹今

史地杂咏或侧重于叙述一地历史名胜之沿革变迁,吟咏玩味,以诗存史,如阮阅《郴江百咏》、许尚《华亭百咏》;或注重考古证今,追溯古迹之来龙去脉,集考证、订补、吟咏于一体,如华镇《会稽览古诗》、方信孺《南海百咏》即是。而苏泂《金陵杂兴二百首》则兼而有之。既有描写金陵自然风物的,如其五云:“江南堤柳拂人头,三月吹花特地愁。却忆旧时狂李白,题诗曾遍酒家楼。”[1]描写了金陵三月垂柳依依,柳絮纷飞的阳春美景,而愁肠百结的诗人却无心欣赏,怀念那借酒浇愁愁更愁,乘醉题诗遍酒楼的诗仙李白。又有写六朝遗迹,吊古伤今之作,如其一七六云:“桃花园作芳林苑,蒙汜池通祓禊堂。前以骄奢为晋宋,后无规鉴亦齐梁。”则从象征着六朝奢侈繁华的园林说起,写出宋、齐、粱、陈各朝统治者骄奢淫逸、覆辙相依的沉痛亡国史,叙议结合,一语中的,鞭辟入里而又精警动人,读起来令人回味,启迪人的智慧。又如其一九七云:“阅武堂前杨柳枝,如今是隔几多时。至尊屠肉潘妃酒,问着垂杨总不知。”诗人吟咏南齐昏君萧宝卷的史事,他在宫苑中设立店肆,使宦官宫妾,共为商贩,宠妃潘玉儿为市令,自为市吏录事。遇有买卖争斗等,都由潘玉儿决断,应罚应笞,全由潘玉儿一人做主。萧宝卷若有小过错,潘玉儿辄上座审讯,罚萧宝卷长跪,甚至加杖。萧宝卷甘之如饴。开渠立埭,萧宝卷亲自引船,埭上设店铺,他坐镇屠肉。都下有歌谣云:“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玉儿酤酒。”诗人将这一历史故事用概括凝练的语言表达出来,在看似平淡的叙述描写中蕴含荒淫误国之深意。其一九九云:“一门子孝更臣忠,庙食分明百世功。任是清虚亡晋室,只留卞壶在江东。”卞壶,字望之,晋济阴冤句人,永嘉中任著作郎。元帝镇建邺,召为从事中郎,掌选官之职。明帝时领尚书令,与王导等俱受遗诏辅政。曾力劝庾亮勿征苏峻入朝。后峻攻建康,他率六军拒击,苦战而死。二子相随赴敌,同时遇害。诗人热情地歌颂了卞壸家一门忠孝,父死子继,前赴后继的英烈之风。还有抚今伤世,抒发个人情志之作,如其一八四云:“高资冢上五楼穹,先祖曾经相哲宗。乱后伤心余石马,小孙来补万株松。”则是追叙先祖苏颂有经国治世之才能,位居宰辅,而战乱之后,坟冢荒芜,诗人前往祭拜植松的悲痛心情。

