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博行
淀川区三国元町。案发现场在“圣亚尔高台”公寓,它坐落在从新御堂筋进入单行道往东一百米处的神崎川堤坝边上。周围是整洁雅致的公寓楼混杂着街道工厂的住宅区,从江面上吹来的寒风感觉带有一股酸味,大概是源于对岸印染厂冒出的浓烟吧。
在五楼的楼梯平台,安积听取了住在五〇八号单元的三木信子讲述的事情经过。
“跟孩子一道从浴室出来,给他穿上睡衣的时候……是的,我想八点刚过一点儿。音乐门铃响了,就跑到门边。问‘是谁,却没有回应,从猫眼看出去,是隔壁的田代小姐站在那儿。因此我开了门……哎呀,田代君,脸蛋和胸脯都染红了,刚意识到那是血,我就吓瘫了。田代君,张着嘴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嗯,手里什么都没拿,光着脚。‘田代君,不要紧吧?好不容易才想起要问她,她就摇摇晃晃地朝这边倒过来了。我惊叫起来。田代君靠在木屐鞋架上,说梦话似的刚说到‘救护车、‘警察,我就赶紧跑进屋内,打110报警了。”
“那,警车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五分钟或十分钟以后来的。”信子双手捂住脸,呼吸短促地说道,“我都不记得在电话里是怎么说、说什么了。那么恐怖的事情,有生以来是第一次。”
“田代恭子就一直坐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吧。”
“我拿浴巾裹住田代君时还直打哆嗦,田代君说‘我杀人了时,我几乎都快撑不住了。”
“今天傍晚到八点左右,你都一直在家吗?”
“嗯,在家。”信子点了点头。
“隔壁是七号单元,都没有什么响动吗?有人争吵的声音,或尖叫声?”
“对不起,什么都没听到。”
“几时带孩子进了浴室?”
“我想七点半左右。”
犯罪时间大概是下午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吧……
“田代恭子是什么时候住进七号单元的?”
“前年十二月。这座公寓刚建完后不久,我和田代君很快就都搬进来了。”
“你跟田代恭子亲近吗?”
“碰面就会寒暄的程度。她在上班,我待在家里,生活作息时间不同。感觉是个温顺文雅的女人。”
“被害者是个女人,像是田代恭子的朋友。发现七号单元来客人了吗?”
“哎呀……这个,可没察觉到。”
信子正摇头时,梶野出现了。
“主任,结束了。”
“噢……”是验完尸了。
安积向信子道过谢,离开了平台。
五〇七号单元是一室加厨房兼餐室的套房,其结构是:进门的左侧是卫生间和浴室,右边是厨房兼餐室,那里屋则是有八张草席大小的西式房间。被害人下川路由纪脸朝下卧倒在茶几和餐桌之间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上半身浸在大片血泊中。白色的毛衣背后是披肩长发,下身着深灰色紧身裙和黑色长筒袜。四周散落着破碎的花瓶、咖啡杯和点心盘等,从墙上到地板,甚至连天花板都溅上了血迹,显然发生过激烈的争斗。里头西式房间和阳台有技鉴科的四名技术人员,正在埋头提取指纹或进行血液反应等血痕检验。
“……是刺杀吧。”验尸官无动于衷地说道,“凶器是单刃、刃幅宽的菜刀或餐刀那样的刀具。有四处从胸部划到腹部的刀伤。准确的情况没有剖开看就不清楚,不过左胸处的伤口恐怕是致命伤吧。”
“这么说,凶器是……”安积抬眼看了看厨房的洗涤台,门扇的内侧插着两把菜刀——切肉的刀和切菜的刀,“不是那些吧,没有沾上血迹,刃幅也窄。”
“是恭子处理了吧。”梶野插话道。
“那应该没有,”安积应道,“田代恭子浑身沾满鲜血,就一直处于茫然自失的状态,走到隔壁八号单元那边。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拿。”
“可是,除了那些菜刀之外就找不到别的刀具了。”
“被害人运走后就彻底搜查这屋子。走廊和楼梯间、电梯都要查,必须找到凶器。”
“完了我再四处问问看。”
“富君应该在四楼的七号单元吧,去帮忙一下。”
“明白了。趁还不太晚处理一下四楼和三楼吧。”梶野很快应道,走出了屋子。
安积靠在墙上俯视着遗体。作为一科的主任,可以说很熟悉这种情景了,却仍然觉得不舒服。
这起凶杀案从一开始就已判明了加害者和被害者,分别是田代恭子和下川路由纪。倘若彻底查清两人来往的关系和动机,案子就很容易解决吧……把哈欠咽了回去,安积微微点了点头。
