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让平淡更接近幸福

☉白岩松

我始终觉得将来中国最重要的一个话题就是幸福，而在幸福里面一个很重要的构成就是内心的平静。因为只有平静，内心才能靠近幸福。可是，社会的高速发展带来了丰富的物质生活，却并没有增强我们的幸福感。因为我们的心变得浮躁，都不静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让自己心静，有人烧香、有人拜佛，而我喜欢听古典音乐。

古典音乐蕴藏着一种非常珍贵的古典气质和人文精神：第一，它拥有现代社会所缺乏的一种非常田园的纯净；第二，它反映出最本质的人性，人性的挣扎、喜怒哀乐、思考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等几乎都包含其中。

1993年，我曾采访过一位哲学家。当时我问他，为什么现在的科学技术进步这么快，这个世纪的人却依然需要好几个世纪之前的音乐来抚慰心灵？他的回答会让我记一辈子，他说：“很简单，人性的进化是很慢很慢的。”所以在古典音乐的范畴里，不管是贝多芬、马勒，还是莫扎特，你都可以在其中看到人性刚开始寻找自己时候的那些思考。

我真正入门古典音乐经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

大学时为了弄懂所谓的古典音乐，我找到了一盘磁带，是西崎崇子演奏的《梁祝》。那个时候的磁带出版人很认真，磁带里有详细的文字介绍，把每段曲目表现了什么，各种乐器代表了什么全给写出来了。当时觉得过瘾，原来这段代表的是封建的反动势力，这段代表的是被阻碍的婚姻，这段代表的是悲伤……的确，这样的详细介绍让我对这音乐有点明白了，但按图索骥也拒绝了我所有的联想能力。音乐要是这么简单的话，那就不是音乐了，所以这件事后来对我产生了极其不好的影响，这种“要去听懂”的误解，阻碍了我对古典音乐的真正领悟。

我对古典音乐总是找不着感觉，直到2004年的冬天。那个冬天，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个系列采访，要采访中国11位著名的老学者：季羡林、启功、张岱年、胡绳、任继愈、张中行等等。他们平均年龄超过80岁，其中最年轻的，也是唯一一位70岁以下的是汤一介。为了准备采访，我进行了近两个月的准备，每天晚上非常认真地看老人的作品，遇到合适的记下来，想该问什么问题，共整理了几万字的笔记。有一天晚上整理笔记的时候，我放了祖宾·梅塔指挥的柴科夫斯基《第六交响曲》（即《悲怆》）。我依然在那儿写，但是当第一乐章的转折出现时，我把笔一扔，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

没有一本说明书告诉我《悲怆》的第一乐章转折在哪儿，它代表什么，但是因为我已经沉浸在80多岁老人们的故事里，那一瞬间突然让我感觉，所有的老人随着音律的变换，都回到了他们年轻的时候，春光灿烂。这种景象在那极其美妙而微弱的声音中渐渐浮现，令我激动不已。后来我去查找相关的介绍，还真是这意思。那次经历让我一瞬间就找到了对古典音乐的感觉，就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从此就不再觉得难了。

生活中只有5%是比较精彩的，也只有5%是必须痛苦的，另外的90%都是在平淡中度过的，而人们都是被这5%的精彩勾引着，忍受着5%的痛苦，生活在这90%的平淡之中。人这一辈子那5%的幸福，可遇而不可求，但会吸引你走完这一生。

音乐要拯救的是90%的平淡。聪明的人是善于把这90%的平淡过得更靠近5%的幸福，不聪明的人则是把90%的平淡过得更靠近5%的痛苦，这一里一外差距就大了。所以，怎么让自己平淡的日子里头能多一些幸福、平静，我觉得音乐便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在人生最幸福和最痛苦的时候，音乐可能不会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也就是个背景，很多人只记得婚礼上交换戒指的情形，却不记得播放的《婚礼进行曲》。最痛苦的时候也是一样，只有从痛苦中慢慢往外走的时候，音乐才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但是，在平淡的日子里音乐就非常重要了，它让你平淡的日子有滋有味，而且还能想清楚很多事情，能看开、放开、放下很多事情，让那90%的平淡更接近5%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