史地杂咏往往在吟咏中借古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借古以慨今,此类以曾极《金陵百咏》为代表。诗人在览古伤今融入家国之恨,个人身世之悲,颇得学者赏识。如罗椅《谢曾极惠<金陵百咏>书》云:“黍苗离离,麦秀芃芃。吊古宫于荒畦,抚颓城于野草。仆悲马怀之叹,至《百咏》极矣!不知景建是何肺腑,能辨此等恼人语于千载之下耶!”[2]又四库馆臣云:“其咏建康古迹之作,皆七言绝句,凡一百首。词旨悲壮,有磊落不覊之气。……大抵皆以南渡君臣画江自守无志中原而作,其寓意颇为深切。……其愤激之词虽不无过于径直,而淋漓感慨,与刘过《龙洲集》气格往往相同,固不徒以模山范水为工者也。”[3]又清吴继曾云:“宋曾景建《金陵百咏》有激昂慷慨之致,诗格在杨备、马之纯上。”[4]可见曾极之百咏因寄寓个人情志而格韵俱高于他人。如《宝公塔》一诗云:“六帝园陵堕刼灰,独余灵骨葬崔嵬。行人指点云间鹤,唤得齐梁一梦回。”吴大帝、晋康帝、晋简文帝、晋孝武帝、晋安帝、晋恭帝的陵寝,均安葬在钟山南面的宝公塔周围,时世变迁,六帝陵园均已遭到毁坏,而安葬宝公灵骨之塔却巍然屹立。齐、梁悠悠几十年光景转瞬即逝,如梦如幻。诗人选取“劫灰”、“云间鹤”这些虚无缥缈的意象,营造了一种朦胧虚无、迷离凄凉的怀古气氛。又《渔父》一诗注云:“后主召一隐者,问近曾作何诗,云有《渔父诗》:‘风雨揭却屋,全家醉不知’”。诗云:“智士旁观当局迷,沧浪钓叟出陈诗。江头风怒掀渔屋,底事全家醉不知。”此诗咏南唐轶事,南唐定都金陵,占据江淮大片良田,土地肥沃,地理位置优越,经济文化较为繁荣。然而在争斗激烈的割据中也只是力求自保。后周柴荣在显德初年连续三次征讨南唐,迫使中主李璟被迫献土、迁都,以懦弱无能的议和来逃避亡国的命运,最终还是无济于事。“江头风怒掀渔屋,底事全家醉不知。”不仅是在讥刺南唐君主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享乐生活,对偏安一隅、苟安求和的南宋统治者也未尝不是一种当头棒喝!又《覆舟山》一诗注云:“在城北五里,晋北郊坛,宋药园垒、乐游苑、冰井、甘露亭皆在此山。”诗云:“六代兴亡貉一丘,繁华梦逐水东流。操蛇神向山前笑,三百年前几覆舟。”风景优美,地理位置重要的覆舟山在六朝三百多年间留下了多少帝王宗室、贵戚大臣的遗踪,然而,星转斗移,覆辙相继,宋、齐、粱、陈如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巡回演出,只有巍然屹立的覆舟山见证着六朝的兴衰史。

与南越相比较,南汉的历史掌故和遗迹因距离南宋相对来说近一点,尤其为宋人所熟知,自然是最感兴趣的吟咏题材,《南海百咏》有十六首诗如《番山》、《石屏堂》、《铁柱》、《药洲》、《九曜石》、《刘氏铜像》、《东七寺》、《刘氏郊坛》、《刘王花坞》、《流杯池》、《媚川都》、《刘氏山》等,从不同角度较为全面地展现了南汉政权在政治经济、文化风情等方面的情况,借咏古以鉴今之意非常明显。如《刘氏郊坛》一诗云:“一德由来可享天,东邻牛祭亦徒然。荒凉到处游麋鹿,谁识郊坛八面圆。”当年神圣庄严的郊坛荒草萋萋,麋鹿成群,有谁还会识得它的用途呢?诗人以南汉灭亡的历史教训说明治理国家当以德治为上,上天不会因为祭祀品的好坏和规格的高低来决定一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这也是对当今统治者的一种有力的警告,有德者才能享有天下。又《刘王花坞》一诗注云:“在千佛寺侧,桃花夹水一二里,可以通小舟,盖刘氏芳华苑故地也。”交代刘王花坞的位置、自然环境及昔日之用途。诗云:“绿阴到处小舟藏,浅水漂红五里香。不见芳华旧亭苑,桃花应解笑刘郎。”看到这个风景优美如画的园林,不禁使人浮想联翩,昔日尊贵的南汉王与成群的妃嫔宫女嬉戏赏玩的地方是多么繁华喧闹啊!今日却落花流水、寂静无语,只有艳丽的桃花好像在诉说着刘郎昔日之富贵!在叙述描写中静静地传达诗人历史兴亡之感慨。又《刘氏山》一诗注文云:“悟性寺后山,《南征录》谓之刘王山。盖伪刘曾作台观于其上。”注文交代刘氏山的具体位置及命名的来历。诗云:“一径萦纡夹粉墙,向来台馆化僧房。周遭老木依然在,曾见刘家伪帝王。”昔日繁华豪奢供刘氏享乐的亭台楼阁今天已经成为僧舍,只有那些参天的古木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又如曾极《高座寺》一诗注云:“名永宁寺,在城南门外。或云晋朝法师竺道生所居,因号高座寺,盖用刘禹锡诗中语。”诗云:“石子冈前高座寺,犊车曾向此徘徊。清谈未解倾人国,更引番僧度海来。”一、二句先叙述东晋时高座寺前犊车络绎不绝,朝中达官显贵争来寺中探讨讲论佛法的热闹景象。三、四句则笔锋一转,指出正是因为东晋佛教兴盛才导致上层社会清谈之风的流行,而清谈最终能像红颜祸水一样“倾人国”的效应。史识敏锐,见解鞭辟入里,入木三分,诗人斥佛讽佛的感情倾泻无余。

