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金城
伦敦马戏团幕后的贼手
文/刘金城
名案回眸
当下,江湖蟊贼多如牛毛,人们亦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可是,如果在一个西方文明国家,尤其是在一个传统文艺团体演职员之间发生的盗窃案,恐怕有人说你在编故事——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匪夷所思了。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凡事皆有可能。15年前,英国伦敦马戏团来沪演出,就发生过一起专门“杀熟”的内部盗窃大案。上海警方历经近半年的缜密侦查和艰苦循踪,终于成功地破获了这起离奇的“三一”涉外内盗案。
纵观整个涉外盗案的侦破过程,追溯其当年案发的蹊跷经过及盗贼作案的动机,至今回味,仍让人音犹在耳,历历在目:它不禁让人赞叹中国刑警的睿智和胆识,更欷歔世间人情的嬗变和冷漠。
1999年2月29日,英国伦敦马戏团在上海普陀区某剧场演出。
这天晚上,是伦敦马戏团不远万里,在异国他乡的上海所作的最后一场巡回演出。
面对台下热情高涨的中国观众,马戏团的演员们特别卖力,赢得了上海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台前演出精彩纷呈的马戏节目,台后却在演绎一幕惊心动魄的人间罪恶:一双骨碌碌乱转的贼眼,觊觎着杂技演员伍丁的卧室。
此时此刻,伍丁完全沉浸在演出成功的兴奋状态。对幕后发生的邪恶完全蒙在鼓里,对即将临头的大祸毫无知觉……
演出结束后,疲惫不堪的伍丁稍加洗漱,便一头钻进被窝,酣然入梦。
3月1日一早,天色放亮。伍丁醒了,习惯地把手伸到枕头底下。这一摸不要紧,心头猛地一颤,浑身直冒冷汗:放在枕头底下的信封不见了!
随后,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翻遍了所有的犄角旮旯,甚至把席梦思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看见那个信封。伍丁终于绝望了,深深地叹了口气,瘫软在地上……
那个不翼而飞的信封里,到底存放了什么“宝贝”,让伍丁如此牵肠挂肚,浑身冒汗呢?
那是一个“英国伦敦马戏团”函件专用的牛皮纸大号信封。里面掖着的几乎是伍丁随身仅有的全部积蓄——他拼搏数月所得,准备回国后养家糊口的血汗钱,共计5900美金,折合人民币约5万元。
在15年前,盗窃案值达到5万,当属重大案件。对中低档收入的马戏演员伍丁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对当时的中国老百姓来说,不啻一个令人瞠目的数字。
这到底是谁干的?出手如此之狠,下手又如此之准?伍丁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到了中国警察。可是,找中国警察管用吗?他心里没谱。但是,这也许是他最后的唯一希望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伍丁打听到案发管辖地是当地的石泉警察署,便急匆匆地赶去报案求助了。
案情重大,而且涉及外国人。警察署治安接待窗口民警惊诧之余,丝毫不敢怠慢。不到一个时辰,普陀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经逐级上报,此案被移交给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由专门受理涉外刑事犯罪案件的三支队立案侦查。
刑警“803”的大院,警报声骤然大作。一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风驰电掣般地赶往普陀区镇平路中山北路——英国伦敦马戏团所在地。侦查员马不停蹄地展开了询问调查,向伍丁了解案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从中甄别蛛丝马迹。
案情并不复杂。2月29日,傍晚7时半许,伦敦马戏团最后一场巡回演出前夕,被马戏团除名的演员——西亚人阿杜·罗杰·穆罕默德·斯蒂克来了。
罗杰是来找伍丁道别的。在马戏团一起共事的罗杰和伍丁,虽说是“好朋友”,但为人处世截然不同:罗杰虚情假意,不守信用,对待演出工作吊儿郎当,自由散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为马戏团规矩所不容。就在来沪头一场演出时,罗杰因为与女朋友约会,掉链子了,造成演出节目的砸锅。此举令马戏团团队颜面无光,尤其是领队非常尴尬。一怒之下,团长炒了罗杰的“鱿鱼”。
伍丁则不同。他待人憨厚真诚,工作勤恳踏实,因此,在同事中口碑很好,并颇得上司的赏识和信任。
平时,伍丁对待同事不偏不倚,一视同仁,与大家和平相处,是个大好人。罗杰“落难”后,同事中有的故意回避,有的冷嘲热讽,有的冷眼鄙视。只有伍丁,仍然不嫌不弃,一如既往地对待老友。
这次罗杰来了。蹊跷的是,他专挑马戏团最后一场演出开幕的当口来的。伍丁虽然心急如焚地就要登台演出,却仍然见缝插针,热情招待罗杰。
伍丁回忆,罗杰这次来时,还带来一个年轻女子。罗杰称她为“阿兰”,自己的女朋友。
当时,罗杰心不在焉,客套式地与伍丁聊了一会儿,说他和阿兰都没有吃晚饭,肚子有点儿饿,能不能给他弄点吃的。等伍丁心急慌忙地弄来一些点心食品时,罗杰却推说还有急事要办,来不及吃了,拽着阿兰慌慌张张地走了。
罗杰走后,伍丁发现,自己的床铺被弄得乱糟糟的:肯定是罗杰和阿兰乘他出去买点心的空隙,在他的床上躺过了。朋友之间不拘小节,也许罗杰太疲惫了,躺就躺一会呗。憨厚的伍丁总是把人往好处想,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以礼相待的“好朋友”,会背后捅刀子,动歪脑筋打他的主意!
