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场雪
两天后,你就成了我身体中的
一场洪。此时恰逢窗外有雨
它们和你一样聚集了三天力量。
而我所能承受的极限也只不过
三天而已。它们从细微的漏洞
开始渐次累积危险
直至破了堤,冲上山。
乌云覆盖了整个工厂,工业园。
塔吊弯曲。惟有洪,在我体内奔突
并深入到浑浊的外部。
八百亩沃土也覆盖不了她的唇。
此时,钢墙上长满了
眼睛,瞩目你的声音,身影。
她一刻也没停止博大的温柔,
像这满天满天的雨水。
我不急于表达,但这场洪
冲垮了周遭的一切。
三秒钟
三秒钟后我的心跳到纸上,
雪白的纸被你的双眸打湿。
那是多年前,你精心策划的一场空白。
多年来,我试图用文字填充。却
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至今
依然空落落的白纸一张。
但多年来,我一直研究,那些
羞耻怎样排列组合才能写作遗忘。
而三秒钟后,你的双眸再次
弄湿了我的书桌。雪白的纸依然
空口无凭。此时,我的回眸多想证实
一滴墨水的不慎溅落。而
我们远隔重洋,群山遮蔽了
落日。
坐在一堆汉字上想起父亲
这些文字像炭盆里的
火星,也像蜷缩在病床上的父亲,
最后瘦成一具骷髅。顽皮的火星一闪一闪,
孩子似的哭笑,全不顾
纸钱的飞飘。而我们骑着黄昏潦草地
穿过,许多往事,一步步
让身体醒来。
我会在很长的将来回忆,
也许很短,
只要我的命运赏赐我一点点
空间与自由。我回忆的藤蔓将越缠越紧。
而我更需要这些文字的火星
喷薄而出,亲吻磨盘似的朝阳和
落日。最后再风一样化为乌有。
我知道,我是黑夜里生病的
小鬼,一定是。
抚摩着文字的火星,把它们读作
狂欢。我行走在
父亲的骨头上,哼着小曲。
我不说
我默默爱着。就像多年来
我默默爱着星星,月亮。
就像水的痕迹只有泥土知道,落叶
的气味只有根知道。
这很好,我不说。
我的唇不说,十指不说,只把
爱默默洒在你的衣角,
再被你不经意地弹掉,像
弹去一粒洁白的灰尘。
我的眼睛不说,皮肤不说,我的
爱不说,不说才能让无限的爱
染白你的头发。
让我的发丝随你
一起变白。
精神之旅
一些疼还是不说出的好。
可以让时间的湖把肉体沤糟
成一截朽木,可以把思想融化
成一滴水或一阵烟。
可以自闭,举起酒杯,
也可以啜饮一口苦咖啡。
而这些感觉太小资,不如
丢掉意识彻底。
要怎样开阔才能获得精神的
自由 走出狭隘
须磨练千苦,须认孤独为亲。
须不畏惧日子如白开水。
你不断调试身心的平衡,
学习健脑术,像学习绝句、低音,
怎样背叛自己,背叛记忆
(包括背叛爱情)。你羡慕起重机的魄力。
可弱小抵达强大多么
漫长啊,伟大的钢花由卑微的钢渣
缔造。而卑微的手却无力扭转
命运,现实。疯狂缺少资本。
就让我背弃理想,把
焦虑摁进心底。就让我沉没
于浮躁的生命之湖。
让我破碎,腐烂,化为乌有——
病句
我写下的山是虚空的,
写下的水是枯瘦的。写下的
叶子带着年老的皱纹,
写下的花朵忽冷忽热。我写下的
钢铁害了相思,
写下的蝴蝶长出蜜蜂的刺。
我写下的风是弯曲的,
写下的人,
缺胳膊少腿,写下的眼睛总是长在
木头的脸上。
当我写下希望,希望就消失。
写下沮丧,沮丧就莅临。写下一只蚂蚁
还没爬上大树就被太阳淹死。
写下一粒灰尘,一不小心
被猎人的枪击中。而我
写下一头小羊,它已忘记哞哞地叫唤。
写下钟,不是瘸了钟摆
就是哑了喉咙。
而我写下的锦缎,在
昨夜断裂,风中,他的破碎依然声声。
我多么想写下安宁
可我的键盘总敲打出惶惑、不详,
他们的诅咒。正如此刻我写下了
头痛,荧屏上却跳出一个美女。
我为这些事情奇怪,忽然想
原来世界是由病句组成呵
我的病,只不过是
许多病句中的一滴遗墨。
分秒间——给莲花温泉
我的浴袍裹着心
不至于奔突、掉下、逃之夭夭。
而我细细的脖颈情不由己
扭过去:你的胴体闪
着光,水珠在彤红的面颊上滚动。
我脚下生风,
袅娜移动,莲步抖落依依的留恋,
在浴袍间匆匆穿梭而过。
而你眸子间的欲,亮晶晶的
像佛,
定定地锁我脑海
于万念俱焚中。
我是你端坐的莲花下的一叶荷。
你是我淤泥上的一缕洁白的烟。
未名小城
几天后。那坐小城渐变成了
一艘潜水艇,沉入我的心脏。
又在无数个梦境里浮上来。
没留神我朝前方望了一眼,街道
空旷得让人心悸,
高楼哑巴似地矗立着。马路无人。
我怀疑来到了前世。阳光
斜斜地刺疼我的双眼,
小饭馆里人不多,而却嘈杂。像
这个不足六十万人的小城,活在夹缝里
营造了没有流动的空气。
一碗面吃长了午后的细汗。风也不动。
你的影子宛如一张弓,将我
身体的子弹射向另一个世界——
它将烙上书房、客厅、卧室以及某些
场景的印记。像一把玉玺
戳在我后半生的脊背上,
并在一个荒芜的世界里出售。
那个男人
那个久久握着我手的男人。
那个用麦子喂养我思想的男人。
那个把我幽灵带走的男人。
那个梦里的十里长亭。
那个三月江南,八月桂花雨。
那个曾为我生命汲水的男人。
那个一点一点抽空我肉体的男人。
那个用相思涂抹我脸上皱纹的男人。
那个点燃我脚趾的男人。
那个让我更换姓氏的男人。
那个让我此生匍匐的男人。
那个隆冬给了我乱七八糟的灾难的男人。
那个用我的血肉与灵魂做原料,
而他做粉碎机的男人——
我的精神世界
在我的精神世界里
沉睡着一只小猫。她的安恬
让亢奋中的万物沉默。
她的妩媚
让喜鹊止飞,云朵含羞。
她慵懒地打个哈欠
足以让烈马停下脚步。
而当马蹄奔驰,就是她
睁开惺忪的双眼之时。
她若醒来,银河将滔滔奔流不息。
更多的时间里,她假寐
宛如一朵千年的雪莲。
她憨态可掬,
她狡黠无比。
她是魔鬼,亲爱的,
请千万别靠近她。
她会自掘坟墓,住进
你们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