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禹龙 顾 珣
(河北金融学院社科部 河北 保定 071051)
中国地方志起源早、类型齐全、数量众多。熊月之根据《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统计,现存宋代至民国时期的中国地方志有8264种,11万余卷,占中国古籍的十分之一左右。[1]地方志的史料价值逐渐为研究者所重视,特别在城市史研究中的作用日渐突显。[2]
近代以来,随着中外交流的不断加强,国外官方或民间的团体及个人根据其在中国的行记或调查编撰了一些中国地方志,颇具史料价值,由日本东亚同文会编撰的《支那省别全志》(以下简称“《全志》”)成为典型。近年来,该志虽已引起学界之关注,但史料价值尚未在经济史研究中得到充分发挥。(1)因此,本文仅以《全志》第13卷《浙江省》(以下简称“《全志·浙江省》”)为例,说明它在清末民初经济史研究中的重要价值。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开放程度日渐强加,对外考察蔚然成风,除访问欧美以求师法外,也加强了对中国的实地凋查。官员、学者、浪人、商贾、军人竞相“禹域踏查”,范围遍及白山黑水、戈壁草原、大江南北,留下卷轶浩繁的纪行文字,包含着对晚清民国中国政治、经济、军事、地理、文化、社会等方面的观察与评介等丰富的内容。(2)
《全志》的编纂者“东亚同文会”于1898年在东京成立。1900年,东亚同文会在华办学,5月,南京同文书院随即开办。后因义和团事起,该书院于1901年4月迁至上海,更名为“东亚同文书院”。它主要从日本招收学生,以实地了解中国的人情风俗、商业习惯,进而振兴中日贸易为宗旨。书院从1901年到1945年共招收了46期学生,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每年会出版一本旅行记总述。1907年,日本外务省拨给同文书院“清国调查旅行补助费”3万日元。学校把此款分为三部分使用,其中一部分便用于中国内陆的调查旅行。凭此款,本年第5期的学生开始了对中国内陆的调查旅行。《全志》便是根据本期及以后几期学生在中国内陆的调查报告书整理、编纂出版而成,它是日本人最早撰写的中国地方志丛书。
《全志》的出版工作始于1916年,完成于1920年,它采取章节体的方式,以中国的十八行省为述志客体,分别为广东、广西、云南、山东、四川、甘肃(附新疆)、陕西、河南、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浙江、福建、江苏、贵州、山西、直隶,共18卷。志书行文大多包含了总说、都会、市场贸易、交通运输、工业、矿业、农业、畜牧业、货币金融等项,突出了社会经济史研究的框架。其中浙江卷共11编,资料主要源于1907-1916年间东亚同文书院第5、7、9、10、13、14期的学生调查。
《全志·浙江省》囊括了清末民初1907-1916年间浙江省的社会状况,调查内容着重反映了该省的经济情况,成为经济史研究中不容忽视的史料。
近代以来,伴随着中外经济交流的加强,特别是1842年《南京条约》、1876年《烟台条约》、1895年《马关条约》相继开放宁波、温州、杭州为通商口岸,提高了浙江省的开放程度。由于通商时间及所处地域等不同因素的影响,这三个通商口岸城市在对外贸易输出额上显示出了明显的差异。《全志·浙江省》第3编《浙江省の贸易》调查数据显示1907-1916年间,宁波对外贸易额输出输入总额始终处于领先地位,杭州次之,温州再次之。本编又对此三座城市在1896-1916年间的外贸易输入输出额分别进行了统计,突出了个体资料的详细性及差异性。又对1907-1916年间三城市港口的大小轮船、民船、汽船等入港数量及相应的吨位做了统计,它与第5编《交通运输及邮电》对浙江省船运业的综合调查勾勒了口岸城市的对外贸易。
浙江是江南茶区的重要组成,本省产茶区主要集中在钱塘江以南的绍兴,温州、宁波,台州、杭州、严州亦产之。所以,茶叶输出是浙江省对外贸易之一大宗。第6编《主要物产及商业惯习》第1章《农产》中第3节《浙江省の茶叶》对1905-1917年间杭州、宁波、温州的红茶、绿茶、茶沫及未烘茶叶的输出进行了统计,并将其与九江、澳门的茶叶输出进行比较。调查显示,1913-1916年间,中国的绿茶外销量甚大,主要输往新加坡、印度、土耳其、波斯、埃及、英国、德国、西班牙、日本、越南、爪哇等国及当时英属的香港、日属的台湾。
