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朝江宁织造的贪腐问题浅析

2013-08-15 00:46李辰杨
黑龙江史志 2013年1期
关键词:亏空曹家曹寅

李辰杨

(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一、江宁织造的贪腐问题

江宁织造,即江宁织造衙门的主管官员。清袭明制,立国之初即在江南设立江宁、苏州、杭州三处织造衙门,为皇室提供服饰的采购、织造等服务。织造官员的身份相当于皇家服饰方面包工头,多由皇帝的亲信担任。顺治时期织造官大多勤务于本职工作。从康熙中期开始,康熙对织造官员委以重任,织造官的黄金时代来临,其权势不断膨胀,伴随而来的贪腐问题也日渐严重。

康熙朝的第一任江宁织造是曹玺。他于康熙二年(1663年)得到了担任首任江宁织造的机会。曹玺任职期间,织造尚未被康熙赋予特权,曹玺的工作主要是管理江宁织造局,负责购买生丝原料并加工成皇室用品送往京城。现有史料对曹玺的记录较少,其在江宁织造的治绩也不得而知。但1667年,他奉诏到京觐见康熙时被授予一件蟒服并加官一级,说明曹玺在织造任上确实做出了不俗的成绩。后来,曹玺又得到了工部尚书的名誉头衔,他的夫人孙氏也被授予“一品夫人”的头衔。曹玺在江宁织造任上任职20年,同样由于史料较少,其是否有贪污腐败迹象已不得而知。但他的业绩和活动获得了康熙的认可,为曹家后来的发展打下了较好的政治基础。

1684年,曹玺病逝于江宁织造任上,接替他的是正白旗人桑格。关于桑格,史料不多且多有出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在康熙二十九年年末由江宁织造升调为山东巡抚,其织造一职由曹玺的儿子曹寅担任。史书上并没有桑格贪腐的记录,且其之后一路高升至吏部尚书,并于康熙五十二年善终。

曹寅上任时已是康熙中期,三藩已平定、台湾已收复,国家大体安定。为了进一步加强对江南地区的统治,康熙开始赋予织造更大的权利。江宁织造曹寅,苏州织造李煦和杭州织造孙文成,三家联络有亲,结为一体,共同为皇室服务。在康熙的授意下,他们获得了密折奏事等特权,其权势迅速膨胀,贪腐之事也不断发生。

康熙一生六次南巡,五次都以江宁织造署为行宫,曹寅四次接驾,曹家的权势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每幸江宁,除首次驻跸将署外,馀五次皆以织造署为行宫,而寅实与四次接驾之荣”(1)。每次接驾,花费都是非常惊人的,除康熙的行宫要重新装饰一番外,随行人员的各类花销也都由江南织造负责,而且为了给康熙出行造势,其排场之大花费之多,就连康熙也认为过于奢华。因此第四次南巡前(1703年),他下诏给江南三织造:“朕九月二十五日自陆路看河工去,尔等三处千万不可如前伺候。若有违旨者,必从重治罪。”(2)

这道谕旨说明,曹寅为1699年的第三次南巡做了十分奢华的准备工作,“视甲子十倍矣”(3),就连康熙也觉得有些过分了。时人有笔记曾记载:“康熙帝屡次南巡,地方官备办供应,挪用公款,亏空甚钜……上下交困,仕者至视南中为畏途”。(4)

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康熙第五次南巡。曹寅和李煦为了讨好主子,发动盐商为康熙在宝塔湾的宝塔旁增建了一座行宫。康熙南巡到此地后十分高兴,对二人进行了嘉奖,“给曹寅以通政使司通政使衔,给李煦以大理寺卿衔”(5)。从此,二人尝到了好处,在修建各类工程的过程中,“一方面务求工巧,讨好玄烨,对下则在开具与工程有关人员名单上大做文章,变相收受贿赂”(6)。

为了从康熙南巡中获取更多的利益,曹寅和李煦还多次鼓动康熙南巡。二人是如何鼓动康熙南巡的史书并无明文记载,但康熙对此曾专门责难二人:“曹寅、李煦请朕南巡,朕已有旨责之,朕断然不往,尔等不得再三奏请。”(7)

