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
中美战略互疑,似乎已成了当前中美关系中一个热点名词和课题。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王缉思和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侃如在共同发表的《中美战略互疑:解析与应对》报告中指出,中美双方对彼此的认识、理解不足乃至偏差,已成为双方不断增长的战略互疑的一个重要来源。最近,哥伦比亚大学中国问题专家黎友安(Andrew J.Nathan)和兰德公司高级专家安德鲁·斯科贝尔(Andrew Scobell)也发表了文章,试图解释中国的战略分析家们到底怎么看美国,以及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看。
文章开篇提出,作为一个大国,中国的外交政策是防御性的,也是一以贯之的:反对外国干涉、维护领土完整、减少邻国猜疑、维持经济增长。近二十年来,随着中国进一步融入国际经济体系,中国外交政策的目标又扩展到寻求符合中国利益的国际定位以及世界其他大国的接纳。对于世界头号大国美国,中国大多数战略分析家的看法是:美国是“修正主义”国家,试图遏制中国的政治影响,并且损害中国的国家利益。
作者认为,中国这一看法的形成,不仅是简单的基于中国政府对美国政府的认识,更大程度上是缘于中国对整个国际体系的不安全感。
在他们看来,中国的这种“不安全感”有四个层次:首先,中国要维护其被“外部势力”威胁的政治安全和领土完整;其次,中国要维护边境的安全和稳定;第三,中国要考虑周边地缘政治、安全形势对自身的影响;第四,中国要在更大的国际舞台上维护权益、争取利益。然而不幸的是,尽管自1972年尼克松访华以来,美国对中国提供了极大的帮助,但在中国人看来,在这四个环环相扣的利益关切中,美国都站在中国的对立面。
作者同时指出,目前在中国最为流行的国际关系理论——米尔斯海默 (John J.Mearsheimer)的进攻性现实主义(Offensive Realism),在很大程度上强化了中国战略分析家对美国的上述认知。
“进攻性现实主义”的核心观点是:一个国家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塑造对自己有利的国际环境。在中国的战略分析家看来,美国在中国周边增加军事存在、与亚太地区盟友扩大合作、推进民主等方面的动作,完全符合这一理论。因此,中国体制内的学者大多对中美关系持悲观态度,认为应当以进攻性现实主义对进攻性现实主义,以更为强硬的政策反击美国。而那些认为中美关系可以互惠互利的观点,在学术界往往被“靠边站”。不过也应注意到,中国政府为了避免“中国威胁论”,在公开的表态中会适当平衡这两种观点。
两位研究者在文中也抱怨,在这种认知的影响下,即便是中美之间互利共赢的合作,在中国人看来也有一些“变味”。如在中美贸易中,虽然中国有大量贸易顺差,并持有美国大部分的国债,但中国的战略分析家依然认为美国实际上占了中国的 “便宜”;美国对于中国经济开放的鼓励,也被看成是美国想从对中国的投资中榨取利润。诸如台湾、人权、环保等中美关系中的主要矛盾和问题,更被认为是美国给中国崛起制造的麻烦——事实上,这些问题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美国内部多元利益集团对中国的关注不断上升,美国行政机构并不能完全起到主导作用。即便是中美之间最为核心的台湾问题也是如此:1972年尼克松曾告诉中国,美国准备放弃台湾,但出于其国内政治原因,他要到第二个任期才能正式做出这一决定。结果,尼克松第二个任期刚开始没多久就因为“水门事件”被迫辞职,接任的福特由于在政治上不够强势,没能迈出这一步。卡特上台后,终止了《美台共同防御条约》,但美国国会随即通过了《与台湾关系法》,这一举动不仅震惊了中国政府,也让卡特当局大感惊讶。
那么,应该如何应对中国这样一个对美国有着根深蒂固不信任感的“进攻性现实主义者”呢?两位研究者认为,应在中美之间建立新的力量平衡以维持现有的国际体系,但是中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毫无疑问将更加重要。
从具体的政策手段来说,应该通过冷静的专业手段实施,而非夸夸其谈。在战略和贸易上的鹰派语言,更是不利于双方达成利益共识的努力。同时,美国也应明确自己在中美关系中的利益所在:中国的稳定和繁荣、以台湾居民愿意接受的方式解决台湾问题、在中国外海航行自由、日本及其他亚洲盟友的安全、开放的世界经济以及对人权的保护。为维护以上利益,美国应做到两点:一是美国仍然要用实力说话,保持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军事优势,二是要抵制中国以不符合西方利益的方式重塑全球法律体系——特别是在人权制度上的努力。而这一切,首先是建立在美国“办好自己的事”的基础上的。这些事情包括:维持军事力量的更新换代、经营和盟友以及其他合作力量的关系、继续扶持卓越的高等教育系统、保护美国的知识产权不被窃取、重新赢得世界人民的尊重。
总的来看,黎友安和安德鲁·斯科贝尔的文章比较客观地反映了中国“战略分析家”对美国现行对华政策的一些看法。文中提到的一些专家、学者,如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王缉思、社科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倪峰、中国军事科学学会副秘书长罗援等,也都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和指标意义。
但是有一点作者可能没有认识到:在国际关系和外交政策领域,中美学界与政界之间的互动关系是完全不同的。美国是学术界的观点和思想转化为政府的政策,而中国是政府的政策影响学术界观点,甚至很多时候,中国学者的一些观点其实是在为政府政策“背书”。另外,这篇文章也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
不过,中美如果真能像文中所说的那样,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上构成新的力量平衡,不为一些“夸夸其谈”所干扰,倒也不失为双方构建稳定和谐关系的一条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