浙江省有着悠久的蚕桑文化,该省的蚕作业甚是发达。《全志·浙江省》第6编第2章《浙江省の养蚕业》调查显示,清末民初该省所辖11府77县(州)中有9府43县从事该业。[3](P496-497)
分布广泛的蚕作业促进了浙江省丝织业的繁荣,其生丝出口成为该省对外贸易的又一大宗,出口的生丝主要输往印度、伊朗、英国、意大利等地。第7编《工业及矿产》第1章《浙江各地の制丝业》,列举了浙江的生丝种类及各港的生丝输出情况,如对1905-1917年间杭州生丝输出进行了统计,并与同时期的芜湖、上海、广州的生丝输出相比较,得知1913-1917年间,杭州白丝的输出量一直处于第一位。本章列举了十个统计表,如《杭州关输移出白丝比较表(再输移出な含ます)》(1909-1917)、《支那各港より外国への纯输出总高》(1905-1917)、《支那各港より外国への主要输出先国别(再输移出な含ます)》(1909-1917)、《浙江各港纯输移出屑丝及茧统计》等,充分的说明了当时浙江省蚕作业的生产及销售状况。
本编亦对浙江省的棉织业进行了调查,对14家棉织工厂的织机数、织布种类进行了统计,列举了宁波海关、杭州海关1906-1917年间的棉花输出量,并对1902-1917年间,宁波、天津、汉口、上海等主要口岸城市棉花的输出量进行了比较。浙江省棉花的主要输出地主要是英国、德国、土耳其、印度、意大利、朝鲜、日本等国。
浙江省的对贸易中亦有一些商品从国外输入本省。例如香港、爪哇的砂糖,美孚石油公司的石油以及当时流行的洋巾等物品,都源源输入浙江省。
浙江省不同区域的特产异常丰富,《全志·浙江省》对此的调查也较全面,只是详尽程度有所不同,较详细者为本省的渔业及酒业。
浙东一带濒临沿海,海岸线长约海岸线长5800余公里,特别是舟山群岛一带,水资源特别丰富,渔业发达。《全志·浙江省》第6编第4章《浙江沿岸の渔业》对该区域的渔业进行了调查。如1907年宁波府所辖6县中有5个县设有渔场,其数量分别为:鄞县25家2435人,定海县25家2038人,镇海县15家1312人,奉化县8家672人,象山县7家562人,合计80家7019人。[3](P546)反映了该府渔业的突出。此外,本章还对杭州、宁波、温州1912-1917年间每年干鱼、碱鱼、鱿鱼、墨鱼,海蜇、鱼翅及其它海产品的对外输出量进行了统计。这些对于海洋经济史的研究极为重要。
第7编第5章《绍兴及萧山の工业》着重介绍了浙江省的酒业。1916年浙江省酿酒作坊总数1564户,使用男工3652人,女工109人[3](P669)。本业主要集中在杭州、嘉兴、湖州、兰溪等地,诸品牌中又以绍兴老酒较为著名,且有一定的输出额。本章还对1912-1917年杭州、宁波、温州各港输出的酒量进行了统计,并将其同天津、牛庄、九龙的酒量输出作了比较。
民众日常生活所需的食品、用品较能反映当时社会的经济实态。《全志·浙江省》第6编第5章第7节《金华の物产》便对当时的金华物产及市场行情进行了详细调查。内容涉及酒类、麦类、肉类、香料等日常生活必需品的种类、年产量及市场价格等极为详尽的信息,从中不难体察出该地区大致的生产结构、消费结构及生活水平,这些都是民众经济生活史研究中亟待深化的内容。[3](P570-571)
代近以来,由于传统农本商末观念的打破及实业思潮之大兴,中国商业虽步履维艰,却渐次摆脱了“寒冬”之笼罩,各处商业会所等商业机关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出来。《全志·浙江省》第9编第1章《商业机关》对浙江省各主要城市的会馆、公所进行了统计,如1916年杭州的商业会馆、公所达到37处。本单章亦对宁波、温州等22个城市的商会分布者有所统计。并对本省31个城市中商会的会董、会员人数,开会次数,会费的收入与支出进行了统计,为商会史研究提供了宝贵材料。再则,本章对各城市中洋行、公司、船行、米行、油行的统计也十分详细。
《全志·浙江省》第10编《金融货币及度量衡》着重统计了浙江省内各大城市的钱庄、钱铺。以杭州城为例,城中旧有大钱庄约10所,中钱庄约20所,小钱铺则达百余所。民国初年,部分铺庄、钱铺合并组成钱业公所,其中,资金过万者有36家,资金未抵万者有24家[3](P496-797)。此外,本章亦对浙江省的新式银行作了一一介绍。这些又为金融史研究提供了宝贵材料。