从伍丁那里,侦查员还了解到:3月1日这天下午,应该是马戏团成员领取飞机票的日子,他们准备飞往马来西亚演出。罗杰虽然被除名,可马戏团也同样为他购买了回国的机票。可是,罗杰并没有来取机票。马戏团管理后勤的员工三番五次联系他,却杳无音信。
这就奇了怪了:罗杰不仅有机会接触伍丁藏有巨款的床铺,还销声匿迹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么!
作为曾经的好友,伍丁去过罗杰的“家”里做客,那是以阿兰名义租借的临时出租屋。在石泉警察署的协助下,侦查员带着“搜查令”,很快就摸到了罗杰与阿兰同居的出租屋。
屋里乱糟糟的。饭桌上放着几碟菜肴,似未动过筷子。看样子,昨晚罗杰和阿兰在这里商量酝酿过什么重大事情,以至于心神不定,寝食难安。
从房东大娘的陈述中,侦查员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2月29日,从晚上,到半夜,阿兰给房东大娘来过三次电话。
当晚6时多,阿兰来电关照房东大娘:她和罗杰要到杭州去玩,屋里来不及拾掇,请大娘帮忙收拾整理一下。
房东大娘走进阿兰的房间,只见一桌菜已经烧好,还是温热的;桌上两双筷子两只空碗,都是干净的;电饭煲的插头未拔,指示灯还亮着呢;洗衣机还在运转,里面的水哗哗地流淌着……
半夜10点多,房东再次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又是阿兰!她说她和罗杰要在杭州多玩几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还是重复那句话,请房东大娘帮忙照料她的房间。
侦查员正在纳闷儿:这阿兰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房东大娘的老伴插话道:“还有第三个电话呐!她说他俩又要到广州去了,要住一段时间。我问她这里到底是住,还是不住了?她含含糊糊、答非所问地说,过一段时间会来取东西的。末了,她还问有人来找过她没有。”
“什么时候打来的第三个电话?”侦查员追问。“好像是凌晨两三点钟吧。烦死了,电话搅醒了我后,一夜没有睡好。”听话音,房东大娘好像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女人有点不正常!
一夜间接连打来三个诡异的电话。从杭州扯到广州,声东击西,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侦查员揣测:要房东照料房间是虚晃一枪;做贼心虚,探听警方虚实才是真正的目的。
至此,罗杰和阿兰这对男女做下不可告人的龌龊勾当,昭然若揭。
在上海警方面前,案情是秃脑瓜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罗杰就是“三一”涉外重大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阿兰不仅是案情的唯一知情人,而且极可能是共谋作案的同伙!
问题是,罗杰藏身何处?到哪儿能找到罗杰?谈何容易!看样子,要抓捕罗杰,必须先要找到阿兰。
阿兰何许人也?姓甚名谁?芳龄几许?眼前对侦查员来说,还是个谜。目前,熟悉阿兰面容的目击者就三人——伍丁和房东夫妇。
伍丁说,仅仅见过阿兰两次面。何况当着罗杰的面,怎么好意思对他的女朋友刨根问底呢。因此,伍丁压根就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
对于阿兰的来龙去脉,问房东,房东老夫妇也搞不清楚。只知道她姓欧,20多岁,江西人。就这些,线索暂时掐断了。
侦查员在普陀警方的协助下,查阅了阿兰租房时提供的资料,终于揭开了阿兰的庐山真面目:阿兰真名叫欧洪兰,江西赣州会昌县人,24岁。
据此,三支队两名侦查员立马赶赴江西会昌县缉查欧洪兰。
在江西警方的帮助下,侦查员了解到,欧姓在会昌县是大姓,当地人大多姓欧。与欧洪兰同名同姓,年龄相仿的女性就有五人。谁是与“三一”涉外盗窃案有牵连的欧洪兰呢?情况一时非常棘手,侦查工作一度陷入迷途。
经过侦查人员在会昌县境内一个多月的来回跋涉,一家一家地调查访问,终于踏破铁鞋无觅处,有了结果。
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侦查员查明,在会昌县所辖的户籍资料中,五个年龄相仿的欧洪兰中,有三人仍在当地生活,并未离开过会昌县一步。另外,有两个欧洪兰目前仍然在外地打工。
侦查员调阅了这两人的户籍资料和照片,发现其中一人的照片,与欧洪兰本人极为相似。经仔细甄别,侦查员确认,此人正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涉案嫌疑人!