翌日,十二月十五日,上午十一时。
淀川东警署,在二楼会议室召开了搜查会议。出席者有来自大阪府警察总部的搜查一科副科长和安积所属的佐佐木班十二名探员,以及来自淀川东警署的署长、副署长、刑事科长及其手下的九名警员。太过有效的暖气设备以及满屋子笼罩的烟味,使得狭小的房间令人窒息。
首先照例由一科副科长致词,希望大家同心协力,争取案件早日侦破。接着班长佐佐木站了起来。
“根据解剖检查的结果判定,下川路由纪的死因是刺伤心脏导致失血过多而亡。凶器是厚刃尖菜刀,这是在‘圣亚尔高台公寓楼的南侧,五〇七号单元阳台下面的灌木丛中找到的。田代恭子完全不记得扔掉菜刀的事,可以认为是下意识地做出那样的举动。”
“厚刃尖菜刀上的指纹和血迹呢?”副署长问道。
“多数沾在刀刃和刀把上。指纹是田代和下川路两个人的,沾上的血迹也是田代的A型和下川路的B型两种。这显示了两个人互相争夺菜刀的情形。”
厚刃尖菜刀是新产品,据田代恭子称,是由纪藏在包里带来的。遗落在现场的由纪的挎包里,有买菜刀的五金店——是阪神电动高铁公司三国车站前的樱井五金店——的购物袋,袋内还有一把鱼鳞刮。
“得到了店主樱井的證实。十四日下午大约六点半,有个下川路由纪模样,穿着深藏青色大衣的顾客走进店里,说想买把厚刃尖菜刀。樱井问要切火锅料什么的吗,回答说要片加级鱼片,于是建议说再买把鱼鳞刮怎么样。由纪爽快地点了头,买了七千元的菜刀和一千八百元的鱼鳞刮。今天早上警员已去那家五金店走了一遭,出示了被害人的脸部照片。是顾客下川路由纪没有错。”
“那,现场有加级鱼吗?”署长发问。
“没有。由纪为了买菜刀,编出了善意的谎言。”
“嚯,下川路由纪要杀田代恭子?”
“是否有明显的杀人动机姑且不谈,却可以认为有意用厚刃尖菜刀威胁田代,甚或加以伤害。”
“关于这一点,田代恭子怎么说?”
“相当混乱,还不是可以作细致调查的精神状态,不过供述称由纪拿着菜刀砍了上来。田代左臂有三处,右掌有一处刀伤,总共缝了二十针。治疗的医生判断为防御性创伤。”
“就是说,正当防卫,是吧……”副署长断断续续地说道。
“目前的状况,还不是可以作这种判断的时候……”佐佐木嘟嘟哝哝地应道,“动机不清楚。恭子和由纪自幼相识,已经有超过二十年的交情。两个人的年龄都是三十一岁,从初中到大学都在一块儿。到底闹了什么别扭,要落到这步田地,觉得很不可思议。”
——下川路由纪是昭和四十年,池田市五月山的酱油酿造商“金路”当时的主人下川路秀生与他的后妻夏代子生的独生女。从小学到高中都就读于西宫的私立尚修馆女子学院,后毕业于神户的瑞光女子大学。昭和六十三年,跟年长自己七岁的建筑家吉川干雄结婚,干雄成了下川路家的养老女婿。夫妇俩有个名叫真树的四岁的孩子。
下川路秀生(七十九岁)于平成二年放弃了酱油酿造业,在七百坪的工厂原址上建造了一幢租赁公寓“熏风庄”,开始过起了悠然自得的生活,可惜平成六年突发脑血栓,以后便一卧不起,在病榻上打发日子了。
——田代恭子是昭和四十年田代义市和芳子所生的二女儿。毕业于箕面市的牧落小学,后进入尚修馆女子学院学习。从瑞光女子大学毕业后,在大阪市中央区的纤维商社工作至今。尚未结婚。
田代义市(六十五岁)从昭和二十五年开始便就职于“金路”,担任经理、总务直至平成二年歇业。现在靠养老金生活。
“战前,义市的父亲就当了‘金路的总管。这就是缘分,义市便为‘金路效力了。将二女儿恭子送进私立的尚修馆,是因为当时的老板秀生求他那么做的,秀生还援助了几成学费。从某种意义上说,好像是被要求当了陪读,给人以‘小姐的学友这样一种印象……最重要的,就是打算在今后的调查中深入了解由纪和恭子的关系,弄清楚详细的情况。”
“……可是,田代恭子为什么要扔掉菜刀呢?”副署长抱着胳膊思忖道,“如果这是正当防卫,不也可以说是那种湮灭证据的行为吗?”
“我想恭子捅了由纪后,精神恍惚,完全惊呆了。”刑事科长应道,“过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来,右手上还握着厚刃尖菜刀。是在半清醒半糊涂的状态中跑到阳台上,扔了菜刀的。”
“警官进入现场时,阳台的玻璃门怎么样?”副署长的口气突然改变了,只因为是刑事科长的顶头上司,才作了不客气的争论。
“开着。从餐室到里头的西式房间,一路都有沾着血的脚印和点点滴滴的血迹。”
“凶杀时间确定了吗?”
“下午七时四十分前后。四〇七号单元的住户听到楼上似乎有人在争吵的声音。”
“从阪神电动高铁公司三国车站到‘圣亚尔高台要多长时间?”
