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荣 姚爱琴
摘 要:作为西方实践哲学创始人的亚里士多德最早明确地着眼于实践来研究人的行为,使“实践”成为重要的哲学范畴和实践哲学的主题。探讨了亚里士多德所确定的实践范畴,认为其范畴指向的实践活动具有自主自由性、向善性和活动自身目的性三个主要特点,并说明其“实践”活动特点的缘起和其特点所具有的一定阶级的、历史的局限性,使我们在了解研究亚里士多德实践观的基础上能更好地理解、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理论。
关键词:亚里士多德;实践;特点
中图分类号:B2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16-0078-03
西方哲学史中存在着一个源远流长的实践哲学传统,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前322年)则是西方实践哲学的创始人。在亚里士多德之前,实践概念虽然存在,但被认为只是一个常识性范畴,正是亚里士多德最早明确地着眼于实践来研究人的行为,使“实践”成为一个重要的哲学范畴和实践哲学的主题。正是亚里士多德,在把学科分为理论、实践、制作之学的划分中,使实践哲学成为一门相对独立的知识部门;也是亚里士多德,在其后来的《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严格区分了phronesis和sophia,从而使实践理性摆脱了和理论相混杂的状态,标志着实践哲学从理论哲学中独立出来。整个西方哲学史中所蕴含的丰富的实践思想都根源于亚里士多德的实践哲学。鉴于此,学习和研究亚里士多德实践思想,尤其是把握其“实践”范畴所指向的实践活动的特点,就成为理解整个西方哲学思想的基础,也有益于在各思想家实践理论的比较中更好地理解、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理论。
一、亚里士多德实践范畴的内涵
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思想包含在他的一系列著作中。他所留下来的著作,依公元2世纪传记作家第欧根尼·拉尔修在其《著名哲学家传》中保存的目录所载,就有一百六十四种四百余卷之多。在《形而上学》第六卷第一章中,亚里士多德根据科学研究对象的不同,把学科(或学问、学术、科学)分为三种:理论之学、实践之学和制作之学;在《尼各马可伦理学》第一卷第二章,他把政治学作为实践之学的最高学科,下属战略学(战略学、战术学、军事学)、经济学(经济学、家政学、理财术)和修辞学;在《大伦理学》中,把关于道德的讨论看作政治学的一部分和起点;在《尼各马可伦理学》末尾,他表示还要讨论立法和政治的问题才能完成对“人的哲学”的研究。据此,我们可知亚里士多德实践之学的内容、范围和研究对象。
亚里士多德是这样阐述实践的:“在动物中,只有人是某种行为的本源,因为我们不应该说其他动物有行为。”[1]1222b“实践是包括了完成目的在内的活动”[2]1048b,“实践涉及人生的意义与价值,生产只关心人欲望与要求的满足。实践的对象是人事,生产的对象是物体。”[3]133也就是说,“亚里士多德把实践的基本意义理解为正确的行为,一个完全圆满地完成自身构成目的的活动。这种正确的行为,主要是指与生产劳动相区别的人的伦理道德行为和政治行为。”[4]35亚里士多德对实践的说明,至少包括这样几个层面:实践是人仅有的行为活动;在人的所有活动中只有本身成为目的的活动才能成为实践;这种本身成为目的的活动是正确的。
二、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的主要特点
亚里士多德实践范畴所确认的实践活动,具有自主自由性、向善性和活动自身目的性三个主要特点。
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具有自主自由性。具体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其一是人的实践活动具有目的性。亚里士多德说:“人类和所有其他物种的成员一样,有一种特殊的本性,这一本性决定了他们具有某些目的或目标,使他们自然地趋向于一种特殊的目的。”[2]18“实践是包括了完成目的在内的活动。”其二是人的生活方式不是完全由自然确定,不完全被其生存本能所决定,也不完全被自然法则所左右。在从事实践活动时,人根据自己的需要和想要达到的目的,考量社会环境后做出合适的判断与抉择并付诸行动。这是人的生命活动本身的意义和价值。其三,实践是为自己的生存而进行的活动。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的活动不仅仅不同于动物活动,更在于人是“为自己的生存而生存,不为别人的生存而生存。”[2]982b25这种只为自己存在而不为别的什么而存在的存在方式就是自主自由。实践活动的这种自主自由性是有组织保障的。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古希腊城邦并非是简单地满足生活需要的联合体,而是自由人为了实现他们的自由活动在那里联合起来产生的,城邦的意义就在于它是自由人的自由联合。其四,实践自身就是活动目的。在人的活动中,只有当目的内在于活动或其活动本身就是目的时,这种活动才能被称为实践。这种目的内在于活动或其活动本身就是目的的实践充分地凸显出其活动主体的自主自由意志。亚里士多德在区别实践和创制活动时尤为强调这一点。
