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无规律可循的噩梦：浅析《麦克白》中的悲剧

⊙陈永伟［山西国际商务职业学院， 太原 030031］

“《麦克白》的世界不是现实的世界，这里没有规律，无论是社会发展规律还是客观历史规律。”虽然《麦克白》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但是想要在它之中找到悲剧的历史根源或者现实根源，似乎是一件白费心机的事。因为《麦克白》的整个故事框架是建立在古希腊的命运悲剧之上的，它的故事并不是以探寻历史变迁的规律为目的，也不是为了揭示社会的丑恶而具有某种现实意义。类似于《俄狄浦斯王》，它拥有一个预示着结局的开始。

一、女巫的预言

麦克白是苏格兰大将，在故事的开始，他和另一位苏格兰大将班柯在征服叛乱回国的路上遇见了三个女巫。女巫们预言麦克白将成为考特爵士和未来的君王，又预言班柯的子孙也要做国君，而且比麦克白更有地位、更富有。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女巫就消失了。随后王上的旨意到来，宣布麦克白成为考特爵士，应验了女巫的第一个预言。于是，麦克白相信了女巫的话。班柯理智地分析女巫的预言很有可能是陷阱，而麦克白却一直在脑海中回想女巫的话，甚至起了杀君王而代之的歹念。至此，麦克白整个人的状态正如他遇到女巫时的天气一样“阴郁而又光明”：他可以看到自己未来光明的前途，但同时内心又疑虑重重，“可怖的印象”使他“毛发森然”。欲望在他的心中逐渐燃烧起来，却又让他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强烈。麦克白欲望的滋生，来自于女巫的引诱，女巫预言的实现使他迈向了悲剧的第一步；不过他此时，仍然是一个还不够“自信”的人，仍然还没有将自己完全地投入悲剧的深渊。

二、“懦弱”犹豫的麦克白和果断的麦克白夫人

麦克白的欲望逐渐变强，然而他性格中的犹豫和“懦弱”却使他裹足不前。在他写给夫人的信中，他表达了自己的内心：“你的欲望很大，却又希望只用正当的手段；一方面不愿玩弄机诈，一方面却又要做非分的攫夺；你不缺少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坚决，可是你又宁愿中途住手也不愿事后追悔。”从这段话来看，麦克白早已在心中预谋了篡夺王位，然而他对“追悔”的恐惧和对奸计的不齿又让他迟迟不敢动手。与麦克白此时的犹豫和矛盾相比，麦克白夫人在得知丈夫的“弑君”计划之后，立刻显示出了大将应有的果敢厉害和杀伐决断。她坚决地说：“不要让悔恨通过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狠毒的决意！”而事实上，也正是麦克白夫人对丈夫的怂恿和撺掇，才使得麦克白在矛盾之中顺利完成了他的弑君大计。当他们得知国王邓肯要到他们家中做客的时候，麦克白夫人迅速作出要当晚谋害国王的计划，面对丈夫的犹豫，她说：“恐惧往往是误事的根源”。而懦弱的麦克白仍然在喃喃自语：“没有一种力量可以鞭策我前行。”国王醉倒之后，最佳时机到来，麦克白夫人不仅用语言刺激麦克白，使其成功地完成了杀害国王的计划；还想到用“嫁祸”的办法来免除旁人对自己的怀疑。此时，麦克白仍然是犹豫懦弱，他“不愿再去了”，甚至“不敢回想刚才所干的事，更没有胆量再去看它一眼”。而麦克白夫人则痛斥丈夫为“意志动摇的人”，自己回去将嫁祸给侍卫的事情做好。可见，麦克白夫人是一个足智多谋而且果决勇敢的人。

成功杀掉国王邓肯之后，麦克白最终继承了王位，邓肯的两个儿子因为害怕遭遇暗算，决定逃到外地来躲避灾难。到了第二幕结束，女巫的第二个预言麦克白将成为君王，也应验了。第三幕开始，是班柯的一段独白。班柯亲眼见到女巫对于麦克白的预言一一实现，心中也产生了对第三个预言的期待，他心想“一切符合女巫们的预言”，“你得到这种富贵”，“可是据说你的王位不能传及子孙，我自己却要成为许多君王的始祖。她们的话既然已经在你麦克白身上应验，那么难道不会成为对我的启示，使我对未来发生希望吗”？班柯也像第一幕中的麦克白一样，心中的欲望开始萌芽。只不过此时的班柯和当时的麦克白一样犹豫，他对自己说：“闭口！不要多说了”。然而，此时的麦克白也忌惮女巫的第三个预言，安排刺客将班柯刺杀。班柯死后，灵魂出现在麦克白面前，麦克白在宴会上开始做些奇怪的事，并说些胡话。麦克白夫人只好向宴会的宾客解释他是“病”了，而且极力开解麦克白让他想开点。麦克白的形象，仍然还有着胆怯和懦弱，而麦克白夫人还是那么坚强勇敢。