“步行大约十五分钟。可以认为由纪是六点五十分左右到五〇七号单元找田代恭子的。两个人边喝咖啡边说了五十分钟的话,激动了的由纪掏出了菜刀。由纪朝恭子砍了过去,便格斗起来。恭子夺过了菜刀,刺向由纪。由纪的身上有四處刀伤,因为恭子害怕她缓过劲又会扑上来,这是体力有限的妇女特有的犯罪形态。刚刚比对了现场提取的指纹,没有发现恭子和由纪之外的第三者。”
“等一下,好吗?”淀川东警署的警员举手道,“这要是成了正当防卫,那田代将会如何?”
“这正是麻烦之处啊。”一科副科长同样举手道,“两败俱伤,打架者双方同受惩罚。正当防卫为刑法总则所规定,但历来就有争论,缺乏一定的标准。反击的必要限度很难判定。照我想来,在这个案子当中,参照过去的判例来看,法院可能会认定田代恭子防卫失当而减免刑责吧……嗯,要看情形,也有可能判五六年徒刑缓期执行,不执行实际刑期。查清楚这方面的情况就是今后的调查重点啦。”
“好吧,清楚了。调查田代恭子和下川路由纪的关系,两人身边的情况,以此为依据掐准演化至酿成命案的动机。”
最后由署长发言,结束了漫长的会议。
安积和梶野从日本铁道公司大阪环形线的天满车站出发,走天神桥筋朝北而去。正好这时下起雨来,他们顺着高楼大厦的屋檐迈开大步。
“冷吧。”身后的梶野道。
“冷啊……马上就到除夕了。”安积拢起大衣领子。
“主任是第几回过新年啦?”
“四十老几了。不知不觉地就长岁数喽。”
“人家说过了三十,一眨眼工夫就四十啦。”梶野说这个十一月他就已经三十二了,“……相亲结的婚,孩子都生两个了。生活也没什么特别不满的,假如将来贷款买套公寓什么的就是唯一的目标,那不是太像小市民的生活了吗,最近我净想这样的事啊。”
“人不能太明白呀,像俺都过四十了,想要变也变不了喽。”
浪花町的天仁大厦,踏上贴着石板材的台阶,走进电梯前厅。看墙上的向导牌,确认了八楼的“下川路干雄建筑师办公室”。摁下电梯按钮。
“不过,这种谈话够郁闷的呀。再多几遍也老练不了。”
“可不是,任谁都不行啊。”
电梯门开了。
“请坐。”
下川路干雄将安积和梶野让进了会客室,等他们俩在沙发上落了座,他才显得非常疲惫似的深深地坐了下去。高个儿,着双排扣西服套装,浅茶色的牧师衬衫配上佩斯利涡旋纹领带,微呈波浪式的大背头发型,赛璐珞框眼镜,鼻子下面蓄着短胡须——地地道道一副建筑家的派头,但眼睛充血,两颊消瘦,面容憔悴。
“这次实在是大不幸……”
“是,大不幸。”下川路无力地点了点头,“今天休息,员工都不在,连茶都没有。”
“没关系。别介意。”
“由纪今天晚上九点就要回来了。已经说不了话,身体冰凉啦。”
“通宵守灵或告别仪式都准备好了吗?”
“岳母在筹办。由纪是回五月山去。”下川路自己的住宅“高岛梨”在丰中的绿丘,“要是这样子来事务所,觉得会有点分心吧……在哪儿都一样啊。”
“孩子怎么样?”
“在五月山。还是无法理解妈妈怎么就死了。”
“这么来谈话我们也很不是滋味,可这也是工作,希望见谅。”
“行啊,不管什么请问吧。”下川路抬起头。
“噢,简单点吧,”安积低头致意道,“昨天,知道夫人要去见田代恭子吗?”
“不,不知道。”
“田代跟夫人常联系吗?”
“最近少啦。一个月来一次电话的样子吧。不过,我只有晚上才在家。”
——下川路跟恭子的最后一次碰面是六月中旬,星期六下午。
恭子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到“高岛梨”来串门,跟下川路夫妇俩边喝香槟或葡萄酒边说说笑笑。黄昏时邀请她共进晚餐,恭子婉言谢绝就回去了。
“她讲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想就说暑假要怎么过,或由纪喜欢的宝塚歌剧,或她们的私房话。”
“那以后夫人和田代见过面吗?”
“有好几次吧。跟高中、大学时代的朋友互相邀约去滑雪、打网球……还有歌舞伎、宝塚、陶艺、茶会等等,我也赞成她将孩子寄在妈妈那儿,可以尽情去玩。”
“说实在的,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真是知心朋友吗?”
“是的,我相信是好朋友,只是……”
下川路不说了,目光呆滞地看着空中。
“只是……什么?”
“大概半个月前,由纪曾发过大火。说被恭子出卖了,没有她那么爱撒谎的人了。”
“爱撒谎的人,是吗?”
“所以,就问她怎么回事啦,可由纪不肯回答,只一个劲儿摇头说现在不能说。”
“真的一句话都不回答吗?”梶野插了一句。
下川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不喜歡女人们热衷于争吵,所以我也没执意问到底。一旦心里闹别扭,那怎么劝都无济于事,这种顽固到底的臭脾气由纪也有。”
“夫人带着菜刀去了田代家,那个,说恭子出卖她就是原因吧?”
