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昌俊[新疆兵团广播电视大学, 乌鲁木齐 830001]
韩天航的中篇小说《母亲和我们》及《我的大爹》分别塑造了新疆兵团母亲和新疆兵团父亲的形象。这两部作品是为新疆兵团人艰苦创业树立丰碑的史诗性作品。《母亲和我们》后来拍成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戈壁母亲》;《我的大爹》拍成二十集电视连续剧《热血兵团》。这些作品在读者和观众中获得了很大反响。
《我的大爹》描写解放初期西进新疆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到达新疆后五十多年的屯垦生活经历。本文侧重探讨《我的大爹》中兵团父亲群像。
《我的大爹》描写了我的父亲姬元龙、大爹杨自胜、姨夫李松泉、岳父陈明义等父亲群像。他们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代军垦战士。兵团父亲来自部队。兵团父亲不是新疆的土著居民,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各行各业,先后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49年随着新疆和平解放,进驻新疆屯垦戍边。
父亲姬元龙英俊清秀文气,出生于黄土高原上一个小镇的书香门第家庭。家境富裕,祖父是支持抗日的开明地主,热衷当地文化事业。大学毕业后姬元龙在西安参军进新疆。“我”——姬进军就是父亲姬元龙行军在新疆的路上所生。大爹杨自胜、姨夫李松泉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进新疆时任副团长和营长。姨夫李松泉出身于富农家庭。岳父陈明义参加部队以前是小镇上的小学教师。进新疆后在部队里是团政治处宣传股的副股长。
兵团父亲,他们是新疆兵团第一代子民,他们为自己曾经是一个兵而自豪。兵团父亲作为兵,南征北战,最后定居新疆,集体转业,成为地地道道的农民,成为新疆兵团特色的农场职工,成为不戴领章帽徽的特殊部队。
父亲姬元龙和母亲柳月是父母包办婚姻。酷爱秦腔的祖父为宝贝儿子姬元龙定下婚事,是因为看上了擅长唱秦腔的大姨柳叶。柳叶和母亲柳月是孪生姐妹,相貌相似,脾性和为人却很不相同。大姨柳叶因为有了心上人,私自逃婚。讲信用的外祖父在迎亲当天以死来捍卫自己的尊严,为救父亲,母亲柳月替大姨柳叶出嫁。受新式教育的姬元龙很反对包办婚姻,为了不把自己的父亲气死,他也很勉强地入了洞房。这对为救父命而被意外牵扯在一起的两个陌生男女歪打正着,很幸运地步入幸福的婚姻。
解放战争虽然进入尾声,向西进入新疆的部队时常还受到顽固残匪的袭击。一路痴情寻找未婚夫的大姨柳叶怀着身孕,冒着生命危险,不屈不挠地尾随一支部队,感动了营长李松泉。李松泉对她同情、怜悯,接着很快就爱上了她。李松泉把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愿意回家乡的柳叶安排到战地医院照料伤员。有一次战斗激烈,负伤的副团长杨自胜和营长李松泉被抬进大姨柳叶所在的战地医院大帐篷疗伤。杨自胜告诉李松泉在打兰州战役时,来自柳叶出生地的陈明义(同名不同人)牺牲了。得知这一不幸消息的大姨柳叶很痛苦。为了更好地照顾快生小孩的柳叶,同时看出李松泉很喜欢柳叶,大爹杨自胜亲自为李松泉和孕妇柳叶做媒主婚。这一事件使岳父陈明义终身都不能原谅大爹杨自胜和姨夫李松泉,认为他们联合起来演双簧、搞欺骗,毁灭了他一辈子的幸福。
部队来到新疆屯垦戍边,十几万官兵清一色男兵。为了解决部队扎根边疆、建设边疆的婚姻问题,新疆兵团党委决定从湖南征了一批女兵。大爹杨自胜和岳父陈明义同时看上了一位叫罗秋雯的姑娘。由于男多女少,那时新疆兵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先解决屁股冒烟的(坐小汽车的),再解决骑马的,往后是挎盒子枪的,最后才轮到当兵的。大爹杨自胜屁股冒烟了,自然首先应该先解决他的。团长张福基亲自出马,找罗秋雯谈话,软硬兼施,终于让罗秋雯同意嫁给副团长大爹杨自胜。
新婚之夜罗秋雯泣不成声,然后躺在床上叉开四肢,眼睛一闭说:“你想睡就睡,怎么睡都行!”①大爹杨自胜听到这句带有侮辱性的话,亲自听到罗秋雯告诉他自己的心上人是陈明义,立刻走出地窝子——新婚洞房,在野外开荒一通宵。天一亮大爹杨自胜就到团长那里坚决要求离婚,说:“我又不是条公狗,母狗一翘尾我就往上爬。”②