以上四方面仅是对《全志·浙江省》主体内容的大致提炼,虽有许多尚未言及之处,却也能管见《全志》所载内容之一斑,进而突出它在深化中外贸易史、区域经济史、民众经济生活史、商会史、金融史等方面的史料价值。
清末民初是政治变革剧烈之时代,清末新政、辛亥革命、二次革命、护国运动、护法运动及北伐战争一直都是学界加以考察的主体内容。与之相较,对于此时期社会经济形态的考量尚嫌不足。纵观《全志·浙江省》,它涉猎广泛,较为全面的反映了1907-1916年间浙江省的经济情况。它以详实的社会调查为基础,注重量化统计,突出“数目字”,行文中利用的制表多达320余处,基本上勾勒出了该省的总体经济结构与特点。该志虽基于浙江省,但是,城际间,省际间,国际间的贸易交流及相关内容的对比分析却使地方志突破了省界乃至国界的局限,成为本志的又一鲜明特点。
以上仅以《全志·浙江省》为例,分析了《全志》对于清末民初经济史研究的价值。由于各省省情之不同,相关省志所载内容自然会表现出一定的差异性,进而突出不同省份的各自特点。所以,在从事与其相关的研究时,有必要对《全志》所载内容进行总体把握,综合分析,从而明确相关研究领域的共性与个性。同时,由于调查主体的不同(不同人员、不同班次)及调查时间之所限(或是某一时间点,或是某一时段),仅依《全志》内容很难考量出当时社会经济形态的全貌。所以,在充分利用《全志》之时,应全面搜集其它材料作为辅证。《支那经济全书》(东亚同文会发行,1907年出版)便是其很好的补充材料。它由东亚同文书院第1期到第4期200余名学生历经数年调查而成,内容反映1902-1906年间中国社会的经济状况。所汇集的资料或是对文牍、档案、典章的直接移录,或是对相关资料的采摘综合,或是实地调查,后二种形式的资料最具价值。《大阪每日》对其评价到:“材料正确,研究精深,到现在为止是最好最新的支那经济大百科全书。这本书对于立志搞支那贸易者,或研究支那经济情况是无法缺少的宝典。”[4](P232)它与《全志》构成姊妹篇,也间接说明了《全志》的重要价值。
遗憾的是,在《全志》与《支那经济全书》中,有的调查统计并未标注出明确的调查时间,这为材料的使用带来障碍。所以,在材料征引时,应设法明确其调查时间。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对当年调查报告书的原件进行查阅,从而加以确定。现在,日本爱知大学丰桥图书馆保存了从1913年第10期至1933年第29期留下来的约400本调查报告书原本,1996年爱知大学把它做成缩微胶卷,[4](P63)极大方便了学界对此资料的利用。
此外,当年调查者所写的日记也是可以作为辅证的重要资料。当时,书院每年都把这些日记汇集为一本旅行志,内含风俗、习惯、地名、里程、旅馆、语言、通货、运费、食物等各方面的详细记录。旅行志从第6期开始编纂,第7期开始出版,一直到第40期为止,史料价值较高。[4](P63)
清末民初日本官方或民间对中国社会的调查甚多,如从1898年起,日本农商务省等部门开始大规模派遣“清国实业视察员”对中国的经济进行调查,这些视察员回国后,便撰写递交了大量的“复命书”、“报告书”。再如日本驻华领事馆的调查报告汇编等,[5](P63)都是中国经济史研究的重要史料,亦可与《全志》互为辅证。
总之,希望本文对《全志·浙江卷》的大致分析,能够引起学界对《全志》的重视,明晰它在清末民初中国经济史研究中的价值所在,从而促进其有效利用。
注释:
(1)相关的研究成果主要有[日]薄井由.东亚同文书院大旅行研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赵文远.上海东亚同文书院与近代日本侵华活动[J].史学月刊,2002(9)。
(2)日本人习称中国为“禹域”,意谓“大禹的国度”。冯天瑜主编.上海东亚同文书院大旅行记录[C].上海:商务印书馆,2000.1。
[1]熊月之,张生.中国城市史研究综述(1986-2008)[J].史林,2008(1).
[2]成一农.中国古代方志在城市形态研究中的价值[J].中国地方志,2001(1-2).
[3]东亚同文会.支那省别全志·浙江省[Z],大正八年(1919).
[4][日]薄井由.东亚同文书院大旅行研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5]陈锋.清末民国年间日本对华调查报告中的财政与经济资料[J].近代史研究,2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