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把生命追回来

黄佟佟

记得刚满三十的时候，收拾衣橱，吃了一大惊。

为什么？

因为发现自己的衣橱竟然也五彩缤纷闪闪发光了。

想当年我是多么憎恶那些妖娆多姿的颜色，牢牢记住香奈儿的一句话：黑白是永恒的美感。可是30岁的我，竟然连娇羞的粉红也纳入橱中，作为一个壮硕的女性，我不是向来只有黑色吗？那些粉红粉绿粉蓝粉白的衣服是怎么来的？捧在手里嫩得叫人脸红，而且更可耻的是，我竟然有数十件缀着闪光片的衣服，她们深藏于衣服里面，发着战无不胜的光芒。

是的，是我亲手固执地把她们抱回家，而且，很不幸的是，我一看到她们就心生喜悦。记得我最爱的那两件衣服是明黄和湖绿，高领无袖，肩膀处绣着一朵艳光四射的牡丹，非常美，但是就是不能穿，每一年都会把它们拿起来，穿在身上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稍苗条的时候觉得穿这个出去太过隆重，等肥回去了，再穿实在现世，于是就这么放了若干年，她们依然还是那么漂亮，一见着，我就禁不住要捉住她们不放，端详半天，然后叹息着又放回衣橱的深处。

那个叫柴门文的专写日剧的女人说中年妇女的4件必备武器，是眼镜、条纹衣、七分裤，还有帽子，我一看，几乎全有了，呵呵。

年过三十，品味全变了。

原因在哪里？当然，粉嫩的衣服可以显出肤色好，闪光的衣服可以提亮你的观看度，但这绝对不是最有力的理由。

饭局上碰到大几岁的优雅的文学偶像，问她为什么有一段时间特别强烈地想生小孩？她告诉我说，这是一种生理需求，人到了这个年纪就有这种需求，由大脑下丘体分泌，理智无法左右。同理可证，对粉嫩的、闪光的、女人味的衣物的追求，也可能是一种生理需求。

是的，恭喜你，你得了后青春期恐惧症。

于是，松了口气，原来是生理现象，老子有什么办法？这一念之间，便放过了自己，解决了羞辱感，思想获得质的升华，由己及人，慈悲心顿起，因为懂得了。

当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粉嫩低胸衣斑纹紧身裤的女士，她脸上有斑，皱纹不少，可你不像从前一样投以鄙视的目光，你会深深理解她的恐惧，欣赏她的勇气。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如果能把生命追回来——那将是无穷尽的永恒，那时我会把一分钟都变成一辈子，一丁点儿也不浪费，每一分钟都精打细算，绝不让光阴虚度！”谁不是这样呢？拥有的时候，未必珍惜，等明白快没有的时候，开始拼老命地挽回，每一分钟都精打细算，每一次出街都不肯浪费。这种症状，有的女士持续时间比较长，有的女士比较短，有的女士比较执著。比如香港富婆龚如心女士，50岁扎辫子当小可爱，这种勇气不是人人有。而有的女士则比较收敛，比如我，克己的程度，也不过是每年把粉嫩的、闪光的、绣着牡丹高领无袖衫偷偷穿一次、抱在怀里想象一番而已。

年纪大了，除了腹部收获更多脂肪之外，还收获了什么？

他们说会收获智慧吧！如果宽容也算是智慧的一种的话！基本同意这句话。

以此与年过三十的同志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