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怡弘
台湾电影作为一种“区域文化”的概念是达德利·安德鲁首先提出的,以此来表达全球化语境下,电影生产的跨民族传播趋势。近几年,台湾电影呈现异军突起的喜人局面。《海角七号》(2008)、《艋舟甲》(2010)、《鸡排英雄》(2011)、《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2012),台湾几乎每年都产出一部本土电影,不仅电影内容新颖独特,还取得了巨大的票房收益。以此为代表的台湾电影被学者们称为“后新电影”,它是继“新电影”、“新新电影”之后形成的台湾电影新时代。[1]
台湾“后新电影”摒弃了80年代台湾“新新电影”主推的精英主义立场,舍弃了阳春白雪的艺术路线,关注大众平民、打造大众化、本土化的商业电影生产,塑造出以“台客影像”为主要标志的庶民美学。这些低成本投资的电影在大陆获得巨大的成功,逐渐占据大陆主要票房排行的同时,也在大众生活中形成了一股流行之风。大陆观众记住了台北的夜市、章鱼丸子等台湾本土特色,还开始购买电影原声带,购买台湾书籍,试图逐步了解台湾的风土人情和民族文化。
从文化研究的角度看,一次传播活动能否取得成功的关键在于其传播内容及形式。电影作为一门综合艺术,其承载着创作者的主体意识形态。台湾电影区别于亚洲其他区域电影的特点在于它独特的民族艺术性。台湾文化与大陆文化同属东方文化体系,同宗同源的文化特质在民族性格、道德价值、宗教习俗、文化传承方面,台湾和大陆一脉相承,故而在台湾电影中我们能够或隐或现地找到“中国性”。这也是台湾电影在大陆能够较容易被接受的主要原因。台湾电影挣脱了原先民族电影的桎梏走向区域合作,放弃了政治意识形态的纷争而寻求人类普世的价值关怀,拍摄各民族喜闻乐见的文化消费品。它的成功经验对世界其他地区电影的发展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台湾电影一度被寄予民族意识认同的厚望,肩负台湾“文化外交”的重任。然而单一民族身份认同的“民族电影”往往会陷入意识形态纠纷,重蹈80年代台湾“新新电影”远离民众,高高挂起的尴尬窘境。新世纪的台湾“后新电影”则很好地走进大众,将商业元素与民族意识相融合。在艺术策略上进行取舍的台湾后新电影,恰好迎合了大陆当代文化的发展趋势和观众需求,故而在大陆赢得好评便在情理之中。
大陆电影市场基本上是以青少年观众为主体,在大陆地区上映的电影一半以上以“青春”为主题,年轻人的文化成为当代大陆电影市场的主流文化。在此背景下,一部电影要取得票房的成功,必须要紧紧抓住青年人的心。而一部电影能否引起青年人的兴趣、能否把他们吸引到电影院里来,取决于这部电影在探讨与年轻人生活、思想、情感、品位有关的主题和题材时是否能“与时俱进”。2008年以来的台湾后新电影,多数抛开了“历史”这一沉重的话题,不约而同地走向了青春路线。近年来台湾出品的主要影片的票房和舆论也印证了这一策略的正确性。耗资4亿8千万的《刺陵》舆论反应并不见佳,也未在大陆产生较大的反响和更加显著的票房收益;相反,动用新导演、新演员的小成本制作——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在大陆获得了7160万人民币的票房。
对历史元素的消解,对青春元素的加注,正是近年来台湾电影的趋势,这一趋势使得台湾电影扬长避短,用自己擅长的文化元素填充大陆电影在这一方面的弱势,从而赢得了大陆地区的大批年轻观众。
大陆对台湾电影的接受往往与大陆人的“台湾情结”联系在一起。台湾电影进入大陆的有效策略就是迎合大陆人的“台湾情结”来展现一个具有异域情调的台湾。“在地经验”为这一策略提供了最好的内容。在台湾,“在地”是一个带有方位感和族群认同的特殊名词。近几年的台湾电影,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以“在地”的生活、情感与历史、文化为中心的族群叙事。台湾电影之所以在大陆取得如此广泛的好评,突破就是它们在保持台湾电影原味的基础上,拥抱大众。近几年在大陆反响较大的台湾电影均以小地方、小人物的独特视角演绎台湾底层民众的生活,简单而淳朴。不同的区域,浓缩了台湾不同的地域风情,形成独具台湾风情的文化景观。
