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你别成了我”

文/宁剑

“长大后，你别成了我”

文/宁剑

南京吸毒母亲饿死女童案庭审内外实录

父亲因罪入狱，母亲只顾吸毒、上网玩游戏，两名女童在家中活活饿死……9月18日，这起震惊全国的惨案在南京公开审理。

“我来自偶然”

1991年，17岁的乐东和18岁的刘琴，一男一女，一个在南京市建邺区，一个在南京市江宁县，离开小学后的他俩就像浮云，一直在社会上飘呀飘。这两个素不相识却经历相似的孩子，飘着飘着，就粘到了一块。

同居了一个月后，刘琴“一不小心”怀上乐东的孩子。刘琴说：“我俩结婚既没办酒席，也没领证。”

刘琴怀孕三四个月的时候，他和乐东因盗窃被公安民警抓了。刘琴身怀六甲，被网开一面放了；乐东却“在里面耗了三个月”。出来后，他再也没跟刘琴联系。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太难了。我实在无法承受下去了，把孩子拉扯到四五岁大时，就把孩子送到了乐东的舅舅家。隔了三四个月后，我偷偷去看女儿，发现孩子已转到她爷爷奶奶那儿，也就是由乐东的父母在抚养了。后来还知道，乐家给她改名叫了乐燕。除了改跟爸爸姓，听说还因为她漂亮，有沉鱼落雁的意思。”刘琴说。

乐燕天天喜欢出去玩，而且一玩就好多天不回家。爷爷担心她外出生事，把门反锁起来，同老伴轮流“盯”着，吓唬她“如果再走出这家门，就再也不要回来了”！结果，她一次离家后，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乐燕在法庭上说，离家那年她16岁。她说离家后，当过酒吧推销员，做过足疗店洗脚妹，在餐馆刷过碗，但时间都很短，主要在“夜场”上班。

“我像一颗尘土”

“因为吸毒，我认识了李文斌，觉得他人好就住到了一块。”身着黑色T恤、黑色裤子，微挺隆起的肚子，乐燕坐在被告席上这样回答。

2010年9月，18岁的刘琴和大她六岁的李文斌，像两片浮云一样，在社会上飘呀飘，因为一顿饭，志同道合的两人粘到了一块。

李文斌读了几天初中，就辍学到汽修厂当学徒，和社会上“混混”厮混时染上了毒品。2003年，因盗窃被判有期徒刑一年。2009年和2010年，李文斌的父母因癌症相继去世。幸好因城中村改造，他家被安置进了江宁区麒麟街道泉水新村小区，并分得两套单元房。为给父亲看病和装修新房，李文斌卖掉了一套房。因为“不学好”，除了外婆，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不和他来往，乡邻也少有人与他走动。

2010年9月，李文斌约朋友吃饭。陪同朋友而来的一个姑娘，让他觉得好生面熟。杯来盏往，两人都愉悦地回忆起三年前一起吃饭见面的情形。饭后，这位姑娘高挑白皙、莺燕婉转的形象给李文斌留下了深刻印象。得知“乐燕是在歌厅坐台的”，他并不介意，“都是在外头漂的人，她又是很利索的一个人。”很快两人住到了一块，“既没办酒席，也没领证。家里面人也不知道。”

同居一阵子后，乐燕因李文斌吸毒而愤然离去。李文斌知道她在当地一家会所，但没勇气去找。

一个月左右，乐燕不请自回了。但她每晚6点出门直至凌晨一两点归家。没几天，乐燕又消失了。两个月后的2011年1月27日，“乐燕突然抱了一个宝宝回来了”。

邻居说，乐燕是挺着大肚子来李文斌家的。李文斌说她又胖又高，看不出来怀孕，乐燕说：“这是我的孩子，跟你姓，叫李梦雪。我们不打算走了，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李文斌沉默间发现女婴乖巧讨喜，便没做声，接纳了这对几乎无家可归的母女。

因为李梦雪的到来，这个“三口之家”突然温馨了起来。李梦雪可爱讨喜，乐燕也守在家中抚养孩子，房间也收拾得有模有样，偶尔一家三口饭后出去散步，小区人都夸这个小姑娘长得漂亮。

2012年3月，乐燕又生下了她和李文斌的女儿李彤（即先前部分媒体所称的李梦虹、李梦彤）。小女儿的降生，给这个家又平添了许多欢乐。李文斌包揽了给小孩换尿不湿、洗澡等活儿，乐燕依然负责“陪两个小孩玩”。

可惜这种和乐融融的日子没过几天，乐燕又突然不辞而别，但很快又回来了，还拿着冰毒邀请李文斌一起“溜冰”（吸食冰毒）。乐燕说，在认识李文斌前，也就是2006年就开始沾毒了，那时她才16岁。之后断断续续一直在吸，有了孩子后曾中断过一阵，但手头一有钱就想出去玩。除了吸毒，她还喜欢上网看电影、到游戏机室打赌博机。这些都要花钱，乐燕就晚上出去坐台，白天回家睡觉。

李文斌曾经劝乐燕一起戒毒，不仅自己没戒成，两人的毒瘾还越来越大。今年二月，因容留他人吸毒，李文斌再次坐牢六个月。抚养两个女儿的重担就全落到了“鸡蛋也不会煮”的乐燕肩头。