曹寅任江宁织造二十年,期间四次接驾,这是曹家势力的鼎盛时期。为办好接驾等事宜,曹寅挪动公款,造成了巨大的亏空,为曹家埋下了隐患。康熙五十一年,曹寅病逝,留下巨大亏空。李煦在报告曹寅的死讯时上奏说:“江宁织造衙门历年亏欠钱粮九万余两,又两淮商欠钱粮,去年奉旨官商分认,曹寅亦应完二十三万两零,而无资可赔,无产可变,身虽死而目未瞑。”(8)早在曹寅死前,康熙就曾多次提醒他减少开销,尽快将亏空补上。康熙四十九年八月,李煦上奏折后康熙朱批道:“风闻库帑亏空者甚多,却不知尔等做何法补完?留心!留心!留心!留心!留心!”(9)康熙在此连用四个留心,可见其对此事的担忧。但康熙明白江南织造的亏空大多是由他南巡所致,因此他令曹寅和李煦二人轮流担任两淮盐政,以盐政盈余补织造亏空,并提醒二人减少开销,以免遗祸子孙。同年十一月,康熙再次下密折下谕:“每闻两淮亏空甚是厉害,尔等十分留心,后来被众人笑骂,遗罪子孙,都要想到方好。”(10)

曹寅死后,康熙开恩,令其子曹颙继任江宁织造。原本今年该曹寅担任两淮盐政,但其突然病故,此职由李煦代理。康熙令其与曹颙一起,利用盐政结余,尽快补完亏空。

康熙五十二年,曹颙上奏说:“窃奴才父寅去年身故,荷蒙万岁天高地厚洪恩,怜念奴才母子孤寡无倚,钱粮亏欠未完,特命李煦代任两淮盐差一年,将所得馀银为奴才清完所欠钱粮。皇仁浩荡,亘古未有。今李煦代任盐差已满,计所得余银共五十八万六千两零,所有织造各项钱粮及代商完欠,李煦与奴才眼同俱已解补清完,共五十四万九千六百馀两。谨将完过数目,恭呈御览。尚馀银三万六千馀两,奴才谨收贮。”(11)

后来,曹颙又上奏愿将银三万六千余两献与康熙做“添备养马之需”,(12)但康熙朱批:“当日曹寅在日,唯恐亏空银两不能完,近身没之后,得以清了,此母子一家之幸,剩余银两,尔当留心,况织造费银不少,家中私债想是还有,朕只要六千两养马。”(13)从康熙的这一批示看,曹家的经济状况并未好转。一年之后,李煦再次上奏请求能连任两淮盐政,以继续还清曹颙和他的亏空,但康熙没有答应。

康熙五十三年,曹颙病逝在任上。康熙认为曹颙是个十分难得的人才,但他膝下无子,康熙觉得十分惋惜,因此特意下旨让李煦从曹氏子孙中选择一个可以奉养曹颙之母的人继任。李煦后来上奏说选定了“好古嗜学,绍闻衣德”(14)的曹頫,于是康熙命曹頫继任江宁织造。

曹頫虽然善于读书,但在管理织造上并不在行,反而常常以权谋私,致使江宁织造连年亏空。不久之后,康熙再次命两淮盐政代补江宁织造的亏空。曹頫虽上折子表示感激天恩,但依旧滥用职权,中饱私囊。康熙五十九年,康熙亲自下谕给曹頫,警告他不要在借皇室名义招摇撞骗。“近来你家差事甚多,如瓷器、珐琅之类,先还有旨意件数,到京之后送至御前览完,才烧珐琅,今不知骗了多少瓷器,朕总不知,已后非上传旨意,尔即当密折内声明奏闻,倘瞒着不奏,后来事发,恐尔当不起,一体得罪,悔之莫及矣。即有别样差使,亦是如此。”(15)但曹頫对康熙的警告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贪赃枉法。

二、有罪不治罪的原因分析

康熙对江宁织造的亏空和贪腐情况十分清楚,但并未将他们绳之以法。直到康熙去世,没有一任江宁织造被查处,反而是康熙多次为他们出谋划策弥补亏空。康熙这么做,有其深刻的历史原因。

首先是政治需要。江南地区是清王朝最后平定的地区,反清势力屡禁不绝,而江宁(南京)曾是明朝都城,明朝的影响相对较深。为了巩固对这一地区的统治,康熙扩大的江宁织造的权利,使其有密折奏事的特权,负责报告地方各种势力,包括民间传言、反清活动、地方官员活动等。这样,江南织造就成为清朝初期部署在江南的大内密探。他们本身属于皇室包衣,与地方督抚没有上下统属关系,直接受皇室领导。其包衣身份虽然低贱,但由于受皇帝直接领导,有钦差身份,有密折奏事之权,其实际地位与地方督抚平行,甚至高于地方督抚。康熙经常授意曹寅打听地方动态。如康熙曾朱批:“已后有闻地方细小之事,必具密折来奏”(16)。还曾提醒曹寅:“倘有疑难之事,可以密折请旨。凡奏折不可令人写,但有风声,关系匪浅。小心,小心,小心,小心!”(17)

