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弄·组诗·

2013-08-15 00:54:22□郁
中国诗歌 2013年11期
关键词:蓝蓝

□郁 陈

修普诺斯的蚂蚁

天色将晚,爱丽丝没有察觉

在对时间的敏感度上,

她具有比钟表更精准的直觉。

譬如,

将指甲留到足以折断的程度,

来计算苟延残喘的夏天还有多少气数。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时间对身体的迁徙,

你素来是异类。

反射弧在这里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清醒的头脑,意味着更多。

暂且把睡眠的弦拴在意识的一端,

另一端,

是被误解的时间与虚无。

电车男左眼下有一颗泪痣,

它让爱丽丝想起,

悬而未决的绿色月亮。

修普诺斯啊,

请把你瞳孔里的黑夜还给孩子,

供人睡眠的床,绝不会被看作一种刑具。

到站了。

他睁开双眼,泪痣开始后移

——那其实是一只蚂蚁。

耳垂正被告知一个失眠者的故事,

而他,

应该继续伪装成一个不失眠的人。

为这个群体中的所有人,

构筑一片能够入睡的夜。

花事书

木棉是亚热带的花,

裂谷串起山的遗腹子

正如你所不知道的,

温柔与伟大是同一件事

苏铁递来忧愁的沉默,

这谜一样的勇士

——你可看见他的花,

他的花是会说话的眼睛

风的甬道之于人类,

是一个未知的大工厂,

只要一想起那些文明的果实,

(它们才不稀罕金银财宝)

泪水便如汁液一样充沛

我不与你谈论

我不与你谈论死亡,

年轻的人像被晒干的植物迅速枯萎,

或者好过精疲力竭地活着?

一百头幼兽在火焰里高歌,

所有热泪盈眶的时光全部

都可以被愚不可及代替。

昨天的爱人啊,我的吻全部献给你,

但我不能给你鲜血,和手枪。

就像我不与你谈论一场旷世的殉情。

致蓝蓝,我亲爱的飞行员

树枝扼住月亮的喉,瞳孔放大洁白。

你轻吐枣核,动作洁净如一只夜行的猫。

天空布满倒灌的水银,起雾时耳朵被震得生疼:

莫抬头,莫抬头!镜中男子的面孔,

足以把你自己刺痛。

她是什么样子的?你低头不语,

美无需阐述。疾走的雪曼斯基失去了脚,

子弹还在空中打转,欲以光速与你拥抱。

蓝蓝啊,美是比死还残酷的东西。

我是伏于你肩膀的魍魉,向簋街发出忠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夜的庇护下痛饮露水,你试图用悖论将自己灌醉,

所有人都被牢牢地攥紧在魂飞魄散的宿命里,

何以解百忧?

不必难过,不必用嘴养青苔。

破碎的词语在酒精里重新拼凑,微醺的美,

与逻辑无关。而你从未想象,膀胱的容量,

可以如此惊人地膨胀,它令你哭。

亲爱的飞行员蓝蓝,亲爱的蓝蓝,

我们所有的泪水,都在今夜生长。

天空是斯宾诺莎的镜子,值得反复擦拭,

你的眼睛始终无力承受你是透明的。

少年弄

搬来北方后总被无声的梦吵醒,

它们长着相似的南方面容,

停留,徘徊,湿润我的泪腺。

我看见红瓦片好像少年的牙齿,

整齐而乖巧,它嚼青草为食。

又或像一场彻夜的细雨,

温柔地敲打我的后颈。

外婆手摇蒲扇,扇出一个清凉

夏夜的美梦,是我的少年弄。

十八年,我是南方的女儿红,

沾衣欲湿,春雨和江水互为归宿。

我只自顾自跃过时针,分针,秒针

……回音壁,闪耀如永恒的水银柱。

雨水和羊水本是一对孪生姐妹,

在我身体内开出绵甜的双生花。

嗅我吧——住在少年弄的小岛姑娘

和另一个,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

直到头发长成白花花的芦苇,

少年弄里的少年都躺在方正的盒子里,

直到我不再惧怕被你改变,以故乡的名字。

厌 食

猫儿贪婪地食用它的爱人,在彼此的梦里,

在夏天到来之前。夜晚温柔地鞭打我们,

直到痛苦酿成美酒,浇灌花瓣一样的伤口。

穿过我黑色的饥肠辘辘,白色的欲望正向

你展示一个精确的无底洞。重复苹果的甜,

嗡嗡作响的乐曲变得又酸又苦。

舌头期望得到什么,如果生活可以食用,

那也是一只巨大的丑陋的烂苹果。

1463 公里外的肥皂味

我们席地而坐,

观看自己的气味缓缓升到半空。

然后,它的形状被夜风带走。

月亮嬉笑,

笑声甜而不腻,

像一口咬下汤圆溢出的红豆沙。

毛概课是乳酪洋葱味的,

体育课是汗液蒸发后的盐渍味,

床褥是油脂和果香润肤乳的混合产物。

一场节拍急促的气味盛宴,

有人饕餮,有人难以下咽。

我听到谁的鼻翼抽动,

宛如一对灵敏的蝴蝶翅膀。

东嗅嗅,西嗅嗅

嘿,那儿躲藏着一个樱桃味的漂亮姑娘。

在北京,

这座中国最大的气味收集器,

1463公里之外的你身上似有若无的肥皂香味,

依然清晰得仿佛一个轮廓鲜明的拥抱。

五 月

露水濡湿绿的肌肤,今夜的脚要走多少路,

才能免于被月亮照出透明的苦。

恐惧携带头顶的暑气作怪,南方哭声吃吃。

植物炫耀年轻的身体,天空也颤栗不已。

口渴,是为了从你嘴唇得到安慰。

拥抱一座花园的时候,孤独比土地更真实。

时间构筑焦虑,在比六月更精确的未来,

我们都是夏天最好的晚餐。

伤感的吉他角之夜

星星离开破碎的拥抱,留下黑夜的最佳注脚。

无人问津的洁白,你可曾试图用手捂热?

