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颉
懂事时,母亲就一直早起
六十多年,乡村的早远跟不上母亲的忙碌
早起的母亲,站在岁月的门沿,扶老携幼
把锄向晚,一个殷实的农家妇女
采摘,耕种,收获,一轮忙碌,两截时光
瓜果飘香,芽饱谷黄。早起的母亲,一盏灯
挂在乡间,原野的辽阔,在母亲的侍弄下
日子澄澈,顺理成章。母亲弯腰劳作
身影出入有致,不停下,一部机器,一身的疲惫
时光藏起的白发,收集着我的疼痛。早起的母亲
种植一生的母亲,终年汗水如注
内心的微寒,平静安详,没有声响
三月,迎恩寺在澧水的堂前,一顶毡帽
在一坡桃花的笑容里悄悄推开晨雾的簇拥
澧水敲打的阳光和静穆的西界,慢慢绕紧蹄形的河水
冷风中蓝色的空旷,擦亮了一丛芦苇的高度
尘世的背后,迎恩寺,诵经声声从赤溪大桥的烟雨里
隐约飘来,一颗遗落的扣子,在一滴眼泪里
被水声浸湿,躺在澧水的天空,慌忙改变了深蓝
迎恩寺,一粒草叶上的露珠,用香火抱紧了一生
傍晚,山村的风吹着五月,水稻满地吐香
花儿在微风中扭动,生长的力量,义无反顾从轻到重
拼命地敲打,微茫的月光弯曲着爬起,喊出心中的痛
水稻,从一片绿叶开始,缩归辽阔,列队敞开幽暗
笑容落地,歌声擦过双肩,比蝴蝶轻盈。水稻,当镰刀
从背后缓缓落下,芬芳的通道,透出山野的温湿甜美
金黄的温暖祥和,让乡村重开喜悦之门
入仓的日子已在火焰的尖端,跳起了手舞
更多的时间,我只是观看,金黄,一个
身披光环的词,幽静而又神秘,让我想入非非
一道道绸缎,从山冈慢慢滑下,直到马鬃岭深处
一只鸟,在风中搜寻着整道山梁燃烧的光芒
春天,如此躁动不安,落日如血,疯长的金色绸面
一泻千里,大地露出惊慌,霞光捋着花香
辽阔与空旷已无处藏身
老宅,一个藏有梦的地方,这么多年
站在澧水的手边耗尽了每一份孤单,门前的小路
一丛丛野草挺立着多年的荒凉。路边菜园腐烂的栅栏上
一只蝴蝶已死去多年,坐下来,寂静是祖坟前一棵桃树的安逸
一只小鸟的胆怯和一座空宅的凝望与忧郁,门上的锈锁
地上的落瓦,一些灵魂纷繁的旧事,诞生和死亡
游历和厮守,那是生活的碎片和更多的匆忙。离开老宅
除了想剔除贫苦、暗淡和酸楚,余下的也只有抛弃的泪水
和对故土忠诚的残梦。同一个黄昏,又一次目睹着消隐
和空荡,一个人,陷进无边的诡异
看见你疲惫的背影,人世间的烟尘一晃即逝
斗篷山下,纵横几十里的沟坎山洼,五十年来
早出晚归,有始有终。一块块荒田薄地,澧水的手边
翻来覆去,你用忙碌打扮得漂漂亮亮,服服帖帖
低处的劳作,你从不选择,也不逃避,真实的生活
在时间的背面,丰盈恬淡,清香持久,三个儿女的
营养和学费,包谷一样殷实,黄豆一样饱满,粗糙的爱
大大咧咧,干干净净。乡村深处,一丝白发流失的时光
肃穆和悲郁,一次次抬头,乡野辽阔的苍茫
沉积山地,成吨的美好和疼痛压弯了你的身体
耗尽了你的苦乐和背负现实的秘密,内心的
光芒悄无声息,名利生死,风中的骨头
世间悲喜,一个转身就会平静
突然,出现在眼前,那种集聚的力量
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河岸匍匐着
缩紧身子,一让再让,桃梨李杏
把阳光腾出的鲜嫩挂在枝头,满树的
花苞喊出喜悦的疼痛。一条小溪,一列火车
慢慢地拖来了春天的秘密。微风轻抚
草色摇曳着暮色,对岸一片桃林
齐刷刷站着,突然张开了粉红的臂膀
一匹脱缰的野马,怒江让我的嗓子喊出了血
悲悯的汹涌,大张旗鼓,撞击着岁月的时钟
怒江,一只鹞鹰掠过,一弯黄金,锁住了时间的沧桑
沿江前行,高山峡谷,在历史的拐弯处
已拉开了死亡的距离。远眺空壑,一声鸦啼
暮色中,已扬起怒江喧嚣的孤寂
一条线,书面上铿锵有力的晃动,赶马的队伍
石岩绝壁上,一根金针,缝补千年。茶马古道
浅浅的隘口,汉子打马扬鞭,一条小溪缓缓流淌
一曲山歌踏着风声,随后,装进酒壶
岁月承载的马蹄,时空一隅,铃声挂在峭岩突兀处
紧紧慢慢,攥紧了赶马人的孤独和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