“哪里会那么荒唐啊。是出什么差错了。由纪不是会拿着刀子吓唬人,干那种无法无天的蠢事的怨妇。”下川路面露愠色,“那个女人是怎么说的,硬说由纪挥着刀子吗?”
“田代也受伤啦。”安积尽可能平静地应道,“现在就开始正式的调查。”
“妈的,那个女人干脆死了痛快。”下川路一吐为快。
哎呀,可别在警官面前说这么不妥当的话……安积在心里说道。
“昨天,先生是在这里工作的吗?”
“什么意思,是不在现场的调查吗?”
“对不起,毁了你的心情请忍耐一下。不管对方是持什么样立场的人,相关人员都要问一下的。”
“一整天都在这里呗,”下川路咧了咧嘴,“上午十点上班。下午一点到三点,跟委托人在附近的餐馆用膳。再回到事务所,跟所里的人商量、探讨设计构思的草图。过八点半,正想要出去吃晚饭,警察就打电话来了。”
打那个电话的,是佐佐木班最年轻的富坂。富坂好像还被下川路大声吼道,“开玩笑找错地方了”。
“真是场噩梦。在医院里面对着由纪都还不敢相信,”下川路垂着头,肩头震颤,滴落在膝盖上的泪水在扩展,“……由纪的脸色苍白,怎么叫都叫不应,摸她的手也不反握了,冰冷冰冷的,安安静静……有这么不讲理的事吗,有这么冷酷的现实吗……”
下川路呻吟着,呜咽着,发泄着。
安积示意梶野站起身来,深深地行了个礼,走出了会客室。
天完全黑了,雨也真下大了。
安积在恰好路过的便利店里买了把塑料伞,打着伞和梶野一起走到天满车站。淋湿并不那么难受,不过他可不想感冒。
“六点啦……”安积看了一下手表道,“怎么样,在这儿吃饭吗,或者在神户吃?”
两个人现在要去三宫。约好了要去会见下川路由纪和田代恭子共同的朋友,尚修馆女子学院的同班同学添田真奈美,跟她谈一谈。添田在损害保险公司工作,事先跟她打过电话,请她在晚上八点到中心街的咖啡屋来。
“到神户吃吧。生田神社附近有家美味的烤肉店,学生时代经常去。”
梶野毕业于须磨的私立大学。
要是烤肉的话,在天满吃倒是更便宜更可口,不过,还是决定听梶野的。
在环形线的大阪站换乘新高速,抵达了三宫。
倾盆大雨,沿着繁华的霓虹灯大街走到生田神社一看,梶野说的烤肉店已无影无踪,到附近的香烟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家店五年前就已倒闭。不得已到东门街的中华料理店去吃糖醋里脊套餐,难吃得不禁要扔掉筷子,感觉仿佛丢了一千三百元。
八点差五分,安积和梶野走进了中心街的“九月”。里头厨房旁边的坐席上,坐着一位穿柠檬黄西服套装的妇女,跟添田真奈美告知的服色一致。
“打扰了,是添田小姐吗?”
梶野问道,女人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细而弱的波浪发型,秀美细长的眼睛,小小的嘴唇,化着浓妆,是个美女。
相互打过招呼,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安积叫了混合饮料,梶野点了牛奶红茶。
“……特意劳您大驾,非常感谢。”
“不,是回家路上顺道来的。”
“想必吃惊不小吧。听新闻了吗?”
“沉重打击。还实在无法想象,”真奈美的目光落在膝盖上,“今天一天都沉不下心去工作了。”
“请恕我免去客套,询问一下田代恭子和下川路由纪的情况。”安积开口道,“两个人从小就是亲密的朋友。下川路由纪结婚后仍亲密交往,跟其他朋友相约去滑雪、打网球、开茶会。既然如此,怎么会闹什么别扭,以致事态发展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呢,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疑问。不管什么琐碎的事情都行,添田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得起来的细节?”
“哎呀,尽管那么说……”真奈美一直埋着头道,“我是她们俩的朋友,不过要说起来,跟由纪的关系要更好一些。初中二年级时,跟由纪好了起来,那以后也就跟恭子成了朋友。”
“当时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
“要说怎么样,我也不完全清楚……”真奈美含糊其辞,前后摇晃着点了点头,“由纪是个任性的小姐,恭子就像她的监护人。不知为什么总有这样的感觉。”
“那不就因为你了解情况吗。就是说,下川路由纪是‘金路酱油老板的独生女,而田代恭子的父亲为‘金路工作……”
“我知道这情况已是上高中后的事了。由纪有钱,但不会自命不凡太神气,而是讨人喜欢的孩子气,所以是大家的吉祥宝贝。恭子踏实正派,成绩一流。稳重有大人样,觉得就像大姐。由纪擅长体育,高尔夫、网球、滑雪,样样精通。恭子喜欢音乐,钢琴也弹得好,好像有心往那方面发展,但最终还是跟由纪一道上了瑞光女子大学,这也许是因为父母的动员……不,在升学的问题上,恭子一次都没有发泄过不满。”
正说着,混合饮料和牛奶红茶送来了。
“下川路由纪和田代恭子的好朋友,有你,还有另外一位,村尾淳子小姐,你们四个人是死党吧。”
“对。大家年纪都一样,由纪和淳子虽然结婚了,但有时候四个人还会去喝上一杯。”
“田代恭子从瑞光女子大学毕业后,九年间都在纤维商社工作。这当中说过有恋人啦,要结婚啦这样的话吗?”