我不知道,月亮是在朝哪一个方向迁徙。

也无从考证,伸出手摸到的,

究竟是冰冷的天空,还是一颗疲惫不堪的心。

我离开了魔都,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

一条发热的狗,它越过琴弦和人群来到我面前。

然后踩着泪滴般滚烫的鼓点踱走,鸦雀无声。

天凉要吃枣,观看牙齿和舌头盘旋于上下颚间漂亮的舞蹈,

顺便安抚被虚耗的水分和寂寞的口腔。

那么请你告诉我,

犬,黑暗或者孤独,哪一个都不可怕对么。

惟一值得构成恐惧的理由,

是手无缚鸡之力地过一种被他人选择的生活。

一颗苹果的爱情故事

夜里煮苹果酱的锅子清脆作响,

你置身事外并继续吐出不规则的核。

皱眉未免过于绵甜,便从行李中

取出一罐热茶浸泡。

苦的桌布 只需十分钟就变淡,

比九月那场大雨来得慢一些。

当时我被摘下,放进陌生人的手掌,

再奉上左边载满沉默的耳朵。

整齐的咳嗽声在门前一字排开,

捞起来晾干罢。

好一个妙手回春!她确信不疑。

老虎曾在那儿喂他服下一帖药,

后来它变成了一只猫——

而谁能猜到一颗苹果的前生?

昼夜不分地生长,抵抗寒冷、潮湿和死亡。

早就忘记被风遗弃的树的模样,

离开它独自旅行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秋天总是布满太多死的眼睛。

袒露的红色脸颊格外突兀,热烈得像一首诗。

那是乐此不疲的全部理由,最伟大的英雄梦想。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谈论什么

他见过一条红裙子,在垂髫之年。

但究竟何种程度的红,

能引燃蛰伏体内多年的欲念之火。

他说不上来。

街头卖葡萄的少女,

她饱满多汁的眼珠也可食用,且醉人。

被香味勾引的脚踝沉入湖底,等待理想的阵亡。

然后去瞧一瞧水怪的模样,悄然阖眼。

他原以为这座城市是没有鸟的。

它们敏感易碎,

无力抗衡树干的冷,气流的浊以及云朵的硬。

注意!“小心轻放”

多年后他依然被固定在同一个痛苦的位置,

等待一颗真心被反复检阅,再狠狠鞭挞。

等待一把手枪,一个声音,一句审判。

爱情和流浪,

你只能选一个。

玩 具

街道倒向彻夜的雨水,黄昏卖力冲刷视网膜,

淋湿的肺像一对等待拥抱的耳朵。究竟什么

让整座城市睁着通红的双眼不眠?任凭五官

饮酒达旦,我只想躺在你舌尖的口袋,然后

把脑袋搁在白色和白色之间;瞌睡吧,打转。

金黄的银杏叶抓不住湿滑的枝干,轻盈跃下

一顶蓝色的礼帽,抬头闻到岁月清脆如果实。

放低心脏,再抱紧膝盖,这样感觉好些了吗?

血液施展皱巴巴的催眠术,恋人们互相喂食

蜜糖和砒霜。猫头鹰患上失语症,却听见死。

死去的正不慌不忙地死去,每秒每分拒绝脱落。

有一天,发条也拧紧,世界就变成我们的玩具。

向外掏出一把钥匙,伸进锁孔即变成一声发甜的咳嗽。

夜归人不敢私自点灯,叼着一支微小的光把黑暗点燃。

门背后你把奇怪的轮廓拼凑,像捡回一个丢失的睡眠。

是老鼠在啮咬我们的脚趾吗?这热衷于窥视人的小东西

如此盛大的玩耍,可有人共鸣?门外递来的手尚温热,

音符颤抖。彼时它稳稳躺进另一副口袋,吻着你的手心。

星星在门外排好了队,带上邀请函,再扔掉未竟的烛泪。

用力蹬开我们的房间?垂直,旋转,逃逸,在变成红色之前。

重力加速度看见未尝比此刻更美的天空正试着露出它的鬓角。

致凤梨

此刻谁气咻咻地指给我看路牌,

落日正从形状古怪的脑袋后面升起,

而且,门一打开我们就进不去了。

校花因为脱发和牙斑而苦恼,

天上的云像失眠患者乱糟糟的卷发,

全都挤在一起看热闹

我们重新回到校服的身体里,

冰激凌在跑向夏天的路上慢慢融化

令人苦恼的事有一百种,

诸如某人金针菇一样瘦瘦的影子

令人高兴的事有一百种——

因为12号箱子住在11号箱子右边

月历牌闻到栀子花占领枝头

白色伞兵被天空剥落之前,

立秋抽打夏天,滑行,挥手。

心是一面光滑如月沼的镜子,

岁月始终不肯给我们精确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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