二、考证古迹,熔铸史地

《南海百咏》所引书目文献计有二十余种,诗文十余处。其中与佛教有关的遗迹多达十五处,与道教有关的有十处,可见两宋时广东佛教、道教之盛。涉及南汉刘氏史事遗迹的有十六处,南越赵佗的八处,足以显示出这两个割据政权对广州历史文化的深远影响。在体例和内容表现方面能够做到史地结合,以地系史,更多具有地理掌故的倾向。给人提供一种较为清晰的地理方位感。不仅明清以来的有关广东名胜古迹的著作,总要引用本书作根据,而且多有效仿而作者,可见他的影响之大。《南海百咏》序:“境以诗名,在在皆诗也。境之近远,则东日下、西王母、南北户、北觚竹不足以喻其垠岸,而《南海百咏》又特其境之寓者耳。诗境方君来尉番山,剜苔剔藓,访秦汉以来数百年莽苍之迹,可考者百,而缀以诗,可见胸中之磊落。使其乘飞廉、凭丰隆,翱翔乎氛埃之上,登昆仑绝顶,凌阊阖,扣玉壶,憩辔乎扶桑之根,以观日之所出,方壶员峤,横陈浩荡,长丽矞皇,络其来御。下视齐州,不啻红尘九点,则境中之诗,又可胜既耶!”[5]则明确地交代了诗人创作的宗旨及经过:诗人方信孺在任番禺尉期间遍访番禺秦汉以来之古迹,实地查访考证,并赋为诗歌,其搜古、访古、考古的意图与方志做法和目的无疑,从而使诗的吟咏功能弱化,界定地理的实质功能大大加强,可谓简易的诗化的一地旅游指南。《南海百咏》每一首诗题下都附有解题和考证,在当下的历史文化价值主要体现在其详实的注文考证方面。诗人博采众书,引经据典,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对广东的历史名胜及地理现象进行要言不烦的疏证,对了解宋代时的广东城市古貌及风俗民情具有重要参考作用。标志着怀古诗与史地的结合日益密切,在创作功能上开始与地方志部分重合。