“没听说过哇,”真奈美摇了摇头,“她平素就不谈私生活,总是默默地边笑边听我们没完没了的饶舌。她是个美人,身材也好,所以没准儿有时也会有点冷淡矜持啦,摆架子啦,就那么被耗过去了。”
“下川路由纪怎么样,决不会没有男人吧?”
“由纪跟男人交往过。”
“咦,真的吗?”移动杯子的手停住了。
“已经快两年了,从五月山的父亲脑血栓臥床的时候开始,由纪夫妻便处于分居的状态。由纪说老公乱搞,我也要消遣消遣。”
“嗬,下川路干雄和岳父岳母的关系呢?”
“看样子不太好。尤其是跟由纪的妈妈,彼此的关系已经水火不相容,听说也不讲话了。”
终于明白本应是丧主的下川路干雄连通宵守灵和丧礼都不准备,仍然待在天满那个办公室里的原因了。
“下川路干雄私通的女人是谁?”
“那种事可不知道。”
“下川路由纪交往的男人呢?”
“哎呀……”真奈美转移了视线,“我,不知道。”
“添田小姐,”安积道,“请说实话吧。决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是名牙医。我只知道医院在丰中,由纪常去那儿。”
“那,知道这件事吗,下川路干雄?”
“当然没察觉。那个牙医的事只是由纪、我和恭子的秘密,淳子应该不知道。”
“嗯,是四个好朋友当中,只属于三个人的秘密吗?”
“女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样。四个人当中真正亲密的关系,是由纪和我,恭子和淳子。”
“那男人的交情也一样啊。人有缘分。”安积笑了,呷了口咖啡,“添田小姐知道下川路由纪和干雄是怎么好起来的吗?”
“昭和六十三年正月,跟由纪两个人去长野滑雪。住同一家饭店的就有干雄君他们。”
“可不是,常见的模式。”
“干雄君是美男子,由纪迷上了。五月山的爸爸妈妈都反对她跟干雄结婚,但由纪离家出走跟他同居了。争吵的结果,好像因为他同意当养老女婿便勉强接受了。”
“实际上,今天下午我们见过下川路干雄问过话了。听说大约半个月前,由纪说被恭子出卖了,大为光火。添田小姐有没有想起什么事?”
“不知道,这话第一次听说。”
“下川路由纪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要带着菜刀去田代恭子家里的呢?”
“不明白,我什么都不知道。”添田真奈美喃喃自语道,拿起桌上的果汁,“再也不可能有四个人的约会了。”
十二月十六日,上午十时。在搜查会议上分发了逐项记录田代恭子供词的复印件。田代住进了天王寺的警察医院,尚不是可以接受正式调查的状态,记录是股长和田与部下小谷进入单间病房,花了半天工夫才问出来的。
——十二月十四日,下午七点四十分左右,在淀川区三国元町的租赁公寓“圣亚尔高台”五〇七号家里,我遭到来访的下川路由纪的袭击,夺下了她握着的厚刃尖菜刀,捅了她,致使她死亡。我想由纪袭击我的原因是出于误会,好心反受抱怨了。
——十一月二十五日,大约下午五点,我在纤维商社上班,接到了下川路由纪的电话,七点,在梅田的御初天神大街的咖啡屋“索尼亚”我见到了她。
由纪跟我说“星期六不能去参加网球集训了”,又说“不过,很希望参加”。从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六到星期天,我和由纪所属的网球俱乐部有集训(在钵伏高原的石楠花庄)。
由纪要求跟我统一口径,这并非第一次,已经有好几次了,所以我应允了。刚问“要是干雄君打电话来怎么办”,由纪就将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了我,说“跟这儿联系”。那个号码的局号有四位数,我想多半是北陆那边的饭店。不过已经扔了,现在记不起来。我跟由纪在曾根崎的杂烩铺吃晚饭,九点的时候分手。
——十一月二十八日,我早上七点起床,不过头痛得厉害,头昏眼花,处于无法换衣服无法吃早饭的状态。我给网球俱乐部打了电话,告诉说集训去不了了,随后将自己家里的电话切换成留言电话,直到星期天都是那样。由纪的丈夫干雄君没打过电话。
——可是,十二月一日傍晚在公司接到由纪打来的电话,听口气很焦急,说有话要讲。问她有什么事也不回答。
七点,我在“索尼亚”见了由纪。由纪刚坐到席位上就责怪我,“暴露了,全都让干雄知道了,都怪恭子”。星期六晚上,干雄君打电话到石楠花庄,知道我们俩都没参加集训。
“那可不是我的责任。”以牙还牙,我气得忍不住突然顶嘴道。我对由纪厉声说话这还是第一次。连“放荡”、“寡廉鲜耻”这样的话都骂出来了。
“绝交!不想再见到你的脸。”争吵的结果,是由纪愤然离席。店里的人都吃惊地看着我们这边。
——由纪很任性,脾气古怪,长大了还照样像个孩子,不过她会撒娇,容易亲近,是个只要她在场四周围就都会亮堂起来的活宝。
我觉得自己对由纪似乎一直都在自我压抑。对腼腆怕生的我来说,她的确是无可替代的宝贵的朋友,但不可否认这里有爱恨交加的成分。
——十二月十三日晚上由纪又打来电话,道歉说“上次对不起了,是我不好”,说“有事情想跟恭子商量,明天晚上可以去玩吗”。由纪自己服软让步,这种事真的很难得。我也后悔跟由纪吵架,就高兴地答应了。
——由纪来敲门是十二月十四日,将近晚上七点。我请她进餐室煮咖啡喝。
由纪几乎不开口,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我以为这大概是上回吵嘴的缘故,不怎么介意。
喝着咖啡过了一会儿,由纪突然冒出一句:
“我,决定分手了。”
“跟干雄君?”我尽量平静地问道。
“不是。跟岛本君。”
“什么岛本君……”
“你装傻呀,不就是我交往的人吗?”
