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文化和记忆中的“异”及其诗歌传达

2013-08-15 00:50杨四平
清明 2013年6期
关键词:沈苇边塞诗旅行者

杨四平

“异”是一种人类难以认同的东西,但人们又不能消除它,因此就有了求同存异的说法。这种“异”可能是我们每个人的身外之物,也可能是长在我们身体和记忆里面的东西,前者能够轻易摆脱,而后者却难以切除,它像幽灵一样随影如行,乃至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比较而言,发现到外在的“异”容易,而认识到内在的“异”难些;因为前者表现明显,而后者隐蔽些。我们反抗它的欲念越强,它就越发凸显出来,这就是人类的宿命。哲学家与诗人对“异”十分敏感、警觉。而不同精神气质的诗人对“异”的“兴奋点”不同:所谓的现实主义诗人,对外在的“异”更感兴趣些,他们常常写些具有批判现实主义精神的诗篇;而所谓的现代主义诗人,对内在的“异”更看重些,他们往往写些具有反思和内省品质的诗歌。

本期三位诗人的诗歌写作虽然各有千秋,但是都在不同的面上直面“异”、处理“异”、表现“异”、诗写“异”。沈苇是“老”诗人了。他身处新疆边陲,对边地风情有独到的领悟。如他的《漫长的灵魂出窍》所言,“在异族的面影中”,自己就是荒原、流沙、鸟蛋和苦荞。按文学史上的说法,我们也可以把沈苇写的诗叫“新边塞诗”。在我的印象中,古往今来的边塞诗,大都以抒写雄奇的大漠孤烟以及生活在其中的边地民众的艰辛著称,与“中原诗歌”和“东部诗歌”迥然有别,给读者带来异样的思想冲击和审美感受。与上面我记忆中的那些新边塞诗歌经典或者诗歌正典相比,沈苇的这些新边塞诗又是一个“异数”。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们没有重复那些我们记忆和诗歌经验中熟悉的东西,而是侧重于那些边地风光和风情在诗人内心所激起的涟漪,把那些外物内化为诗歌话语。比如《荒凉的证人》,没有停留在寒冬腊月的大西北季节性酷冷上面,而是把自己当作一个“荒凉的证人”,见证并感受周遭发现的一切,像诗人所喻的那样,把自己定义为“受难者”,虽然时光如白驹过隙,季节已经轮换,但是不变的依然是受难者滞留在仿佛走得很慢的时光之中,作最后的煎熬与体察,“直到饥饿的麻雀分得几粒小米/直到内心的柔情减去枝头的寒意/直到众人的善也是我的真”。也许是西北地域太辽阔,也许是那里的一切总给人一种恍惚之感,所以,诗人始终有一种“旅行者”之感。其实,认真想想,我们每个人都是人生路途上的过客。只不过,这种感觉的产生不那么容易。沈苇是在边疆生活,那种特殊的自然环境、文化境遇和记忆元素,使得他比起我们这些中部和东部的人来说,更加容易被唤醒,去感知。在《旅行者》中,沈苇自喻为“他乡的本土主义者”。这种悖谬,就是现代人既驻留又漂泊的分离之感的真切写照。而且,这种感受不是有盼头的暂时忍受,不是那种进化论的乐观主义就能一次性解决的,那是一个永无尽头的困难循环。痛苦宛若梦魇,难以挣脱。所以,在这首诗中,沈苇写道:“却‘扑通’一声掉进自己的过去/如同一个冒昧的未知数/掉进无边无涯的已知数”。虽然鲁迅也曾经写过《过客》,它们在哲学意境相似,但是沈苇还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写出了自己作为边地“旅行者”的新生面。从这个意义上说,相对于鲁迅,沈苇的这种写法是一个“异”。还如《树与果实》,从“站在眼前的树”这一人所共知的树,写到了“一棵梦里歌唱的树”和“一棵走出我身体的树”,这就写出了不同常态的树,其“异端”色彩显露无疑,尤为值得称道的是,诗人还把树与果实的关系视为“多义的平衡”。《住在山谷里的人》几乎又把以上的这些信息来了一次大聚成。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异”是相对的,当你把他人视为“异”的时候,别人也可能把你视为“异”。如沈苇所言,对于“住在山谷里的人”来说,“北京好是好,可惜太偏僻了”。

与沈苇以新疆边地特色来凸显 “异”不同,李昌鹏是以自己的成长记忆来凸显文学的陌生化的。他的组诗《一路欢唱的孩子》,习惯把渐行渐远的小时候的经历,与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的现实结合起来思考,把童年与成人、过去与现状、现实与梦境、白天与黑夜、文化与记忆“搀和”在一起。当然,它们绝对不会像“白字黑字”那样泾渭分明,它们给人的感觉是活生生被“夹”在“中间”的感受。这就把人生的很多“混杂”状态逼真地诗写出来了。相比较而言,李昌鹏的这些诗更加注重 “细节”对诗歌“发生”的推动作用和力量,比如,他由大马路上一路活泼乱跳的孩子,想到自己的童年,想到了眼下已是成年的自己,而且还累及鱼儿从水里被打捞到菜市场,到自己现在正拎着它往家赶,以及回家后把它放在旧报纸上处理的一系列彼此交杂的过程;又如写爱情时,由玫瑰想到了高脚杯,想到彼此那些多少有些暧昧的往事与感受,等等。当然,这其中,我最喜读《骨头》,尤其喜欢的是,诗人由细民的骨头联系到 “一个民族的脊梁”,这种神来之笔若不是“异”思维之助推是出不来的。而洪哲燮这几首诗的视角更“刁”,更绝。所谓绝,就是很少见。他从“民俗”这种文化层面来重新审视 “斗鸡”、“川剧变脸”和“耍眼镜蛇”,从民间游戏和百姓娱乐中,独自品味出历史苦乐与现实残酷,从“通俗”中见出“严肃”来,把这两种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本身就是“异”。

统而言之,各式各样的“异”及其多样的诗歌表达,是诗歌写作“诗性”得以体现的基础。但是,要想最终真正获得“诗意”,还必须理性地对待“异”,切不可借口“陌生化”而故意“搞怪”地放大“异”,那样就有可能滑向形式主义的泥淖。本期选发的这些诗,在择取和处理“异”方面是理性的,值得肯定的,但我认为,如果诗人们把这些“异”处理得再“生活化”些,那就不仅是保证了这些诗歌写作的“文学性”,而且能够完美地将“文学性”与“生活化”糅合起来,使人感觉更亲切、真实、自然,更让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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