诗人往往结合历代方志记载,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对一地山川、亭台之来龙去脉进行辨章考证,先在注文中详述始末,如《番山》一诗注文云:“番禺二山也,自注:《山海经》作贲禺。今在州学之后者,止余一大盘石,有亭榜以番山,而禺山则漫不可考。按《番禺志》云:番山在北,禺山在南。国初前摄南海簿郑熊所作《番禺杂志》云:番山在城中东北隅,禺山在南二百许步。两山旧相联属,刘龑凿平之,刘氏所谓高祖始霸南汉者也。龑字乃其自撰。就番积石为朝元洞,后更名为清虚洞,而以沉香为台观于禺山之上。至《图经》则谓番山在今府学后,禺山在清海军楼雉堞下,是番在南而禺在北矣。又元祐间林斐作《兼山楼记》,亦谓番山在通判南厅之后,禺山在州廨治事厅之东。绍圣间章楶作《移学记》,亦以为学在番山之前,是皆与今说同。然《番禺志》古书也,熊为潘美客,当时犹亲见亭观之旧,宜以此二说为正。况漕司贡院之东有神祠,至今尚以清虚洞为榜,故老亦以名其地。虽番山所在,或治事厅东,或清海军楼下,皆未可知,而州学后者禺山无疑矣。”题下引《山海经》、《番禺志》、郑熊《番禺杂志》、《图经》、林斐《兼山楼记》等参校考证番山、禺山的历史变迁。然后赋诗云:“城根片石久模糊,图记应须考国初。欲识番山真面目,至今东北号清虚。”诗文结合,番山的古今历史变迁一一呈现,兼有地志考证解说之功能。再如《任嚣城》一诗注文云:“《番禺杂志》云:在今城东二百步,小城也。始嚣所理,后呼东城,今为盐仓,即旧番禺县也。以今考之,东城即其地。熙宁间吕居简为帅,因其遗址而筑之,见于郏亶之记。《图经》乃以子城为古之东城,且引《番禺志》,以为任嚣所理,殊不知番禺县国初时尚在今城东之紫泥港。所以《番禺杂志》谓今番禺为旧县也。若以子城为是,则安有旧县在其中乎?沈怀远《南越志》云:尉任嚣疾笃,知己子不肖,不堪付以后事。遂召龙川令赵佗谓之曰:秦室丧乱,未有真主,吾观天文,五星聚于东井,知南越偏霸之象。故召佗授以权柄云。自注:任嚣于秦末时为南海郡尉。”诗人据《番禺杂志》、《图经》、《番禺志》、《南越志》为据,结合北宋中期诗文记载,辩证任嚣城在南宋时的具体地理位置,思路清晰、逻辑严密,可与地方志考证一目相媲美。诗云:“五星自是汉家符,忍死任嚣亦太愚。今日朝台犹百尺,荒城不记旧规模。”则批驳任嚣企图偏霸一方的野心,而历史事实证明其想法是多么天真,朝汉台就是铁证。又如《媚川都》一诗注云:“伪刘采珠之地也,隶役凡二千人,每采珠溺而死者靡日不有。所获既充府库,复以饰殿宇。潘公美克平之后,于煨炉中得所余玳瑁珍珠以进。太祖令小黄门持视宰相,且言采珠危苦之状。开宝五年,诏废媚川都,选其少壮者为静江军,老弱者听其自便,至今东莞县濒海处往往犹有遗珠。”交代了南汉刘氏荒淫奢侈,为了满足私欲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暴行。叙述详细,可与史事相证,补史之略。如《宋史》卷三《太祖本纪》云:“[开宝五年]丙寅,罢岭南采珠,媚川都卒为静江军。”《宋史》卷四八一《南汉刘氏传》云:“置媚川都,定其课令,入海五百尺采珠,所居宫殿以珠玳瑁饰之,陈延受作诸淫巧,日费数万金。”[6]与正史记载相较而言,注文不仅交代了刘氏采珠之人数和役民因潜深海所遭受的苦难,以及宋太祖妥善处理媚川都服役之人的措施方法。诗云:“莽莽愁云吊媚川,蚌胎光彩夜连天。幽灵水底犹相泣,恨不生逢开宝年。”将刘氏生活用度之奢侈与珠民之愁苦形成鲜明对比,以水底之幽灵控诉刘氏政权的残忍无情。

