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中
小区中间有一个浅浅的人工池塘,狭长形的。站在楼上往下看,这池塘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丝瓜。池子里面放养着不少用来观赏的红鲤鱼。前一阵子,不知是谁放了两只麻鸭在里面,一到夜里就“呱呱”地叫。
农历三月,日子长了。下班回家,伏在自家20楼的阳台上往下看,看池塘里清澈的水和周边青翠的植物。
突然看到池塘里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如一张熊皮大衣掉在水底。在小区里,有人家的衣服被风吹到池子里,最后沉在水底,这也是常有的事。
我把目光移开了,继续四处游荡,像这个春天里的风筝一样飘来飘去。我看前面道路上的车辆和行人,看更远的地方那正在建设的工地以及即将被城市所吞噬的近郊的田野,也许我这就叫游目骋怀吧。其实,在城市里挤日子,我现在连一点“骋怀”的想法都没有了。
我把目光收回,无意中又落到池子里那张熊皮大衣上。此时,我惊讶地发现,那沉在水底的大衣怎么变幻了形状,成了一条大蟒蛇了?我再仔细地长时间地瞅着那蟒蛇,天哪,它还在慢慢地变形、蠕动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探究,我笑了,原来那是一堆黑色的蝌蚪。
好大的一群蝌蚪,它们组成了如此神奇的图案,一会儿大熊,一会儿蟒蛇,它们是要借此庞大而威猛的形象来吓唬天敌么?
我想起来了,这小区池子里是有青蛙的。我所在的小区原来就是城郊的一片农地,有沟渠,有田垄,当然也有虫子与青蛙。虽然建成小区已有七八年了,但这片土地上的原居民——青蛙却一直没有撤退,它们如最后的勇士,逃到了那个人工池塘里。每年春天来的时候,一旦夜深人静,它们还会照旧在池子里放声长鸣,嘶叫声有些悲怆凄凉,那意思好像在说:这地方本来是我们的,现在被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方趾圆颅的家伙给占去了,我们抗议!
前一阵子,青蛙又照例叫了几天,然后停歇,然后便是这一大摊黑色的蝌蚪。我隐隐感到,这么多蝌蚪的存在,是青蛙对人类的又一次庄严宣誓,它们是以行动在向人们表明,这地方是他们的,是他们的子子孙孙的。有水土有植物的地方,就是它们的家,它们会一直在这里厮守下去,它们决不会屈服让步。
它们的子孙组成团变熊变蟒蛇,难道还有另外的意思么?我不明白。
天黑了,我也就结束了自己对蝌蚪的遐想。紧接着,池子里便又传来鸭子那毫无韵味的“嘎嘎”乱叫。
几天不见,池子里熊皮和蟒蛇都找不着了。我又觉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些蝌蚪都被那两只鸭子给消灭了么?下楼,到池子边一看,嗬,这些蝌蚪现在已经化整为零了,散布到池塘的各个角落里了。如果说当初它们抱成团是因为刚出生时小,且不熟悉环境的话,那么现在它们稍稍长大了,它们要拓宽自己的活动范围,所以它们解散了队伍。它们想以这种方式来在这个狭小的池塘里生活繁衍下去。看来,它们的想法与措施都是正确的,与其相呴相濡而被天敌消灭,不如相忘于江湖而求得生存成长。
临水,我突然有了捉几只蝌蚪回去观赏的冲动。我找来一个塑料袋,蹲在水边。刚开始,许多蝌蚪不知我为何物,并不惧我,纷纷向我游来,如飞鸟投林。当我将手伸入水中去捞它们时,我原以为可以手到擒来,不料它们见我五指入水,来者不善,又纷纷摇尾而窜,有实在逃不掉的,马上下沉,贴到水底去了,身子紧挨着泥而遁。这小东西太聪明了,我心生佩服。捞了半天,我一无所获。此时我更进一步理解了蝌蚪们解散队伍的用心。要是它们还聚在一起的话,我随便一捧便会有收获。我就不信对付不了它们,我心生一计,将手突然伸到水底,然后猛地向上将水翻过来。这样一来,几只沉在泥面的蝌蚪一下子就被掀到水面上来了,我又乱中快速出击,终于捧得了一只。于是反复用此法,方逮得四五只。
其他蝌蚪见我站在水边并非善类,它们如临大敌,都游到水中间去了。我笑了,细想一下,这小东西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间不长,但它们却也锻炼了一种非凡的生存技能了啊,要不,这池子里哪能年年春天有蛙声呢。
回到家,将蝌蚪放入盆中,注入清水,仔细看。这几只蝌蚪有大有小,大者如成熟的石榴子一般,小者如细细的黑米。蝌蚪全身如裹着一层膜,就如同石榴子外的那层透明的薄皮。蝌蚪脑袋椭圆而扁,因全身皆黑看不清眼睛,只看到头部两侧稍稍凸起的眉眶。尾巴如初生的柳叶,细长而嫩。下身与尾巴的连接处下方,有小小的鳍一样的东西突出,如树的托叶。也许,那就是今后要长出的后腿吧。
它们游动时,头与尾巴一齐动,可以说是头摇尾摆。
儿子端详了一阵,说,放了它们吧,外面的世界才是它们真正的家。
嗯,是的,我会放了它们的。但愿这一次的游历能更加增强这几只蝌蚪生存的本领,更愿明年春天那池子里的蛙鸣,就有它们的声音。到那时我们相见,就应该是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