至此,江西妹子欧洪兰,露出了其庐山真面目,被定格于上海警方的视线中。
“803”刑警部署了严密的查控方案,撒下了恢恢法网。“鱼儿”入网,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案件的侦破,指日可待。
七月初,破案局面豁然开朗。
协助查案的江西警方,传递过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欧洪兰极可能藏匿在上海南市区海潮路附近的某出租屋里。
侦查员随即投入紧锣密鼓的查证,深藏不露的欧洪兰,终于显山露水了。
从居委干部那里了解到:海潮路附近的海南西弄某号四楼403室,住着两对老小夫妇。小“夫妻”中,男人金发碧眼鹰钩鼻,身材高大,明显是个外国人。女人长得娇小,一头披肩长发,时常涂脂抹粉,装扮妖娆,说话是外地口音。
在辖区派出所外来人口登记册上,侦查员大有斩获。租房人一栏赫然写着“欧洪兰”三个字!从职业栏一处表明,欧洪兰在辖区内的一家发廊以按摩为业。
据403室的隔壁邻居反映,一周前,这个外国男人就住进来了。平时,这户人家的门大多时间是紧锁着,住在里面的人常常是足不出户。小“夫妇”偶尔出门,见到生人跟做贼似的,神色慌张,鬼鬼祟祟;东张西望,躲躲闪闪。
警方胜券在握,信心满满:这会儿十拿九稳了——这对小“夫妻”就是罗杰和欧洪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探明虚实,专案组决定派员上门直接接触。
头一次上门,侦查员便碰了壁:这户人家是铁将军把门——门上挂着一把大号挂锁。
第二次,侦查员在居委干部的陪同下,复又上门。门户久叩不开,久问不应。费了好多口舌,好说歹说,一位老妇总算磨磨蹭蹭地开了门,操一口江西口音问道:“谁啊?有什么事啊?”
“为啥敲门半天不开门?我们是人口普查员。现在要进行人口普查,想了解一下,你家里住的有那些人?”居委阿姨一本正经地问道。
老妇道:“对不起,我耳朵有点儿聋。女儿和女婿,还有我家老头。现在他们都不在家。”
不言而喻,老妇人就是欧洪兰的母亲。警方从邻居那儿获悉,欧洪兰得知有人上门的消息,非常警觉,心虚地问母亲:“他们是一些什么人?找上门来有啥事?”
“没有什么事,是居委干部来问问人口普查的事。”母亲平淡地回答。
可欧洪兰却惊慌失措。风吹草动,都会触动这个按摩女敏感的神经。她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
的确,抓捕时机已经成熟,刑警“803”开始收网了。
专案组研究抓捕方案时,考虑以下可能性:目前,心怀鬼胎的欧洪兰已然是惊弓之鸟。在掌握其工作单位的前提下,抓捕这个按摩女,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事情。然而,罗杰才是“三一”涉外内盗案的罪魁祸首。目前罗杰行踪不定,去向不明。若因抓捕阿兰,惊动到罗杰,致其逃之夭夭,则将前功尽弃,得不偿失。
鉴于此,专案组决定:守株待兔——伏击罗杰!
警方在403室周围设下眼线,在住宅楼下布下罗网,只等罗杰来钻。
8月4日,专案组接到线报:“鱼儿”现身!
然而,八名侦查员在这栋楼下守候了六个多小时,四楼却没有丝毫动静。傍晚7时,侦查员张琛突然听到四楼阳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西亚人面孔探头探脑地朝下张望了一会儿,又很快地缩回去了。此人正是“803”刑警千辛万苦,循踪觅迹的罗杰! 罗杰的这个习惯性动作,正是准备外出的前兆!
每一个参加抓捕行动的侦查员神经都绷紧了。果然,7时10分,罗杰背着双肩包,低着头匆匆出门了。
罗杰行至弄堂墙角拐弯处,蓦然听到一声英语低喝:“我们是中国警察,请跟我们走一趟!”罗杰颓然,脸色铁青,一语不发,乖乖地伸出双手,被戴上手铐。在两名侦查员的簇拥下,押上了守候他多时的警车。
其余侦查员迅速冲上楼,撞开403室房门。警员们进了房间,欧洪兰大惊失色,连连后退!阿兰在惊慌失措中,被铐住了双手。
经仔细搜查,从房间内查获假发套三只、匕首一把等作案工具以及存折四张。但是,存折上已经所剩无几。而罗杰身边,仅有10元人民币。所得赃款被他俩挥霍一空。
在审讯桌前,罗杰如竹筒倒豆子,对盗窃同事伍丁5900美元的事实供认不讳。罗杰还透露,目前他与阿兰生活上囊中羞涩,经济上捉襟见肘。穷途末路之际,他俩正酝酿着寻找下一个目标,准备再干一票。可是,他俩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8月8日,西亚窃贼罗杰和江西按摩女欧洪兰被上海警方依法刑事拘留。
10月初某日,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终审宣判罗杰、欧洪兰犯盗窃罪,分别被判处了有期徒刑。
身陷囹圄的罗杰,终于领悟到了一句中国古训的涵义: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栏目主持人: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