三、如实记录,人文宝库

在广东境内南汉和南越的历史古迹最富于传奇色彩和历史趣味。《南海百咏》中涉及南越赵佗史事遗迹的八首诗,如《任嚣城》、《法性寺》、《越台井》、《朝汉台》、《赵佗疑冢》等,多在古迹遗址徘徊往来,忆想当年之风光。如《任嚣墓》一诗注文云:“《番禺杂志》云:嚣庙在今法性寺前道东四十余步,广民岁时享之,墓在庙下。法性寺,今光孝寺也。而墓与庙已不复存,访古者犹能想象其所在。”则是据地志记载而访古,然而悠长的岁月将任嚣墓与庙化为乌有,诗人只能怅望想象高唐而已。诗云:“枯坟曾阅几兴亡,行客徘徊古道傍。茅屋一间无处觅,可怜不似楚昭王。”则描绘出一位风尘仆仆的行人踯躅徘徊在荒凉的古道旁,对着荒郊野地独自凭吊着古人,慨叹曾经在南海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于今却烟消云散,还不如楚昭王死后许多年,百姓尚感念他的旧德,以一间简陋的茅屋岁时祭奠。文人怀古之态,吊古之情韵顿显。又《越井冈》一诗注文云:“《番禺杂志》云:一名台冈,一名越王台。《南越志》谓之天井冈。在城西北三四里。唐广州司马刘恂《岭表异录》云:冈头有古台基址,连帅李玭于遗址上构亭,郑公愚又加崇饰。今在悟性寺后,郡人呼为越王台。相传尉佗曾张乐于此,故老云旧皆夹道栽菊,黄花迤逦,为九月登高之所。”注文征引《番禺杂志》、《岭表异录》及诗人实地考察叙述越井冈的历史渊源,昔日之繁华热闹,今日之黄花遍地,越井冈在古今历史迁移中获得了永生。诗云:“万山衮衮尽东来,高处犹存百尺台。回首旧时张乐地,一杯重与酹苍苔。”写尽越井冈的辽远高旷的地势,今昔繁华与寂寞之对比,抒发诗人思古之幽情别绪。又《朝汉台》一诗注文云:“台在城西硬步。《南越志》云:熙安县东南有圆冈高数十丈,冈四面为羊肠道。说者谓尉佗登此望汉而朝拜,故曰朝汉台。《岭表异录》云:在西北五里冈原上,今址存焉。刺史李玭于其上创余慕亭,至今送迎之地,又改为朝台馆。《番禺刻石》云:今江边有台累累,彼人但名其地为朝台,不知彼是耶,此是耶。问之故老,已莫能知其所在。则是在国初已罕有识其处矣。张曲江诗‘津亭壮越台’,盖谓此也。后来人皆以今之越王台谓为朝汉,然津亭当在水滨,岂应在山上?元祐间,毛司漕方辨正其地,蒋颖叔亦同赋诗,所谓‘真乘寺侧偶同寻,潜德幽光一朝发’。然真乘寺亦在硬步,其地则近之矣。而其台则平地突起数十尺,八陛宛然,土人至今犹呼拜郊台。而江边累累之冈原,固自若也。自蒋颖叔之误,后亦无有辨者。朝台又名武王台,盖赵佗并桂林象郡之初,自立为南越武王,韩诗所谓乐奏武王台是也。亦名云阳台,或云赵建德战胜韩千秋时张饮于此。”引证《南越志》、《岭表异录》及唐宋人的诗歌及传说一一叙述朝汉台的历史渊源,相关文献全面详实。诗云:“倔强难除结尚椎,筑台北望欲何为。大夫自载千金橐,谁念韩侯十万师。”诗人叙写南越与汉朝之间纠结难解的关系,倔强的南越国屡次自立负汉,西汉初年,汉高祖派陆贾两次出使南越,不费一兵一卒,就说服南越王愿意称臣奉汉约,而汉武帝时,派韩千秋兴师动众却毫无效果,诗人的褒贬之意不言自明。又《赵佗疑冢》一诗注文云:“《番禺杂志》云:在县东北二百步。耆旧相传:佗死,营墓者数处,及葬,丧车从四门出,故后不知墓之所在。惟菖蒲涧侧石马舌上有云:“山掩何年墓,川流几代人。远同金騕褭,近似石麒麟”。时莫解之,但疑其墓不远。蔡如松云:旧说即悟性寺是也。今蒲涧之南平原中,枯冢累累数千,人犹谓赵王疑冢。予又按《南越志》云:孙权时闻赵佗墓多以异宝为殉,乃发卒数千人寻掘其冢,役夫多死,竟不可得。次掘婴齐墓,自注:婴齐即佗孙也。得玉玺金印铜剑之属。而佗墓卒无知者。且佗死于武帝之初,至孙权时方三百载有奇,已寻掘而不可得。至今千余载,当益不可考。又不知传奇载唐崔炜所入,果何地也。”诗人广泛征引《番禺杂志》、《南越志》及故老的疑闻传说,详细叙说了赵佗疑冢的情况,并存疑。诗云:“漫说曹瞒七十余,老佗疑冢更模糊。不知禹葬会稽处,也有累累如许无。”诗人同类相比,又传说中的赵佗疑冢联想到传说中奸雄曹操死后也曾在邺城以西的高陵上建七十二疑冢,年代久远,遗迹难考。诗人巧妙一转,以禹葬会稽有无疑冢的疑问作结,使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南海百咏》除了吟咏赵陀和南汉的古迹以外,有许多是与道教和佛教相关的仙人和寺观古迹,看似在咏自然风光,实为表现一地的宗教文化、民风习俗。宗教和历史传说和广州的历史人文传统有密切的关系,广州又名五羊城,“五羊”就是一个与仙人有关的神话传说,如《五仙观》一诗注文云:“在郡治西。其先有五仙人各执谷穗,一茎六出,乘羊而至。衣与羊各异色,如五方。