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媒体视野中的德国经验——以《大公报》为例考察

2013-08-15 00:46陈声玥
黑龙江史志 2013年22期
关键词:大公报妇女德国

陈声玥

(南京大学 江苏 南京 210093)

20世纪30年代,中国面临日本入侵和国内社会秩序混乱的双重危机,加之国民党刚完成形式上的统一,内部党派主义、宗派主义盛行,行政效率十分低下。在内忧外患的局面下,国家的生死存亡和紧张的中日敌对关系是中国思考所有问题的根本出发点。当时,德国复兴的成功经验及其社会动员模式显示出的高效率,引起世界各国广泛关注。德国在19世纪末迅速实现统一并成为世界强国,以及一战后从战败阴影中迅速东山再起,为中国人提供了“一个国家用非革命的方式快速发展的典范”。[1]中国所面临的问题与德国复兴的时代背景有很多相似之处——独裁统治的政治取向和受列强欺压排挤的国际环境,因而中国急需借鉴德国高效、实用的管理模式来消除社会混乱,摆脱内忧外患的危局。同时,中德自巴黎和会后签订协约以来,关系相对比较友好,在经济、军事、政治和教育等方面都有密切往来。基于这种考量,中国上至国民政府,下至舆论媒体,都十分关注德国社会动员及其整合情况。本文拟以《大公报》为例,考察当时舆论媒体对德新教育政策、青年训练、体育运动和妇女动员等相关问题的审视,再现国难之际国人对民族国家发展的思考。

一、新教育政策的审视

实施新教育政策是德国社会动员中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德国素以高质量的教育水准闻名于世,许多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皆出自德国,如康德、黑格尔、歌德、海涅等。而到了20世纪30年代,由于担负沉重的经济压力和战后重建的迫切需求,德国社会对专门技术人才的需要远远超过对大学生的需求。德国联邦政府“一致认为青年们与其去受不切实际的大学教育,还是去找职业好。反对进大学的论调喧豗于舆论界。”[2]故在三十年代初期,德国从政策上入手,积极鼓励学生接受职业教育,学习专门技术,以实现尽早就业。到1933年国社党上台后,德国的教育发展更是改弦更张、大易旧辙。

针对德这一政策的变化,《大公报》指出:德国政府“获得政权不足为用,要保持强固的基础,须从训练青年着手,使无意识的儿童,成为有意识的主义实行者”。其教育宗旨在于“训练青年,牺牲小我,为国家民族服务”;主张“国家先于个人,团体服务,高于一切,理想的国民,须能保护国家,嗣续政治主义的生命”。因此,“必以强化儿童的体格,养成坚毅的意志和民族主义的认识为出发点,至于智力的发展,则列为次要的事情”。“一个缺乏学问,可是身体健全,有魄力,有坚强意志的人,对于国家,比一个文弱的天才,更为有用。”《大公报》认为,德国教育的目标,第一为体格、第二为品格、第三才是智慧。[3]正是基于这样的执政理念,在学校教育方面,首先,德国坚信“国防的力量纯系于儿童健强的体格”[4],十分注重儿童教育。学校中每日两小时体操训练,尤其注重拳与角斗,致力于培养儿童强健的体魄、优良的天资和纪律性,并教育学生“应以自己的种族为荣幸,在学校之中,要使之决定保存纯洁的血统,攻击一切为害种族的敌人”[4]。第二,由于大学教授“不赞成妨碍研究科学的自由及一切反科学的举动”、且对国社党理论“怀疑多不信任”,故对国社党的宣传引不起热烈的情绪;而德国的中学教师则本来就厌恶共和教育制度,再加上此时国社党给他们一个担负国家复兴重任和提升社会地位的机会,于是热烈地欢迎、诚意地接受希特勒的主张,与国社党迅速结合起来,使中学教育成为国社党民族复兴运动的主要推行地。[5]第三,1933年12月,德国下令对大学教育人数进一步加以限制,每年能进入大学的学生仅一万五千人,其中,女生仅为男生数量的十分之一。[6]因为国社党认为“女人应当预备生育儿女,提倡母教是当今根本的责任”。[4]到1935年,即使能入大学的学生,也必须先经过六个月工作营的服役,才最终得以进入大学。[7]

新教育政策起初积极推动了德国的社会稳定和重建工作,然而,在民族主义和复仇心理的驱使下,德国的新教育政策逐步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德国的传统教育深受自由主义影响,目的在于使学生人格自由发展。而国社党统治下的新教育则只有一个目的,即:铸造国社党需要的人。教育儿童要为团体而牺牲,开设卫国科学课程,并将此视为“德意志精神最伟大优美的实现”。[5]对此,《大公报》敏锐地指出:“希氏(希特勒——引者注)以人类个人本身无甚价值,仅在种族本能上表现程度,尽个人的责任,于国家有益即为满足,在这种空泛而强硬的计划中,不论贵族平民都无个人自由人格,挑战人类本性激烈的趋向,引导向强权上进行,其结果必定要轻蔑其他的民种,消灭人类自由。”[4]