和平年代兵团军垦特色婚姻是建立在男女双方自愿基础上,组织牵线,集体操办婚姻大事。大爹杨自胜不强人所难,成全了岳母罗秋雯和岳父陈明义的婚事。但岳父陈明义仍然终身不能原谅大爹杨自胜,认为杨自胜占有了他深爱的姑娘的初夜,为此吃了一辈子的醋。
大爹杨自胜一生名义上有一次有名无实的婚姻,但这次婚姻对大爹自尊心伤害很深,使他一辈子对婚姻充满畏惧。后来父亲姬元龙牺牲后,大爹一直默默爱着母亲柳月,暗中关照柳月母子。在大爹还没有来得及向母亲柳月表达爱慕之情时,喜欢上大爹的母亲在大渠冬季破冰被渠水冲走牺牲。柳月去世后,大爹杨自胜为爱坚守,终身未婚,抚养姬进军长大成人。大爹杨自胜把母亲柳月生前给儿子煮的已经发臭的熟鸡蛋烤干保存起来;还把母亲柳月生前用来为战士砸麦粒的三块鹅卵石让人用水泥砂浆砌在农场办公室门前花坛的柳树下。又过了很多年,曾经的农场场部变成了团场场部,因为要翻修,大爹杨自胜又亲自抢救那三块鹅卵石,把它们重新砌在自己两层小楼的丁香树下。
兵团父亲对女人感情真挚无限包容,对子女大爱无边。
兵团父亲冲破封建贞操观念,大胆相爱。姨夫李松泉不介意已经不是黄花闺女的柳叶,毅然和怀着别人孩子的柳叶结婚;因为爱,李松泉包容了柳叶过去的一切。岳父陈明义不介意离过婚的罗秋雯,还是和他心爱的女人入了洞房,虽然吃了一辈子的醋。大爹杨自胜不介意已经生育过子女的寡妇柳叶,用一生去守候他心中的爱情。
兵团父亲在部队的大熔炉中对战争灾难死亡的体会比普通百姓更深刻,对不幸有更多同情和悲悯,对生命的宝贵和短暂有更切身的体会,所以兵团父亲思想要比内地保守的农村开放,他们更关注当下的现实生活,更注重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
兵团父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爱自己的子女也爱他人的子女,视他人的子女为自己的子女。
岳父陈明义未婚出轨,从没想过躲避责任。当知道已婚的柳叶的下落时,试图去找她破镜重圆。当知道柳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时,不怕身败名裂想去认领,被柳叶骂回阻止。以后有机会他又不断关照亲生儿子李进疆。姨夫李松泉对岳父陈明义的骨肉李进疆视同己出,比对他自己的亲生女儿红霞还要疼爱。到“文革”时期红卫兵小将李进疆要同他划清父子界限、断绝父子关系,几乎就要了他的命。大爹杨自胜对养子姬进军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连工作时都带着养子一起上田地劳作。大爹杨自胜对养子的爱影响到兵团第二代姬进军收养了他人的弃女。
进入和平时期以后,兵团军垦战士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开荒种地,建设家园。最初开荒是人代替牛犁地,荒原里没有家畜。至今新疆石河子市还竖立着一座石雕——军垦第一犁来纪念当年的拓荒者。一心想和工农兵打成一片的父亲姬元龙犁地效率不高,被大爹杨自胜讽刺为绣花枕头一草包。好强的姬元龙肩头被磨得全是血泡,连大腿都被犁头划了个大口子,轻伤不下火线。若干年后兵团开始用拖拉机犁地,一犁一大片。
在战争年代大部分兵团战士忙于作战,无暇读书学习,然而和平建设年代没有科学的指导,光靠出苦力、不怕死不怕累的精神远远不够。
为了确保开垦的荒地来年春天浇上水,种下粮食,秋天有收成,解决十几万官兵的吃饭问题,水库工地总指挥姨夫李松泉率队大干苦干硬干,抢工期。姨夫李松泉不顾工程技术人员姬元龙的劝阻,不遵守姬元龙根据科学原则设计的图纸,盲目乱干,结果导致大堤垮塌,洪水淹没整个垦区,造成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损失,并间接导致姬元龙的死亡。
一向很重视知识分子的大爹杨自胜对姨夫李松泉的无知、不尊重科学的莽撞痛恨了许久,对损失难得的技术人员姬元龙痛惜了许久。
父亲姬元龙牺牲后,兵团按照他生前设计的图纸重新修建水库的水渠。这条水渠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
兵团父亲艰苦创业,半个世纪后把荒原变成了现代化的大农场和繁华的都市。
