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珥
虎门销烟的汩汩石灰水奠定了林则徐的爱国者形象。在他那光辉形象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猥琐的“卖国贼”,他的名字叫许乃济。
许贼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是因为他竟敢提出:既然吸毒无法禁绝,不如准许民众种植鸦片,以国产毒品对抗进口毒品,至少还能挽回经济上的利权。在他提交给道光皇帝的报告中,抱怨说政府的禁令导致“内地遂无人敢种,夷人益得居奇,而利薮全归外洋矣。”如果“内地之种日多,夷人之利日减,迨至无利可牟,外洋之来者自不禁而绝。”
这种反动言论,理所当然地受到了义正词严的斥责,成了过街老鼠的许乃济,却在遥远的英国得到了一个知音。一位大胡子犹太思想家称赞他是“中国最有名的政治家之一”,并嘲讽禁烟派们为“天朝的野人”,这个大胡子的名字日后响彻中国——卡尔·马克思。
吊诡的是,成为英雄的林则徐,在鸦片战争之后,却越来越向许乃济的想法靠拢。1847年,江西抚州的代理市长(署知府)文海致信当时担任陕西省省长(“巡抚”)的林则徐,请教如何提升发展地方经济,并防止白银外流。
鸦片战争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一个拉动内需的好产业。各地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都纷纷看中了最为有利可图的鸦片贸易,将鸦片种植作为新的经济增长点。林省长担心的只是消费者是否能接受国产货。
作为地方官,承担着发展经济的现实压力,对于鸦片贸易合法化,那位坐在大英图书馆的伟人也说:“如果中国政府使(鸦片)贸易合法化,这意味着英国国库遭到严重的损失。英国的鸦片贸易会缩小到寻常贸易的规模,并且很快就会成为亏本生意。”
没有直接的资料表明,在林则徐当政期间,陕西是否已经将鸦片的种植列入支柱产业之一,但从林则徐这样的人物都敢于公开鼓吹鸦片种植,可以确认当时鸦片已经至少成为地方官员们的新宠。
鸦片能征收超出粮食二十倍的税收。农民喜爱鸦片,因为“种植罂粟花,取浆熬烟,其利十倍于种稻”,“鸦片之利,数倍于农。小民无知,孰不弃农而趋利乎?”(《筹办夷务始末》道光十六年九月壬午)。
根据后世学者测算,一亩罂粟地大概能收获五十两鸦片,一两鸦片约值大洋一元,一元大洋可以买四十斤左右大米,一亩鸦片就能换来两千斤大米。亩产千斤的粮田,到哪里去寻找呢?即使扣除了各种成本、缴纳了各种税费,鸦片的收成也大大高于粮食。
鸦片的种植区域,从云贵川等地,迅速扩展到全国。尽管种植鸦片依然妾身不明,但作为已被广泛接受的财政“二奶”,罂粟花在全国到处开放。
贵州鸦片质优价廉,成为抵抗洋货的先锋,畅销两广。云南鸦片的种植面积,高达全省三分之一的耕地,“出(昆明城)南门,绕过金马碧鸡坊,过迎恩堂,时暮春天气,罂粟盛开,满野缤纷,目遇成色。”(包家吉《滇游日记》);
四川鸦片在“乡村篱落皆遍种之”,涪陵等地“皆以种罂粟为要务”,日常蔬菜不得不从外地调入,甚至“通市难觅菜油,日用则桐油,皆罂粟油也。”有学者估计,四川一省生产的鸦片,可能占了全国市场总额的40%;
福建闽北各地,“农民嗜利者,大半栽种罂粟为衣食之谋。近日有加无已,连畦接畛,几如丰台芍药,无处不花”;
浙江台州“田家春熟,概种罂粟,豆麦则十居一二,每五月后,罂粟收获,始下谷苗”;
陕西“种烟者多。秦川八百里,渭水贯其中内,渭南地尤肥饶,近亦遍地罂粟。”
山西“无处不种”,“晋民好种罂粟,最盛者二十余厅州县,其余多少不等,几于无县无之,旷土伤农,以致亩无栖粮,家无余粟。”
待到罂粟漫延时,一场席卷华北的特大干旱袭来,历时三年,饿死千万,这就是“丁戊奇荒”。长期忽视粮食生产、注重鸦片种植的恶果立即体现出来。山西成为这次大饥荒最严重的灾区,山西巡抚曾国荃痛诉道:“自境内广种罂粟以来,民间蓄积渐耗,几无半岁之种,猝遇凶荒,遂至可无措乎。”
作为亡羊补牢的措施,受灾各省纷纷开始查禁鸦片种植。山西要求“所有栽种罂粟者, 责令甲长族长押令拔除, 改种五谷;州县官吏私征罂粟亩税,立予参撤”。等张之洞到任后,在鸦片种植最火的交城、代州两地,铲除了所有罂粟,到1883年前后,山西的鸦片已经基本禁绝。
几千万条生命换来的惨痛教训,其有效期并不长久。
当华北灾区的遍地死尸和饿殍被埋葬后,当断垣残壁被裱糊粉刷之后,人们又捡起了鸦片这一财政印钞机。1908年,仅四川一省的鸦片产值就高达三千五百万两,超过当年从日本手里“赎回”辽东半岛的费用。其中的两千三百万两,就地完成了销售,令四川遍地烟民。
川军成为一手毛瑟枪一手大烟枪的“双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