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花开的地方

2013-08-15 00:51古秀群苗族
含笑花 2013年3期
关键词:文山州文山苗族

■古秀群(苗族)

从记事起,一直听祖辈用苗族语言,把文山叫做“花开的地方”,把文山城称为“花开之城”。

“花开的地方”,是我们理想中的胜境,能牵引我无限神思。传说中,一位叫安期生的神仙,某日饮醉,遗墨石上,石上便长出了绚烂桃花。只一个石上生花的传说故事,就暗含了迷幻的醉痕,显出一种因缘错乱的美。那么,以“花开”命名的地方,应是一块芳甸,其上终年芳草依依花事灼灼,落花染衣,浓酽花香柔软了坚硬时光。

“花开的地方”,还能与那富饶、丰足、明媚、安然的生活状态联系在一起,是人心里做不完的长梦,回不去的乡关。

千百年来,走在迁徙的路上,乡关故里,一直为苗族人魂牵梦萦,被苗族人寻寻觅觅。只有那逝去的亡灵,在指路经师傅的唱词引领之下,才可以回到祖源故土。

作为这个民族的后代,我的血脉之中,总是流淌着无根无源的焦灼。实际上,现在的许多苗族指路经,唱词已经残破不全。于我而言,如果站在新逝亲人身旁,聆听指路师傅云里雾里一段说引,总会绝望地想到:千载世事变换,沧海桑田,那回乡的路,早已断裂陨灭,这样的指引,只会让亡灵步入迷途找不到归路吧?这样想着,心内就更加疼痛难忍。因此,一般情况下,我是不敢去细细聆听指路经的。时日久远,心念里,并郁积了大量无处寻根的迷茫。

花去花又回。心有娇花,爱意不绝。文山于我,似乎是无数失落家园中的一个,是一个回得到的故乡。

现代社会交通便捷,通讯无孔不入,这样日趋大同的环境,应该使人看到,人间处处有情,茫茫天下,回首都是家,人,可以相对容易地回到生命的起点。

记得在2010年11月初,我收到文山苗族同胞的一纸邀书。参加“中国·西部苗族发展”学术研讨会。当我走进主人为我们准备的住所,第一眼瞧见,房间桌上,端端摆放着鼓鼓的一个苗族风味挎包,原来,是满满一袋书。按照此类会议惯常的作为,主办一方,总是在报到处把钥匙、书籍、小礼品等物,一次性交给客人,来个见面大欢喜。这里的主人,可能顾念到来客之中,有如我等,初来乍到之时,总有大包小包随身,所以,预先就把厚重书册,安静放置于住所。这样的体贴入微,为客人们免去被书堆和行囊负累的尴尬。

送给我们的书作,皆是文山州苗族发展研究会近年组织出版的新著,是盛开在文山苗人心智中的花朵。来不及洗掉仆仆风尘,我端坐下来,浏览这些散发浓浓墨香的书扉,长长路途留下的疲惫,在书页里,渐渐消隐。这些书,让我的心荡漾着满满的钦羡。想起俄罗斯作家普里什文写过的一句话:“我爱,故我写。”这句话,让我颤抖,我会永远记住它。

宾至如归,定是这样的一种舒适与安然。庆幸,能生在这个时代,能从容安稳回到心中的故地。

第二天清早,走进会堂,但见与会者无论男女,都穿上了苗族服饰。男服多为苗绣镶边马夹,沉敛含蕴,静静应和着女性们张扬到极致、红艳压夭桃的苗服女装。这样隆重的地方,这样高规格的会议,是少不了七彩苗装的。像我一生的苗族衣装,无论款式如何繁复变换,其色彩基调,总是不离桃花的色泽,梨花的静美,今天,也不例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锦绣满目,盛世妖娆,望不到边际的兴荣。

200多位来自北京、山东、湖北、四川、贵州、台湾,以及云南文山、昭通、丽江、红河等地州的苗学专家学者,集聚一堂。交流会上,文山州苗学会重点让来自省外的专家学者把他们研究苗学的心得,交流给与会者分享。交流的内容,有贵州省苗学会基本情况、取得的成就、存在问题以及今后研究苗学方向;四千多年前东夷集团政治、经济、文化分析;逐鹿之战蚩尤败亡身首异葬考证;湖北恩施苗族农村经济发展成就;台湾省中央研究院民族学博士后郭锐民族学见解以及对苗族的认识;四川宜宾、中国社科院、云南昭通等地的学者和领导,也畅谈了对苗族经济、文化发展的意见、建议。中国苗族的古、今、中、外,被巧妙贯行其中,入微匠心,一一彰显。这次交流会之中,文山州苗族学会为参会者推出两台底蕴浓厚的苗族文化文艺演出。

一系列劳心劳力活儿,皆由文山州苗族学会里的一帮人马,利用业余时间操持。这些人,多是文山州府及辖区各县市有头有脸数一数二苗族人士志愿承担,能坚持下来的,全是不计金钱回报、极具民族责任感的人,他们似那《英雄的黎明》背景下的人物,毋须置疑,是苗族的脊梁。苗族的人文精神,只有靠苗族自己,才能拣拾得起。

是对苗族文化失落的深深焦虑,是对苗族遗留下来的各种精神文化现象的高度珍视,是对一种全面发展的理想人格的肯定和塑造,才让五湖四海有责任感的苗族人来到文山,走到一起。拾掇起快要消殒的苗族文化,重塑苗族的人文精神,是每个有社会责任的苗族人士的担当。

文山苗学会安排与会者前往参观的地方,是一个叫塘子寨的苗家山村。去塘子寨的经历,让我想到陶渊明先生在无意间炼造的那个桃花源。陶先生的桃花源里,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塘子寨的情景,如斯熟络,宛然是生命中有过的最隐秘的渴望。在这里,我们高展歌喉,我们尽情欢舞;在这里,我们举杯畅饮,我们形同一家。在这里,有人面桃花,在这里,有桃源人的欢声笑语。

幽幽桃花随风召唤着心无所归的人:归来吧,迷失在外的孩子。今天我们种了桃花,让桃花落满你的衣襟,借花之香,引你返回路径。在这纯美的地方,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再走了。

没有不散的宴席。当人人酒酣心畅,似乎要乐而不返的时候,我躲过村民们热情高举的酒杯,从一丛丛手臂里“逃跑”出来,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是文山州民族研究所的古朝文,敦实厚道是他最明显的特征。苗族人,都会把同姓的人当作父辈兄弟姐妹亲人来敬爱的,即使是初相识之人,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积习。第一眼,就确信,他是我前世的同胞兄长,我们只是错过了出生的地点。

“哥,等着我噶,我要坐你的车子。”沸沸人声里,我对古朝文大声讲。

那个被我诚心称作哥哥的男子,平和沉稳地答说:“好的,小妹,我不会落下你。”

之后,有大滴大滴的眼泪,在暗夜里从我的脸庞悄悄滑落,很快,就被村民们的热情烘烤而干。

太大的欢喜和幸福,也是会令人流泪的。人生,果然能享得几个太平春秋。

桃花不会再遮断归途,暂时,不会有桃源梦断,只要愿意,一个转身,我们就可以回到这里。

塘子寨,已经,不是那回不去的乡关,已经,不是那不能确信的桃源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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