兵团父亲历经十年政治磨难,命运各不相同。岳父陈明义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在“文革”中成为政治上的不倒翁。岳父陈明义对大爹杨自胜当年给姨夫李松泉做媒使他失去大姨柳叶,以及当年团长张福基做媒使大爹杨自胜和岳母罗秋雯结婚一事进行公报私仇。
大爹杨自胜、姨夫李松泉、团长张福基等先后被打倒,进了牛棚。大爹杨自胜是团场最大的走资派,收养孤儿姬进军也成为他的罪状之一,罪名是收养大地主的孙子当自己的儿子,还强迫这个地主阶级的贤孙篡改自己的出身。大爹杨自胜受到批判和毒打。养子姬进军不愿意拖累大爹杨自胜,离家出走,被打瘸腿的大爹在风雪之夜将其找回。
姨夫李松泉参军时成分报的是富裕中农,“文革”外调函说是富农,隐瞒成分,是阶级异己分子!儿子李进疆被开除出红卫兵,一气之下脱离父子关系,离家出走,到农场最偏远的一个生产队去插队落户。女儿红霞也离家出走,去牧场当牧民去了。大姨柳叶跟着拆墙,呵斥姨夫李松泉,扬言也要离家出走。
团长张福基发现了沉默寡言的姨夫李松泉行为怪异,他和大爹杨自胜两人尾随,及时挽救了上吊自杀的姨夫李松泉。
兵团父亲在政治舛难中有的风平浪静,有的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大爹杨自胜的光明磊落、团长张福基的正直和姨夫李松泉的懦弱、岳父陈明义的狭隘自私形成鲜明对照。
“文革”结束时岳父陈明义已经当上了团政委。姨夫李松泉当上了副团长。岳父陈明义一直阻止启用大爹杨自胜。在全团的领导中,大爹杨自胜是最后复职的。张福基团长调走后,大爹杨自胜才当了团长,仅仅半年,大爹杨自胜就升为明珠市市委书记。
大姨柳叶好面子,爱慕虚荣。姨夫李松泉对养子李进疆溺爱过度,导致李进疆从小偷奸耍滑,为人不诚实;拾麦子把妹妹红霞的当成自己的,拾棉花里面放土疙瘩压重。长大后的李进疆竟然冒用副团长李松泉的名义签合同,给团场造成三十几万的损失,李松泉一气之下和李进疆断绝父子关系。姨夫李松泉对亲生女儿李红霞不溺爱,结果李红霞在牧场当了副场长。
岳父陈明义和岳母罗秋雯精心养育女儿罗湘 ,湘 高中毕业后上了三年成人大学,毕业后在明珠市财政局工作。岳父陈明义对亲生儿子李进疆也十分溺爱。走后门让李进疆到北京上了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回来不断违规提拔,从农业技术员到副队长、生产科副科长、畜牧科科长。李进疆大肆行贿受贿,最终进了监狱。李进疆和他父亲陈明义一样未婚生育,与他父亲不同的是他玩弄女性。岳父陈明义和大姨柳叶以及李进疆都不愿收养李进疆的私生子。
大爹杨自胜对养子姬进军疼爱而不娇惯。有一年春天,大爹杨自胜命令全团男女老少都下地拔棉苗。幼小的姬进军十指红肿渗血,大爹杨自胜含泪用盐水给他消毒。姬进军当了生产队长,大年三十晚上,大爹杨自胜亲自备好酒食,找帮人值班的姬进军团圆以示对他工作的支持。大爹杨自胜举贤不避亲,推荐姬进军做明珠市管委会主任。自学本科成才的姬进军果然不负众望,工作很有起色。十几年后姬进军也当上了明珠市市委书记。
姬进军当生产队队长时,好心帮助上海支边青年耿佳丽到上海打胎,没想到耿佳丽生下孩子就到国外了,找人把孩子送给姬进军,让姬进军代替她转交给孩子的父亲李进疆和爷爷奶奶。这个被遗弃的小女孩姬舒妤是在大爹杨自胜、岳母罗秋雯,以及做了绝育手术的姬进军和妻子罗湘 的共同抚养下长大的。尤其是大爹杨自胜,退休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培养姬舒妤身上。姬舒妤多才多艺,后来上了大学艺术系。
兵团父亲在教育抚养兵团第二代子女的时候,有成功也有失败,正如他们的创业历史和政治命运、爱情婚姻一样充满曲折。但总的发展趋势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经过第一代的吃苦耐劳、艰辛奋斗,为下一代子女开辟了美好的未来,而且一代比一代幸福。这才是兵团父亲奋斗的价值之所在。
总之,《我的大爹》通过兵团父亲群像反映了新疆兵团几十年的历史变迁,反映了新疆兵团从茫茫戈壁滩变成绿洲花园的奇迹,反映了新疆兵团人开天辟地、无私奉献的崇高精神。
①② 韩天航:《母亲和我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7—1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