男友入狱不久，当地一家足疗店女老板打电话叫她去上班。一开始她没同意。女老板投其所好，请她“溜冰”。就这样，母爱在袅袅毒雾中瞬间崩塌。

乐燕在家里预留了些零食、饮用水，便出去“玩”了。一开始，间隔两三天就回去照顾一下女儿。后来，“溜冰”多了，脑子昏沉沉，间隔也慢慢变长了。

2013年4月17日，两个孩子饿得吃不消了，大女儿自己打开门，从家里跑了出来，结果晕倒在小区里，幸亏邻居发现后报警，两个孩子被送到了江宁区麒麟街道的一家医院救治。

在医院，见到随后赶来的妈妈，两个孩子缠着要妈妈抱。那一刻，乐燕落泪了，决心留在家中照顾孩子。此后连续多日，乐燕哪里也没去，一门心思待在家里照顾孩子。这段时间，成了两个孩子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美好时光。

遗憾的是，时隔不久，她毒瘾又犯了。恰巧那家足疗店女老板又来电催她“上班”。当日傍晚，她给两个女儿喂饱喝足，伺候上床后，在房间备了一大袋鸡蛋糕、一些饼干、一壶凉开水，做好了离家准备。临出门前，她关上孩子卧室的门窗，又用布条扎紧缠绕窗户锁扣，在卧室门锁处夹上一块尿不湿关紧，又试推了几下，确认小孩无力推开门窗，便放心出门，直奔足疗店而去。“关牢门窗是鉴于上次大女儿跑出家门的教训，怕孩子出危险。”乐燕当庭自我辩护。

不曾想，这一去，乐燕在外一待就是几十天。直至6月21日，两个活活饿死家中的女婴被民警发现时，她还在江宁区麒麟街道宣义路一家汉堡店里。因涉嫌犯罪，警方随即刑事拘留了乐燕，很快又因她已怀孕三个多月，对其改为监视居住。知情人士透露，乐燕这次怀孕发生在李文斌入狱后一个月。乐燕坦承“我也说不清怀了谁的孩子”。

“我还有多少泪”

9月18日，乐燕在法庭上几度哽咽、暗自抹泪。监视居住期间，天天梦见女儿，睡在床上除了哭，就是自我忏悔、为女儿祈福、表达感恩。

在法庭上和休庭期间，乐燕多次表示：“国家怎么判我都接受，肚子里面的孩子生下后，我想送给福利院或者送给无儿无女的人家。我好好服刑。希望孩子有个良好的成长环境，长大了不要像我。”

“我对不起两个女儿和李文斌。我没给女儿任何温暖和关爱，如果不是我的原因，两个女儿不会出事，没脸见她们，希望她们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长大后不要成为我。”

“说实话，从我最后一次离开家门，几乎天天都离不开冰毒，只要吸了它，我就感觉很快乐，能够忘掉所有烦恼。李文斌被抓后，他家里人也不接纳我，只有冰毒能让我从中解脱出来。就这样，我到处乱晃，要么住在朋友那边，要么开房，要么泡在网吧里。”

“李文斌给了我家的感觉，我非常感谢他。特别是在我和大女儿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毫不介意地收留了我。”

“我感谢给了我帮助的好邻居。我外出时，一般会跟楼下的303或404室的两位阿姨打个招呼，请他们关照孩子。但我家门钥匙只留给过404室的阿姨。晚上回家迟时，她们常帮我喂孩子。我好多次回到家，发现桌上陌生的饭碗里面盛装着饭菜。”

“我最想感激的人就是麒麟派出所的王警官了。因为我从小没有母爱，他平时经常上门看我和两个女儿，感觉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李文斌被抓后，所在的‘大队部’（即居委会）通过派出所王警官告诉我，一个月补助500元给我，如果不够用可以再到大队部支取。从三月份开始，有时是大队部请民警送给我，有时是我去派出所王警官那儿拿。大多是200元，偶尔也有50元的，一共拿了4000元多一点。”

乐燕所要感谢的王警官是社区民警王平元。王平元介绍，自李文斌被抓，泉水社区居委会很快决定对李家进行救济，警方也伸出了援助之手。救济款每月为800元左右。因为担心乐燕乱花钱，王平元负责发放并监督。王平元通常每个礼拜给乐燕一次钱。他的考虑是：不能一次给太多钱，防止她乱花；时间长了也不行，一周一次可以保证让其不脱离自己的视线。他以为，通过控制钱就可以控制乐燕，就可以督促乐燕照顾孩子。账单显示，从3月4日发放第一笔救助款，到6月8日后乐燕失踪，泉水居委会总共给乐燕发放12笔救助款，合计2300余元。居委会还出资为她家买了洗衣机，更换了水龙头。

“我很想女儿，真的很自责，我没得到过母爱的人不懂得怎样去给孩子爱。我犯下的错误没有后悔药可吃，我愿意好好赎罪，赎完了罪好好做人，不犯错误。谢谢所有帮助过我的好心人，谢谢关心我的警官、公诉人、辩护人。”

2013年9月18日下午4时30分，法院作出一审宣判：乐燕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被带离法院时，法院外的一所学校正播放着宋祖英的歌“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乐燕抚着肚里面的孩子喃喃自语：“长大后，千万别成为我。”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