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具有向善性。亚里士多德认为,与制作活动不同,人的实践活动其目的在于自身,是一种自我目的的、自身就是善的行为,即追求的是自身的好。他说:“每种技艺与研究,同样的,人的每种实践与选择,都以某种善为目的。因为我们用善来意指那种为人类本性所趋向的目的。”[5]1094a1在《政治学》开篇处,亚里士多德写道,看到某一城邦各是某一种类的社会团体,一切社会团体的建立,其目的总是为了完成某些善业——所有人类的每一种作为,在他们自己看来,其本意总是在求取某一善果,既然一切社会团体都以善业为目的,那么也可以说社会团体中最高而包含最广的一种,它所求的善业也一定是最高而最广的,这种至高而包含广泛的社会团体就是所谓的城邦,即政治社团。人的一切活动、一切行为都包含着某种选择,都包含着某种目的,这种目的或者是实现活动自身,或者是活动的产品。但是一定存在着一个终极目的,其他事物都以它为目的,都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这就是最高善或者说至善。“如果在我们活动的目的中有的是因其自身之故而被当作目的,我们以别的事物为目的都是为了它,那么,显然就存在着善或最高善。”[5]1094a20“我们把那些始终因其自身而从不因它物而至的欲求的东西称为最完善的。”[5]1097b可见,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实践活动自身即是活动目的,亦即实践就是践行善的活动。故而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中也内含着善的灵魂。善或至善就是幸福。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如果我们所有活动都只有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就是那个可实行的善。”[5]1197a这个可实行的善就是幸福。因为这种“幸福是完善的和自足的,是所有活动的目的。”[5]1197b一个“不是只在短时间中,而是在一生中都合乎完满的德性地活动着,并且充分地享有外在善的人,就是幸福的人。”[5]1101a幸福的生活不是某个具体活动所要达成的目的,而是人在生活中从根本上追寻的目的和绝对的意义。追求、践行“善”也就是追求、践行幸福或追求、践行好的生活是亚里士多德实践内含着的突出特点。“善”、“幸福”、“好的生活”符合中道,是人对自己生存的最好的筹划和抉择。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的向善性也是有分类的。一方面,他把善分为个人的善和共同体的善。人们出于生活的需要而结成家庭、村社乃至城邦,但城邦的目的根本上是为了实现人的自由,“实现人们的幸福生活,达到善的目的。”[6]1280a30城邦这个共同体的产生是为了追求善,而且不仅仅是追求一种具体的善,更是为了追求最高的善。它的目的……只有在城邦中的公民都实现了善和正义的时候才算真正地完成。因此,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善对于个人和城邦是同样重要的,但城邦的善更重要、更完满。”[5]1194b5-10另一方面,善又分为下属的环节性的善和最终的善。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和《形而上学》中强调可以用最终的善把一切目的和手段统一起来。他认为,实践包括人的一切活动,是人类活动全部形式的总称,实践的目的也是多种多样的,如医术的目的是健康,战术的目的是取胜等。但并非所有的目的都是最终的。相对于最终的、最圆满的目的来说,任何目的都只能是下属的各个环节,是被统属的目的,都在服从于最高的、最终的善。这既是亚里士多德对实践的另一种阐释,也是对善的又一种分类(正如周东启先生所说,亚里士多德所建构的实践概念中,所包含的道德内核被后来的绝大多数哲学家所继承,违背道德的活动、非人道的活动绝不能称之为实践,这一点在马克思的概念中也是不言而喻的)。
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具有活动自身目的性。亚里士多德认为,“实践是包括完成了目的在内的活动”。李若冰先生在他的《实践概念的历史与考辨》中也说道,“亚里士多德把实践的基本意义理解为正确的行为,一个完全圆满地完成自身构成目的的活动。这种正确的行为,主要是指与生产劳动相区别的人的伦理道德行为和政治行为”。
三、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特点之缘起
实践活动的向善性源于实践理性、明智和人的伦理生活、自由生活。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实践活动是追求、践行善的活动,是因为人的灵魂可以分为有逻各斯(Logos,英译为Reason,意为理性)的部分和无逻各斯的部分,相应这种划分,人的德性可以分为理智德性和道德德性。理智德性由教导生成,道德德性则通过习惯养成。人的灵魂有逻各斯的部分,又可以分为思考不变事物的知识部分和考虑可变事物的推理部分。换言之,人的理智可以分为理论的和实践的两部分。理论理性是对必然的、不变的第一原理的把握并通过证明来形成知识,它借助于努斯和科学;而实践理性则是对具体的、可变的事物的考虑和推理,它借助于明智或者说是实践智慧。因此,理智德性有两种:作为理论理性的智慧(包括努斯和科学)和作为实践理性的明智(实践智慧)。因此,道德德性最终与实践理性、明智(实践智慧)密切相关。没有实践理性和明智,任何道德德性都不可能得到践行。因为实践理性和明智是对生活瞬息万变的具体事务的深思熟虑,是考虑对他自身的好(善),考虑它们如何对自己有益。它们指导人们的实践行为,指导着人们对适度、善的选择,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德性是一种选择的品质,存在于相对我们的适度之中。这种适度是由逻各斯规定的,就是说,是像一个明智的人会做的那样地确定的。德性是两种恶即过度与不及的中间。”[5]1107a人的善就是灵魂的合德性的实现活动。亚里士多德的功能论证(function argument)指出,人类特有的灵魂结构致使人类要过的生活不会是动物的生活,一个拥有完整灵魂结构的人的生活应是灵魂各部分获得完美德性的生活。善的发现和践行均与实践理性、明智密切相关。