既遗穗与州人,忽腾空而去,羊化为石,州人因其地为祠,石今尚存。或云吴滕修时,或云赵佗时,或云郭璞迁城时,俱未详。”先叙述有关五仙观的神话传说,使广州披上了美丽的神话外衣,后赋诗云:“蹁跹天上五仙人,羊驾何年到海滨。晋汉相传半无有,观中遗石自轮囷。”用凝练的语言传唱出五仙观的历史由来。同时广州又是禅宗六祖慧能削发的地方,佛教遗迹特别多,《南海百咏》所咏的与佛教有关的诗歌就有,与佛教有关的遗迹多达十五处,与道教有关的有十处,可见两宋时广东佛教、道教之盛。如《法性寺》一诗注文云:“刘氏时为乾亨寺,后复旧名。今为报恩光孝寺。乃南越赵建德之宅,虞翻之园囿也。相传六祖祝髪于此。《图经》云:本乾明、法性二寺,后并为一。又云:院有诃子,取西廊罗汉院井水煎汤,颇能疗疾。如此则又有罗汉之名,当不止乾明、法性二寺也。”追溯法性寺悠久的历史渊源,从其最初为南越赵建德之宅、虞翻之园囿追溯到当时之报恩光孝寺。与地方志叙述方式完全一致。诗云:“金碧参差兜率天,曾煎诃子试新泉。荒园废宅无人问,门外桃花却是禅。”将古今历史之变迁,内心复杂的感慨归于释家之禅意。又《菩提树》一诗注文云:“菩提树在六祖影堂前,宋求那支摩三藏所手植。六祖开东山法门于其下。树虽非故物,亦其种也。广人凡遇元夕,往往取其叶为灯,而此寺独盛。”叙述佛家圣物菩提树的由来,和广人笃信佛教,取菩提树叶为灯的习俗。诗云:“庭前双树尚依然,何处犹参无树禅。一自老卢归去后,年年长结万灯缘。”以物发兴,写出广州民间佛教之兴盛。又如《葛仙翁炼丹石》一诗注文云:“在碧虚观前东岭上。岩壑窅冥,人迹所罕至者。”交代了葛仙翁炼丹石的位置,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诗人不辞劳苦搜访古迹的执着精神。诗云:“见说刀圭已解仙宁须丹灶半人间。葛翁本是求勾漏,何意南来访此山。”咏赞了道教名士葛仙翁,也反映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广东清静优美的山岭正是道家炼丹求仙的理想场所。又《鲍姑井》一诗注文云:“鲍姑,即靓女,葛仙翁妻也,与洪偕隠罗浮山,行灸于南海。有神艾,唐崔炜尝得之,疗疾有奇效。其井今在弥陀寺、菖蒲观,然皆湮废,未知二者孰是。《图经》云:景泰寺亦有井,今已不见。”则叙述宗教人物鲍姑之典故,显示了道家贵养生和疗疾救人的一面。诗云:“为觅丹砂到海滨,空山废井已生尘。不将一滴苏焦槁,神艾虚传解活人。”写出了道教为求道炼丹,不惜千里迢迢到海滨偏远之地的执着,引发深沉的现实感概,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道教文化传统。

结语

宋代史地杂咏在咏史诗的发展历程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而方信孺、许尚、阮阅的百咏诗则向地方志古迹的创作主旨和功用倾斜,史地结合更加紧密。尤其是方信孺《南海百咏》,在诗题下多方征引文献资料和故老轶闻,并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考证辨析名胜古迹之位置、沿革及兴替,然后赋诗吟咏,诗文结合,可与地方志的文献保存相媲美。总之,宋代史地杂咏是宋代历史地理文化的特有产物,也是中国史地杂咏发展历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它的历史地理文化内涵和所折射出来的士人以诗来保存一地历史文化遗产的史家意识极为可贵。

[1]以下所引诗歌均出自傅璇琮等编.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后不再一一注出)

[2]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12258.

[3][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97.2144.

[4][清]朱绪曾.开有益斋读书志四卷[M].清光绪刊本.

[5][宋]方信儒.南海百咏[M].《宛委别藏》本.

[6][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5.43,13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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