三、赫卡忒的出现

赫卡忒的出现，使得整个故事快速地进入悲剧的氛围，麦克白逐渐变得残暴，而一向坚强的麦克白夫人却难以忍受心灵的折磨精神失常，自杀而亡。

赫卡忒是女巫们“魔法的总管”，“一切灾祸”都由他“主持支配”。当赫卡忒得知女巫们在未告知他的情况下就对麦克白泄露“秘密”时，大发雷霆，命令女巫们再次与麦克白相见，并用“鬼”和“种种虚妄的幻影”迷乱“他的本性”。这时，赫卡忒说了话：“你们都知道自信是人类最大的仇敌。”这句话与前文中麦克白夫人说的“恐惧往往是误事的根源”相呼应。在麦克白夫人看来，“恐惧”才是阻碍事情朝着好的一面发展的原因；而在女巫们的总管看来，自信才是坏事的根源。在赫卡忒的安排之下，麦克白和麦克白夫人的命运急转直下。

女巫们按照赫卡忒的旨意，安排了与麦克白的见面，她们将赫卡忒带来的三个鬼魂引到麦克白面前，三个鬼魂分别对麦克白说了一些毁坏他心智的话，让他留心麦克德夫等人。然后，麦克白开始出现幻象：班柯的鬼魂在朝他笑，班柯的子孙在他面前戴上了王冠……女巫们消失之后，麦克白立刻动了杀机。此时的他不再有“迟疑的余地”，“心里一想到什么，便要把它立刻实行”。麦克白已经陷进了赫卡忒的陷阱之中，他被自己盲目的自信所蒙蔽，立刻决定要“去突袭麦克德夫的城堡；把法夫夺下来；把他的妻子儿女和一切追随他的不幸的人们一起杀死”。很快，他派刺客将法夫夺了下来，杀死了麦克德夫的妻子儿女，不过却让麦克德夫跑掉了。麦克白逐渐变得暴虐，不再有最初的犹豫和“恐惧”，他内心善良的一面逐渐被吞噬。

然而，麦克白夫人却在这个时候病倒了。不同于以往的果决和坚强，麦克白夫人逐渐变得虚弱，她开始做梦，出现各种幻象，并在梦游中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出来。她的侍女留意到她的“一个惯常动作”，“好像在洗手似的”。而她在梦游中总是不停地提到“血迹”，如“去，该死的血迹！”“谁想得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的血”；“这两只手再也不会干净了吗？”“这儿还是有一股血腥气，所有阿拉伯的香料都不能叫这小手变得香一点。”麦克白夫人内心的痛苦和矛盾通过她的梦境全部展现了出来，她再也不是那个具有大将之风的果断厉害的女人了，她逐渐变得虚弱，无法再支撑丈夫和自己的罪恶。而这一切，都是在赫卡忒施行魔法之后才发生的。随着麦克白的暴虐和麦克白夫人的病倒，故事不再朝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麦克德夫已经联手先王邓肯的儿子马尔康要攻打麦克白，麦克白的王朝已经岌岌可危。麦克白夫人在麦克白的王朝即将崩塌的时候，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而死去。麦克白面对妻子的死，说：“迟早总是要死的，总要有听到这个噩耗的一天”。这时的麦克白，与其说是冷漠和冷酷，不如说已经麻木。他的残暴使他对于死亡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恐惧，而是十分平淡地接受。人生对于他而言，也再“找不到一点意义”。

四、第三个预言的破灭

不过，整个故事的结尾却并没有按照女巫在开头的预言发展。女巫预言麦克白将成为考特爵士和未来的君王，又预言班柯的子孙也要做国君，而且比麦克白更有地位，更富有。虽然前两个预言都成真，麦克白确实成为了考特爵士，后来成为了君王；但是班柯的孩子并没有顺应女巫的第三个预言最终继承王位，而是销声匿迹了。故事的最终，继承王位的是老国王邓肯的儿子马尔康。所以，《麦克白》并没有顺着开始的预言来发展剧情，也没有探讨悲剧发生的历史背景和社会原因，甚至在对人性的探讨上也使用了前后大反转的策略，不得不让人觉得整个悲剧实在是没有一个规律可循。实际上，赫卡忒的出现才是造成整个悲剧的最终原因。赫卡忒改变了女巫们对于麦克白和班柯的最终结局，让他们全部以悲剧结尾，从而显示自己才是真正的神力管理者。但是赫卡忒的傲慢和刚愎自用，正是他所鄙视的麦克白后来所表现出来的特质。

由此可见，正如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的《莎士比亚喜剧悲剧集》中《麦克白》的导言里写的那样：“《麦克白》是一场噩梦。”《麦克白》的悲剧是没有规律可循的，它是“一片血红色的邪恶的森林”，让人留下恐怖的梦魇。

[1][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喜剧悲剧集[M].朱生豪译.裘克安，沈林，辜正坤校.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文中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2]万鹏杰.《麦克白》中女巫形象的作用诠释[J].外语研究，2005（3）.

[3]陈振华.评莎剧《麦克白》中的女巫[J].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1）.

[4]梁超群，张锷.《麦克白》：半神的蜕变与人的救赎[J].国外文学，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