二、青年训练的关注

除了学校教育方面的变化,《大公报》等国内媒体还注意到:“德国新教育实现的途径,不是专靠学校教育,而另外有一个系统的强有力的组织的存在,这就是目下德国所采行的青年训练。”[8]青年训练包括劳动服务营,乡居年,青年团等。服务营“含有经济的教育的目的”,规定凡十八岁至二十岁的男子,必须参加这个团体,替国家做六个月的苦工。这是德国的一种新经济政策,力求以内地的发展来补偿因凡尔赛条约而失去的土地,不过实际上其教育价值远胜于经济目的,重在培养青年的纪律性。[9]乡居年是一种“下乡运动”,城市儿童在完成强迫教育以后,由政府出费,送往乡间,接受军事、政治、农业训练一年。目的在于“使他们投身社会之前,得到一个军事彻底的训练”,同时,希望唤起他们爱好乡村的观念,鼓励他们定居乡村,从而帮助解决失业问题。[9]青年团则是“国社党甄选和训练基本党员的机关”,青年们十分踊跃地加入该组织,“德国的青年——无论在校内或在校外——已有十分之八九是青年团的团员”,其主要目标是“培养德意志健全的国民,以复兴日耳曼民族”,团员的信条是国社党的二十五条党纲。[9]青年团的训练主要分为政治、健康、军事三个方面:政治上,“宣传国社党主义”、“回复民族固有的德性”;健康上,“提高青年健康的水准”、“培养优生的意识”、“养成劳动的习惯”;军事上,培养“服从的德性、爱名誉的德性、勇敢的德性、军人所必须的其他德性”、“训练士兵应具有的知识与技能”。虽然德国对外宣称不是军事训练机关,只是党员的培训和宣传的机构,但《大公报》注意到,从他们严格的军事训练来看,“这五百余万的青年团团员不啻是德意志五百余万的后备军”。[9]

为了进一步教育和锻造青年,德国政府大力提倡青年义务劳动。最初是志愿性质,后改为强迫工役,德国年满17岁至25岁之间的男女青年一律需强迫工役半年(其中男子在军役之前)。[10]《大公报》指出:“德国义务劳动,实涵有军人精神教育的意味”[11],认为它在精神教育方面意义重大——“使全国青年,无论其为士、农、工、贾,均于共同劳作,共同滴汗之中,了解互助的意义,并以集中青年爱国的热力消泯阶级的意识,打破劳心劳力的分界”。[12]青年训练在德国社会动员中起到的作用,给中国极大的启发。因此,《大公报》强调:“要复兴民族,必先训练青年!”[13]

三、发展体育和妇女动员的启示

除了对新教育政策和青年训练方面的关注,德国对体育运动的重视也引起了国内舆论媒体的注意。德国体育运动的发达,兴起于凡尔赛条约对德国军事发展的限制,主要是针对战后军备被限、兵额减少的情况,旨在增强国民身体素质,为将来的战争做好人力准备。因而,体育运动在德国的普及十分广泛。其中,足球运动最为发达,甚至在极为偏僻的地方,也建有足球场。各学校所有运动场均向附近居民开放,“每至夜间,附近老幼于数百烛灯光之下,从事各种体操之练习,状至愉快,绝无丝毫畏苦之感觉”。此外,各政党为迎合人民需要和争取政治势力,亦相继成立体育部。[14]

为了全方位加强国民的身体锻炼,德国还将舞蹈也纳入到运动的行列。在政府的提倡下,舞蹈运动在一战后德国快速普及起来,各地均有舞蹈团体,许多学生、教员、雇员等业余参加者加入,其使命在于激发民众锻炼体格的兴趣。正如《大公报》所言:“严格的说起来,德国舞蹈是由体操蜕蛹而新创的,只可算是一种技艺,里面并没有舞蹈的技巧”。[15]在意识形态的导引下,美丽的标准也有了极大的改变。粗胖强壮成为了美的一种,胭脂抹粉的装扮和娇柔的身体则要受到轻视,因为这“有害母体的康健”。[16]这种对美丽的重新定义鼓励女性增加体育锻炼,增强身体素质。

德国在一战后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如重视体育发展、加强民众训练和青年训练等,塑造出坚实的国家中坚力量,复兴并强化了德国的民族精神,造就了青年人吃苦耐劳、坚韧不屈、自强不息的优秀品格。《大公报》赞叹道:“德意志民族那种勇往迈进的精神,不由不叫人钦佩!战后大挫之余,他们还只在困难中挣扎,贫困中苦斗;不久竟逐次打开了生路,走上了坦途。……英、法、俄、意诸列强对之亦只有嗟叹而已。……德意志人民所以能团结一气为世人所侧目,也并非天生来如此,而是由于训练而来。民众训练和青年训练,都是他们所注重的,而以‘青年训练’尤为重要。”[13]复兴中的德国让中国钦羡,在中国舆论媒体看来,中国似乎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方式强大起来:“中国地广人众,荒地极多,生产落后,失业的人到处都是;乡民纷向都市中跑,失了均衡的状态;青年涣散无组织,无训练,体格不强,手脑不能并用;教育素偏于理智,未达到平均的发展;人民私利心重,很少为整个国家社会打算:德国现行的青年义务劳动,对于这种种,似乎却有极大的参考价值。”[17]