曹寅等也多次为康熙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地方动态,为康熙做出正确的决策提供了宝贵的依据。例如江南科场案中,曹寅和李煦一直密切跟踪,报告地方督抚动向,为康熙秘密调查取证,最终使本案得以顺利了结。正是因为清朝的政局不稳,加之制度亦不健全,因此江南织造暂时充当了密探之职责,为巩固清王朝在江南的统治做出了无可替代的贡献。也正因为如此,康熙才能在经济上对织造马马虎虎,以保证其在政治上的作用。

其次是康熙深知他们的亏空缘由。在康熙五十四年的朱批奏折中曾有这样一段话:“曹寅、李煦用银之处甚多,朕知其中情由。”这说明康熙对曹寅的用钱方向很明了。而曹寅也多次通过密折向康熙报告自己的开销状况。通过其奏报我们可以发现,其大笔的花销都是用于官场应酬,而非自己中饱私囊。如康熙几次南巡,曹家花费巨大,挪用公款,私家债务陡增。曹寅甚至还向康熙报告过太子曾派人向其索要钱财之事。康熙也深知织造亏空和自己南巡有莫大关系,且他与曹寅君臣关系甚好,因此也就没有追究其经济问题,反而帮着他谋划还清亏空。

最后,曹玺、曹寅、曹颙等人都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历经三代,曹家在南方文化界建立了很高的威望。为了达到吸引更多知识分子为朝廷服务的目的,康熙多次派曹寅组织南方士人修书,举办一系列文化活动。如曹寅曾负责修订刊刻《全唐诗》、《佩文韵府》等,他用的不少人都是前明遗民。这些活动有效的抵消了他们对清王朝的抵触情绪,对清前期稳固在江南的统治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康熙就曾夸赞曹玺说他是“能为朕惠此一方人者也”(《曹公崇祀名宦序》)。从现实活动来看,其子曹寅的作用不在他之下。

因为上述原因,江宁织造虽屡有亏空,贪腐不断,但康熙一朝,其政治、文化作用举足轻重,对巩固清王朝在江南的统治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他们才得以保全。但从康熙后期开始,其权势过大的弊端开始显现,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甚至干扰地方,康熙多次下诏警告但收效甚微。

三、最后结局

雍正继位后,开始纠正康熙晚年的一些弊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此时,江南局势已经稳定,江宁织造的政治特权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其历史使命已经结束。而且,雍正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了密折奏事权并使其制度化,这就使得织造彻底丧失了对地方大员的不对称优势,他们的身份又回到了包衣奴才的低贱地位,不能再与地方抗衡。

但此时,曹頫、李煦等人受到惯性趋势,依旧高调行事,尤其是曹頫,其在雍正五年往京押送贡品时,竟私自加派马夫,骚扰沿途驿站。于是,雍正以亏空等罪名,将曹頫抄家治罪。此后的历任织造,权利越来越小,渐渐回到其丝织本业。

注释:

(1)红楼梦新证.385。

(2)李煦奏折.中华书局,1976:21。

(3)清稗类钞.第二部:2。

(4)康熙南巡秘记。

(5)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31。

(6)康熙中晚期的江南三织造。

(7)康熙起居注.中华书局,1984:2060。

(8)李煦奏折.中华书局,1976:120。

(9)李煦奏折.中华书局,1976:89。

(10)李煦奏折.中华书局,1976:90。

(11)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119。

(12)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121。

(13)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122。

(14)上元县志·曹玺传.73。

(15)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153。

(16)关十江宁织适曹军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49。

(17)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23。

[1]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

[2]李煦奏折.中华书局,1976.

[3]清圣祖仁皇帝实录.中华书局,1985.

[4]康熙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二册).影印版.

[5]康熙起居注.中华书局,1984,第三册.

[6]蟫伏老人.康熙南巡秘记.进步书局,1916.

[7]吕燕昭.嘉庆新修江宁府志.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

[8]刘盛.康熙中晚期的江南三织造.史学集刊,1991(4).

[9]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上海三联书店,2008.

[10]祁美琴.清代内务府.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

[11]朱淡文.曹頫小考.红楼梦学刊,1987.

[12]王春瑜.论曹寅在江南的历史作用.红楼梦学刊,1980(1).

[13]韦庆远.江南三织造与清代前期政治.史学集刊,1992(3).

[14]王钟翰.王钟翰清史论集.中华书局,2004.

[15]黄进德.曹寅在扬州治绩述略.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5(4).

[16]郭志芹.江宁织造府与曹家兴衰.红楼梦学刊,2007(5).

[17]刘金晶,方园园.清代的奏折制度.兰台世界,2006(10).

[18]程宗骏.苏州织造李煦行略考.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4).

[19]杨乃济.透析江宁、苏州织造衙门兼议曹_李两家之败落.红楼梦学刊,19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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