“是……”
“恭子,都怪你。”由纪抬起头来,眼睛发直,“你告了密。”
“说什么哪。”我当然否认,可由纪不听。
“我是打算跟干雄分手,跟岛本君结婚的。你把这一切都破坏了。不可原谅。”
“由纪……”
我很困惑。由纪的婚外恋败露,让干雄君抓住把柄并非我的过错。
由纪越来越激动,流着眼泪责怪我,说“道歉”,“跪下”,“还我岛本君”,已经语无伦次了。
我沉默不语,权当耳旁风,但当她说“被自家养的狗咬了手”时,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出去!”这么叫着的刹那间,由纪挥起了什么。
我被由纪砍伤了,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忆中似乎隐约记得跑到了阳台上。
——我干出了无法挽回的事,后悔都来不及了。可以偿命的话,我情愿去死。
由纪,真对不起,请你原谅。
“……这就是田代恭子的供词。”和田将记录搁在桌上说道。
“可是,还有一点觉得很纳闷哪,”安积举手道,“为什么由纪没有威胁田代呢。如果让田代道歉就是目的,我认为没有必要連刀都带去吧。”
“不,也不能那么说呀。”和田得意地说着,“由纪让那个叫岛本的男人迷得晕头转向,想要和干雄分手,跟他结婚吧。可是,为网球集训那件事,干雄追问由纪,终于知道了岛本的存在。干雄谴责岛本,岛本便提出想跟由纪分手……心直口快的由纪误以为一切全是田代的过错,胡思乱想并不断升级,被摆脱不掉的念头所驱使,无论如何就是要惩罚田代。遭到迄今为止都不曾违抗过自己的田代放肆地叫嚷,这一点也不可原谅。”
“哼……是那么回事吗。”安积还是无法理解。
“查过田代恭子的是俺本人。”仿佛在问有什么意见吗,和田挽起了袖子,“是的,俺并不认为下川路由纪有杀人的念头……一般来说,力气不足的女人想要捅人时,是不会那么鲁莽地使用很沉的厚刃尖菜刀的。俺是想这么判断,由纪想要威胁田代才准备了厚刃尖菜刀,因过于激动而掏出它来砍了过去。”
“田代恭子的杀人动机又如何……从童年时代起就一直让她守护下川路由纪,有着不为他人所窥知的,长期积累下来的郁闷和委屈,也可以认为那种积怨爆发了。”梶野道。
“买菜刀的是下川路由纪。田代恭子即便对由纪抱有冲动的杀机,也无法证明这一点。”佐佐木应道,“恭子的手掌和胳膊有四处防卫性伤口,由纪袭击恭子毋庸置疑。”
“就是说,是正当防卫吗?”富坂问道。
“不,还是防卫失当吧。”
“为什么?”