德国在战后复兴和走上对外扩张的道路上,妇女的力量也被充分动员和利用起来。如开展“三K运动”[18]、组建女性政治社团[19]等,德国几乎动员了一切社会力量。大多数身体健康的女子都被引导和调教成为生育的机器,在当时德国统治者看来,妇女的第一职责就是生育。德国采取向愿意生育的夫妇提供生活补助金、对不愿意生育的妇女征收沉重的独身税的方式,进一步促进了社会生育。[20]并且,在德国各种响应国社党政治号召的女性政治社团的领导下,德国女性渐渐“接受了国家高于个人的观念”,“都很热烈地等待着为国家牺牲的机会”。[17]

当时中国新生活运动中妇女指导委员会所开展的一系列活动体现了对德国妇女动员模式的借鉴,组织团结女性的力量,对抗日战争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新生活运动妇女指导委员会下设慰劳组、生活指导组、训练组、生产事业组、文化事业组、乡村服务组、儿童保育组、总务组和联络委员会,其主要任务是宣传救护、征募慰劳、儿童保育、战地服务、从事工农业生产与合作事业等。从1938年到1940年,新生活运动妇女指导委员会开办了多期妇女干部训练班,为抗日宣传组织工作输送大量人才。[21]

四、结语

20世纪30年代,面对内忧外患的危机局面和国家积贫积弱的困难处境,中国必须尽快寻找出一条适合国情的发展道路。而同样曾被列强排挤和压迫、处境与中国相似的德国在一战后迅速复兴,德国经验吸引了许多中国舆论媒体的目光。对于危难之际的中国来说,德国崛起的模式,无疑是一条可以实现民族复兴的借鉴路径。在对德国经验的审视中,舆论媒体被德国统治的高效率、高社会动员能力深深吸引,都希望通过模仿德国的社会动员措施来改变中国的现状。不仅国内舆论媒体高度关注德国社会动员方式显示出的高效率,国民政府也开始借鉴其经验。一定程度上,国民政府推行的“新生活运动”,以及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强职业技术和专门人才的培养等政策,皆可以看到模仿德国模式的影子。国民政府这一政策的推行,对社会稳定和进步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一方面,培养了大量专业技术人才,并将散落在社会中游手好闲的人员纳入到有效的社会管理体系当中,客观上对稳定社会秩序和促进社会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另一方面,促进了经济繁荣与社会复兴,为抗日战争储备资金、物资和技术人才。当然,成功的经验往往很难简单复制。复兴国家,确实需要塑造国民精神、培养国民品格和重视国民教育。但在民族振兴与发展的道路中,以史为鉴,无论是模仿还是创新,都要从自身特殊国情入手,探索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尽管如此,舆论媒体的这些关注与思考,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社会发展进程。

[1][美]柯伟林.德国与中华民国[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4.

[2]杜若.德国限制青年受大学教育[J].东方杂志,1931(8).

[3]欧洲教育最近趋势[N].大公报,1937-05-03.

[4]各国教育现状一瞥(一)[N].大公报,1934-01-15.

[5]各国教育现状一瞥(五)[N].大公报,1934-03-26.

[6]魏嗣銮.德国社党执政后大学教育之巨变 [N].大公报,1934-02-17.

[7]陈增辉.最近德国中等教育的选择性 [N].大公报,1935-10-28.

[8]欧洲教育最近趋势[N].大公报,1937-05-03.

[9]德意志的青年训练——希特勒青年团(一),[N].大公报,1935-12-02.

[10]德国青年义务劳动(二)[N].大公报,1936-04-30.

[11]德国青年义务劳动(三)[N].大公报,1936-05-01.

[12]德国青年义务劳动(一)[N].大公报,1936-04-29.

[13]德意志的青年训练——希特勒青年团(二)[N].大公报,1935-12-09.

[14]德国体育之普遍化[N].大公报,1931-06-07.

[15]德国的舞蹈——欧战后的民众体育由体操蜕蛹的技艺[N].大公报,1934-05-03.

[16]陈景文.国社党的妇女政策[J].东方杂志,1935(11).

[17]德国青年义务劳动(七)[N].大公报,1936-05-07.

[18]“三K运动”即“厨房”(Kuchen)、“孩子”(Kinder)和“教堂”(Kirehe)三字的首字母。国社党希望每一位妇女都能下厨烹饪,认为如此一来,“一旦未来的大战爆发,可在后方为士兵们做饭”;鼓励女性进教堂结婚、努力生育并教养儿童,因为国社党认为“生育上的胜利是国家的最大胜利”、“德意志多一活泼壮健的儿童,即增国家一分力量”!——参见从德意志妇女的三K运动联想到中国妇女 [N].大公报,1934-06-17.

[19]当时德国宣传国社主义最有力的妇女团体,是风行全国的“希特勒青年运动”的妇女部和“妇女服务队”等。

[20]从德意志妇女的三K运动联想到中国妇女[N].大公报,1934-06-17.

[21]乔兆红.从国民精神总动员看战时新生活运动的积极性[J].历史档案,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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