作为一种文化策略,在台湾后新电影中,地点是陌生的,故事是陌生的,但语言和文化却是大陆观众所听说过的,从而唤起了大陆观众的认同,但这是一种新鲜的认同。大陆电影观众能轻易地从这些光怪陆离的台湾景观中解读出他们所能理解的文化含义,从而获得了一种视觉与心灵的愉悦,即尼克尔斯所谓的“陌生的熟悉感”[2]——体验陌生,发生共鸣,使来自文化他者的东西与我们自己的美学传统相联系。
文化中包含着物质技术、组织制度和思想观念三个层面或三种成份,这三种成份流动的速度各不相同,即表现出不同步性。一般说来,物质技术层面的文化最容易也最先流动,组织制度层面的文化次之,思想观念层面的文化最后才能流动。面对商业化电影形式,台湾电影文化已经完成物质技术和组织形式的流动——即用商业电影技术和形式迎合大陆电影市场逐步开启的商业化浪潮,并且创造出了比大陆更加商业化的电影模式。但如果仅依靠世俗的青春主题、隐约的在地经验和奇异的岛内风情,很难长期维持台湾电影的神话。
就近年来的后新电影而言,实际上它呈现的是一幅“去中国化”的图景,中国、台湾外省人在电影中被表达为“非我”的他者,台湾人是在与他者的区别中成就自身的主体性,从而进一步呈现整个台湾的在地性。虽然汉语、闽南语、客家话、日语等各种言语交错混杂,仿佛一个多元共存、兼容并包的乡土乐园,但独独缺少外省人的身影与声音。“去中国化”影像表征了“台湾主体意识”兴起所造成的历史创伤,而中国大陆、外省族群的污名化则显示了所谓“台湾在地”的身份焦虑。大陆在台湾电影叙事中的缺席,是中国文化在台湾文化的“空白”,使得大陆观众在接受上始终保持一种“隔岸观火”的状态,无法真正做到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其次,“在地经验”本是对台湾本土文化的一种强调和提升,但是面对全球化的浪潮,如果台湾新世纪电影仅仅局限在特定题材,限制了单一的价值取向,而没有涉及全球视野下不同文化的交融,就会与全球化推行多元文化并存的理念相违背,显现出视野狭窄的缺陷,从而不利于台湾电影的跨区域传播。
台湾后新电影在大陆传播过程中面临的问题和困境说明台湾电影文化流向大陆最艰难的一步在于制作出植根于中国文化价值观念同时针对整个华语市场的影片。这或许需要通过加强台湾与大陆电影的区域性合作来实现。通过两岸的合作,对台湾文化进行美学和艺术上的整合,对丰富多元的本土文化进行资源的重组与整合,使之围绕着电影的主题从容自然地展示出来。
2010年,大陆与台湾ECFA的签署使不少台湾电影人士看到了台湾电影走出困境的转机。后ECFA时代,大陆给台湾电影打开了市场之门,台湾电影对大陆的传播途径进一步扩大,也说明台湾电影走出本岛,进军大陆的步伐正在加快。而这种合作吸取了合作方的优秀元素,增加了电影的卖点和竞争力,恰好能够弥补台湾后新电影在传播过程中的势单力薄。
区域合作还要体现在电影创作群体上。近年来,台湾后新电影的制作团队主要限制于台湾本土的区域内。随着两岸交流平台的扩展,希望台湾电影的制作团队能够超越区域的限制,大陆、台湾、香港三地之间无论是幕后人员还是演艺人员的合作都能逐步发展和完善起来。
虽然当代电影的本质是跨越地域和族群的,但是对于电影人来说,同样重要的是在本土和地区遭遇相互合作时要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在全球化的潮流中要考虑的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就是如何将特定的文化传统和内容演绎成为一部跨越族群和地区的电影。
[1]韩琛.台湾“后新电影”:庶民美学与本土想象——以海角七号、艋舟甲为中心[J].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1,(10).
[2]尼克尔斯.发现形式与演绎意义——新电影与电影节巡回[J].电影季刊,1994,(3):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