“这个现场是恭子的家。还有,由纪掏出菜刀时,恭子又是大声喊叫又是往门口跑,应该是要躲避。”
这家伙是班长,在高谈阔论常识哩。假如躲就躲得掉,那谁都不会捅人了吧……安积想道,但没说出来。
“核实一下田代恭子的口供。”佐佐木看了一下和田与小谷道,“十一月二十八日的网球集训,十二月一日在‘索尼亚的口角,那个叫岛本的由纪的男人,就这三点。”
“岛本大概是丰中的牙医吧,”梶野说道,“从由纪的朋友添田真奈美那儿听说的。”
“好的,明白了。”和田道。
“下川路干雄和下川路秀生的关系如何?”佐佐木问加藤。
加藤掐灭香烟站起来应道:
“下川路秀生因脑血栓两年前便卧床不起了。年纪也已七十九岁,并非可以正常谈话的状态。后妻下川路夏代子打算让由纪和干雄离婚,正在跟律师商量离婚诉讼或孩子抚养权的事宜……干雄当所长的那家浪花町的建筑师事务所,这半年来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作,以致要用房屋的租金给所里的员工发工资,每个月超过二百万的出项都是下川路家掏的,夏代子有意要把以前贷来的五千万元作为补偿费以甩掉干雄。”
——昨天走访过的天仁大厦的事务所浮现在安积的眼前。雪白的布面墙壁和天花板,厚实的灰色地毯,玻璃的隔墙,天花板照明灯,本色木料和绒面革的北欧风格沙发,一切都是单色调搭配的漂亮的办公室,实际状况却是捉襟见肘,度日如年。
“夏代子说话带着一种一吐为快的语气:连事务所都帮那没什么能耐的建筑师张罗着,只是要撑住作为下川路家女婿问心无愧的体面,要是没有真树,老早以前就会将他扫地出门了。由于她只有五十八岁,还算年轻,所以刚强、自大,独生女死了,却不见一滴眼泪。俺,很讨厌这种资本家的阔太太呀。”
“我看对方不也是想讨好你吗,”佐佐木坦率地甩了句话,“那种刚强总比一个劲儿地哭哭啼啼好吧,将来不是还要抚养年幼的外孙吗。”
飞快说完后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大声说了一句:
“……十一点了。今天就到这儿,解散。”
在大江桥北头沿着堂岛川往西走,有幢六层大楼。一楼的玻璃窗挂满了广告招贴画,租用这儿的就是村尾淳子工作的旅游代理公司。
安积和梶野推开门,向大厅正面接待处一位留着短发的妇女言明身份。
“哦,我就是村尾。”
说着带头走到大楼外面。淳子身材高挑苗条,穿着腰身收窄的橙红色制服非常得体。
他们穿过车道,坐到堂岛川上花园桥的花坛上。
安积点了支烟说道:
“今天,三点举行葬礼。”
“丧服是带来了,可还不知道是否可以去烧炷香。”
“听说你是被害人和加害者双方的朋友?”
“嗯,是的。”
“那就请你去送上一程吧。故人将会很高兴。”
“那,就这么办吧。”淳子微笑道。
“你跟田代恭子关系很好吧?”
“是,在大学里是一个班的。”
“田代恭子对下川路由纪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怎样的感情……”
淳子抬眼看着江面,混浊的绿水微波荡漾。
“不可能有上佳表现,不过与其说只是单纯的亲近,不如说是某种那么复杂的,要背转身去却又难以割舍离弃的那样一种交情吧。恭子看上去好像显得很稳重,却不擅长坚持自我。因此,主导权总是掌握在由纪手中,恭子反而被随意摆弄。由纪傻乎乎的,很阳光,所以我想她不理解恭子的内心。”
“可不是,分析得很到位。”
“对不起,出言不逊了。”
“昨天听添田小姐说,田代恭子没有交往的男人,那是真的吗?”
“恭子有情人。”淳子即刻应道。
“嗬,是吗?”安积吐了口烟。
“听说对方年纪比她小,是有生意往来的顾客。说要让我见一面却一次都没介绍过,看样子不想结婚。我在代理公司工作,所以恭子要旅游的时候,总是托我买两个人的票。”
“可是,买机票或预定饭店客房时,总要男人的姓名吧。”梶野说。
“叫‘田代一郎……那个人的名字。”
荒唐至极,根本就不打算正经登记。
“田代恭子常去旅游吗?”
“是。刚刚才去过,最近。”
“去哪儿?”
“猪苗代湖。在湖畔的饭店住了一宿。”
“什么时候?”
“上个月的第四个星期六……是二十八日吧。”
“你说什么……”
十一月二十八日是网球集训,恭子本应该把那个也取消的。
“去那个猪苗代湖,田代是几时托你买票的?”
“二十六日。因为太逼近了,所以费了一番周折。”
要说起十一月二十六日,就在前一天晚上,恭子跟由纪见了面,被告知不能去集训。
“村尾小姐,麻烦你了,请把过去帮田代安排的旅行目的地和日期统统告诉我好吗?”安积劲头十足地说道。
又过了一个星期——
丰中市绿丘,从大阪中央环线往北大约一公里处的新兴住宅区,有栋建筑叫“高岛梨”。草坪前院拾掇得整洁美观,这幢漂亮的四层楼房就坐落在这块开阔地皮的偏南隅,红砖外墙,两坡屋顶,绿铜板装饰的屋檐,一派和洋结合的风格。
“好气派的公寓呀。”
“三房一厅加厨房兼餐室要七千万或八千万,就是这种地方吧。”
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七时。和田和安积、梶野三人走进了“高岛梨”。
“下川路那家伙起床了吗?”
“今天可是祭日,还偷情?”
二〇二号单元,确认了下川路干雄的名牌,安積摁下对讲门铃的按键。
“俺是大阪府警察总部的安积。”弯下腰说道,不一会儿门就开了。
下川路的睡衣上披着蓝色的长袍。也并非睡眼惺忪的样子。
“到底什么事,这么早?”
