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
对于伦敦,我的一个印象是,这个城市到处是女王般仪表堂堂、高贵严肃又亲切和蔼的老同志。
伦敦有许多老人用品商店,不是凤毛麟角的一两家,不是专为敷衍老人赚几个小钱的粗糙专卖店,而是老人的时装店、日用器皿店、手工皮鞋店、雨伞店、喝下午茶的咖啡馆、手杖店、体育用品店,还有首饰店。
我想给父母买点儿拿得出手的礼物,在我所居住的城市买不到,但在伦敦买到了:一个绣花的小羊皮钱包,因为老人出门不会带许多大钞票;一个药盒,里面可以陈列应急的药丸,就像首饰盒一样漂亮。
因为英国女王、那位引领高品质生活和时尚的老妇人,使伦敦老人的地位也非同凡响,这种“顽固守旧”俨然内化为英国的民族性。在伦敦,举目皆是老房子、老街道,地铁也像古董一样老旧。难怪中国游客会大失所望:英国怎么如此落后而陈旧?
中国近百年的思潮是维新。“维”到今天,新的就是好的,新就是有用,旧就是无用。
我有个同事,在编辑岗位干了一辈子,在这个专业可以说是个默默无闻的大师。刚一退休他就黯然离去,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接替他的是一个刚刚招聘进来的小伙子,单位甚至连请元老指点一下的念头都没有。这是一种无情的侮辱,他干了一辈子的事业似乎毫无价值,而小青年永远可以从头开始。他进来时这单位还在打地基,连办公室都没有,现在已是摩天大楼一栋,但是与他毫无关系,这不禁让人心寒。
我们所谓的老龄问题,不仅仅是如何安置老人的问题,根源在我们的观念。拆迁老建筑还是表面的,在这个表面的背后是对历史、对经验的蔑视和恐惧。这种拒绝守成、从零开始的文化,已经深入骨髓。
我曾经坐在泰晤士河畔的一个小咖啡馆喝过一杯,跑堂的是位白发苍苍的爷爷,腰上拴着一个牛皮夹。老爷爷跑堂60年,收杯摆碟的风度已经是大师级的了。我盯着他腰上那個包浆深厚的皮夹子看,估计他是为了做好这工作专门定制了一个与咖啡馆相称的牛皮夹子,也说不定有的咖啡客来此喝上一杯,就是为了瞟一眼这夹子。他一生有那么多跳槽的机会,有更好的工作可以赚更多的钱,为什么顽固保守得像泰晤士河那样永不改道呢?
看得出来,他德高望重,来这里喝咖啡的许多老人是他一生的常客,他们不必吩咐,他就知道他们要什么。或许他的人生理想远没有女王陛下那样伟大深远,也就是为这几个老朋友端端咖啡,让他们惬意一辈子。而在他们眼中,这位老爷爷的恩泽未必小于女王陛下。
(摘自和讯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