同时,亚里士多德还认为,善德善行不仅源于实践理性、明智,还由人的习惯养成,因为“由自然造成的东西不可能由习惯改变”[5]1103a。而习惯则根源于人的伦理生活和自由生活。于是城邦中人的伦理生活、自由生活便成为善德善行的另一缘起了。“个人的善离开了家庭和城邦就不存在”[5]1142a10。这样,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的向善性的缘起就有两方面:一是实践理性、明智(实践智慧);二是人的伦理生活、自由生活。
实践活动的自主自由性源于亚里士多德所确认的人的存在方式和自由的共同体。“人为自己的生存而生存,不为别人的生存而生存。”这种只为自己存在而不为别的什么而存在的存在方式就是自主、自由。自由首先应该指的是自由的共同体,也就是说,最先自由的不是自由人,而是自由人的共同体。
实践活动自身目的性源于亚里士多德对实践对象的厘定和对人的灵魂结构的认识。他曾说道,“在动物中,只有人是某种行为的本源,因为我们不应该说其他动物有行为。”“实践涉及人生的意义与价值,生产只关心人欲望与要求的满足。实践的对象是人事,生产的对象是物体。”亚里士多德在其功能论证中指出,人类特有的灵魂结构致使人类要过的生活不会是动物的生活,一个拥有完整灵魂结构的人的生活应是灵魂各部分获得完美德性的生活。
四、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特点的局限性
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特点具有一定阶级的和历史的局限性,表现为:
其一,只有奴隶主阶级才有善德善行。亚里士多德把奴隶主对奴隶的统治、奴役等同于灵魂对躯体的支配,是合乎自然而有益的,而不是源于强权。他认为,缺乏理智而具有体力的人是天然的奴隶,有理智而遇事操持远见的人才能成为主人。人类从来就存在着自然的奴隶与自然的自由人的区别。既然“善”缘起于实践理智,因奴隶缺乏理智,善德善行就只能属于奴隶主阶级了。更何况奴隶不是城邦中的公民,不包含在亚里士多德所考察的实践活动者之中。
其二,只有奴隶主阶级的活动才具有自主、自由性。亚里士多德认为,思辨活动不需要任何条件从而是最符合自由原则精神的实践;创制是有条件的,是事物相接触的活动,要受到物的制约。只有奴隶主阶级有理智并且因摆脱了生产技术活动拥有大量闲暇时间才能从事思辨活动、哲学思考、道德活动、政治活动等活动;缺乏理智、只具有体力的天然的奴隶阶级仅能从事有条件的、非自由的创制活动。奴隶主阶级是为自己的生存而生存,奴隶阶级却是为别人的生存而生存。可见,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只有奴隶主阶级从事的理论思辨、哲学思考、道德活动、政治活动等活动才具有自主、自由性。
其三,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的向善性极力主张和维护中等奴隶主阶级的政治统治。在政治领域,亚里士多德极力主张由中等阶级进行统治的政体,只有这种政体才是善的政体。他说,在任何国家中总有三种成分:一个阶级十分富有,另一个阶级十分贫穷,第三个则居中间。拥有适度的财产乃是最好的。他反对贫民掌握政权,贫民政体不好而且可怕。他也反对大奴隶主寡头政体,因为大奴隶主阶级人数太少,很难维持其政权,且容易产生暴君统治。国家只有由具有适度财产的中等奴隶主阶级来统治才是最好的。因为中等奴隶主阶级的人数最多,是一个国家中最安稳的公民的阶级;中等阶级可以成为贫富两个敌对阶级之间的仲裁者;中等阶级建立的政体可以避免党派之争,在中等阶级人数最多的地方,党派和纠纷存在的可能性就最小。
其四,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活动重在强调的仅仅是“灵魂的合于完满德性的实现活动”,而不同于马克思所强调的改造客观世界的物质性活动。亚里士多德曾说,人们在实践所能达到善无论是一般大众,还是那些出众的人,都会说这是幸福,并且会把它理解为生活得好或做得好。这种好并不是人们通常认为的一般意义上的好,而是指肉体和灵魂方面都得到圆满实现,主要是指灵魂的“合乎德性的活动”,因为人的善指的是“灵魂的而不是身体的善”[5]1102a。“德性是一种选择的品质”[5]1107a。践行德性就是践行选择的品质,而不是改造客观世界。
此外,亚里士多德实践活动主体还具有双重性缺陷。一方面,他的实践活动主体是指联邦社会生活中的人,这里具有唯物主义性质;另一方面,他又强调,实践是指灵魂的合乎德性的活动,像是灵魂成为了实践活动的主体,因而又具有了唯心主义性质,为后来的西方唯心主义实践哲学的产生埋下了种子。
综上所述,亚里士多德实践思想及实践特点在人类思想史上既放出耀眼的光芒,又具有一定阶级的和历史的局限性,我们对此应当批判地吸收与继承,以更好地理解、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理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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