“对不起啦,深表歉意,请原谅。”
“能正式地预约一下,到事务所来吗?”
“瞧,我们也不想连休息日都工作吧。”
“明白了,”下川路叹了口气,“请进吧。”
屋门大开,让安积他们走进室内。
二〇二号单元的中央是有二十张草席大小的起居室。左手边是厨房兼餐室,右手边是卧室,阳台的窗边并排摆着盆栽的观叶植物。
下川路将安积他们带到起居室。桌上摆着法国面包、香肠、番茄沙拉、煮鸡蛋、鲜橘汁和咖啡。
“在吃饭哪?”
搭了话,却没回答。
安积与和田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梶野站在后面。
下川路抓起香肠塞进嘴里,边剥鸡蛋边说:
“有事请说吧,八点就得出门。”
“咦,要上哪儿去?”
“京都。在国际会场有个研讨会。”
“可是,先生,你或许不能出席了。”和田说道。
“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田代恭子坦白啦。”
下川路的脸色有点红了,剥鸡蛋的手停止了动作。
“这个案子既不是正当防卫也不是防卫失当。她扑簌扑簌地掉着眼泪供认说,是和下川路干雄合谋后策划的罪行啊。”
“……”
“十二月十三日晚上,田代给由纪君打了电话……说上回对不起了,都是我不好。想言归于好,还有事想商量。豁出去买了条很新鲜的加级鱼,希望你明天晚上来我家里。没有片鲷鱼的厚刃尖菜刀,买把带来……就这样把她给骗来啦。可怜由纪君丝毫没有怀疑便照田代说的做了,甚至连鱼鳞刮都买了。”
“……混蛋,胡说八道。”
声音嘶哑,下川路的嘴角一阵一阵地抽搐。
“田代在‘圣亚尔高台自己家里刺杀了由纪君后,砍伤了自己的左臂和右掌,并在厚刃尖菜刀的刀把上印上由纪君的指纹。她从阳台上扔下本应成为正当防卫物证的菜刀,倒在了邻居家的门口,这一切都表演得丝丝入扣,推理小说都相形见绌,实在是佩服哇。”
“表演得细致入微的不只是田代,”安积接过话头,“上次,俺们去事务所时你很悲伤吧,你的演技也相当出色呀。说由纪被恭子出卖了发过大火,不是连伏笔都埋下了吗?”
“……”
“听说你还要从那个牙医岛本那儿敲诈钱财吧?”
“传出去可不好听,我没敲诈什么。”
“是的,你的真正目的不是钱财。岛本有妻子,那家伙是在跟由纪君玩所谓成人的游戏,彼此都完全没有什么结婚的意思。你把岛本叫出来,说从田代恭子那儿得知妻子的婚外情,有意让他去告诉由纪君这件事。照你的意图,就是要让店里的员工目击到由纪君在梅田的咖啡屋跟田代发生过口角。”
下川路合上眼睛,紧紧闭着双唇,身体一动不动。
“你跟田代已经有超过三年的亲密关系。田代搬进‘圣亚尔高台时,就是你出的押金吧。”
“……”
“十一月二十八日,你跟田代一道去了猪苗代湖。住宿的饭店是瑞穗的湖滨饭店。怎么样,让你看一下你填写的住宿登记卡吧。”
“……我没有动机。由纪死了我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五月山的熏风庄,占地面积七百坪,现价二十亿。所有者下川路秀生卧床不起,再长也不过拖上一两年。秀生死后,遗产税理论上是五亿四千万,剩下的十四亿六千万,应该是由妻子夏代子和女儿由纪各继承二分之一,而没有过继给秀生做养子的女婿你,一元钱的继承权都没有。何况下川路家正要跟你提出离婚诉讼。要是这样被推出门外,你就将陷入建筑师事务所被迫关闭而流落街头的境地了。于是你就想了,要在下川路秀生死之前杀了由纪,让成为离婚诉讼对象的配偶消失。”
突然,桌上的盘子一下子被扫掉了。下川路涨红了脸,肩头猛烈颤抖,一语不发。
没关系,安积继续道:
“由纪死在下川路秀生前头的情况下,那个继承权就顺理成章地转给了孩子真树,你仗着与真树的亲权,便可以自由地支配十四亿六千万的一半了。本来道理就是这样啊,你就算跟形同路人的由纪解除了婚姻关系,跟有血缘关系的真树也不可能解除关系的。”
“……”
“下川路君,你不也是这样跟田代恭子讲好了吗……事件平息,社会上的舆论冷却之后,就跟你结婚;下川路秀生要是死了,就给你一半真树继承的财产。你打算老实地兑现自己的诺言吗?”
“哈、哈、哈……”下川路笑了起来,“恭子迷上我啦。做了美梦,那样不好吗?”
“错了。恭子没有迷上你。”
“……”
“是复仇吧。总之,对由纪是个讽刺……”
“我是配種的公马呀。对下川路家来说,我只不过是繁育后嗣的工具……这种屈辱你们理解得了吗?”下川路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安积,微微摆摆手道,“今天好冷,穿件大衣吧。”
拢了拢头发,下川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