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白网鞋

2013-06-24 12:02蒋元顺蒋饶洁
龙门阵 2013年7期
关键词:姑爷张大妈野兔

蒋元顺 蒋饶洁

1970年12月26日,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诞辰77周年的伟大纪念日,校革委会决定隆重举行庆祝毛主席诞辰77周年的篝火文艺晚会,要求全校各年级各班都要组织学生上台表演节目。

那年我读初中二年级,我和同桌谢大雨都被选中参演,并提前排练好了节目。我们初二六班表演的节目是由30名挑选出来的男女同学一起跳“忠”字舞和背诵毛主席语录。班主任陈老师要求我们上台表演时统一着装:身穿白衬衣,佩戴鲜艳的红领巾,蓝色裤子腰扎皮带,并统一穿白网鞋。

白衬衣,是当时的“校服”,中小学生差不多都有。那时的裤子就只有灰色、蓝色和黑色,不难找到。难就难在要准备一双白网鞋。我和谢大雨想尽了办法,也没找到。

为了演出那天能穿上一双白网鞋,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不能安心学习。这天下午5点,上完最后一节体育课,我和谢大雨来到校外稻田里,爬上谷田里堆得高高的草堆,商量如何找到一双白网鞋,完成上台表演节目、庆祝毛主席诞辰这个光荣而神圣的政治任务。

当时一双白网鞋卖1元7角5分钱,找别人借几乎不可能,别人家的孩子差不多都要上台表演节目,即使不表演的孩子有白网鞋,也早被借走了。买一双白网鞋,对我和谢大雨两个家庭来说也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人每学期2元7角6分的学杂费,都欠了两个学期。大雨脑子聪明,鬼点子多,他去问了供销合作社的售货员憨大头,此人爱喝酒,说只要能搞到3斤酒票,就送一双新的白网鞋给大雨。可当时的粮票、糖票、肉票、酒票、烟票、布票,全是家里的珍贵票证,父母都上锁收捡好了,我们怎么能找到3斤酒票呢?

谢大雨神秘地附在我耳朵上说:“我爸的大木箱已被我撬开,里面只有粮票和布票,没有酒票。但是邻居王大娘家有酒票。”大雨让王大娘的女儿小花偷出酒票,他用布票和她交换,小花正想用布票去买布来做漂亮衣服。大雨就这样从供销社售货员憨大头那儿换到了一双崭新白网鞋。

全班其他同学都准备好了演出服装,就只有我差一双白网鞋,怎么办呢?我急得直掉眼泪。谢大雨拍拍我的肩头:“男娃子,不许哭!我替你想办法。”

谢大雨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一拍手,道:“有了!你不是有个大孃在煤矿单位吗?我们去找她,肯定能找到一双白网鞋。”我有些犹豫,大孃是个刻薄、爱占小便宜的人,她能借一双白网鞋给我吗?在谢大雨的鼓动下,我只有硬着头皮跟他一起去找大孃借白网鞋。

来到大孃家门前,谢大雨把木门敲得“咚咚”响,大姑爷打开门,我忙迎上去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大姑爷好!”进了门,我们看见大姑爷家也很穷,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我不好意思开口,谢大雨把我来的目的一口气说了。大姑爷为难地搓着双手说:“我们家没有白网鞋啊。”谢大雨忙说:“您是大姑爷,无论如何得帮忙,您老给3斤酒票也行。”大姑爷为难地说:“我家每月就1斤半酒票,我在井下挖煤,每天要喝那么两口去寒湿,酒票早用完了。”听了大姑爷的话,我情不自禁地眼泪汪汪。大姑爷见了,忙去锁着的箱子里拿出酒瓶,说:“来,酒票没了,这里还有六七两白酒,你们拿去看能换白网鞋不。”谢大雨帮我接过酒瓶,我们无奈地离开了。

我心里十分忧虑:六七两白酒,也换不来一双白网鞋呀,怎么办呢?谢大雨扭开酒瓶盖,抿了一小口白酒:“呀!呀!辣死我了,真难喝!”他一拍脑袋,说:“这样,我帮你出个点子,保证你能找到一双白网鞋,但这瓶酒就送给我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同意谢大雨提出的条件。

他告诉我,邻居张大妈家女儿病了在住院,肯定不会表演节目,他今天一大早就看见她家瓦房上晒着一双白网鞋,我们去偷来用了,再悄悄放回去。张大妈是全村有名的泼妇,我怕她骂街,大雨却给我打气说不会被发现。实在没有办法,为了一双白网鞋,我们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张大妈家院子里没人,我们站在院墙上用竹竿挑白网鞋,一只鞋顺利到手,可在挑第二只时不小心落到了地上。我忙跳下院墙,张大妈家拴着的狗一声不吭直扑向我,在我脚后跟上咬了一口。我顿时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大雨忙用竹竿吓唬狗,我忍痛去捡起地上的鞋,大雨一把拉住我的手翻出了院墙。我们真高兴,一双白网鞋终于到手了。

在捡白网鞋的过程中,我不小心把鞋帮弄脏了,我们来到河边,把弄脏的地方洗干净,然后烧上柴火准备烤干。这时,我们看见河滩草丛中有一只大野兔在探头探脑,大雨做手势要我前后夹击追野兔。我们猛扑过去,野兔惊慌逃窜,我们穷追不舍,野兔窜进茂密的灌木丛一下子窜不出来,我们扑上去活捉了它,准备拿到河边烤着吃。

回到河边,眼前的情景让我号哭起来:白网鞋被烧成了黑色灰烬,只剩下两坨散发着塑料臭味的胶底。当时,我连跳河的心都有了。后来,在大雨的安慰下,我们手拉手发誓:等长大后挣了钱,我们一定买十双、二十双这样的鞋放在家里。商量好后,我们用绳子捆好野兔,拴在张大妈家大门前,见她回家后才悄悄离开。

白网鞋没有了,我又急得直哭。大雨对我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走,去找语文老师,她一定会帮你找一双白网鞋。”

我们的语文老师姓郑,特别喜欢我,经常夸我作文写得好,还把我的作文推荐到学校油印的革命小报上刊登。我们来到郑老师家门口,大雨上去敲门,然后把我推上前去,自己却转身溜走了。

郑老师开门见是我,很热情,让我进屋坐。我不会撒谎,站着不知道说啥。郑老师见状,摸着我的头,鼓励我说:“有什么困难,你说吧。”我无奈地告诉郑老师:“请您帮我借一双上台表演的白网鞋。”郑老师听后,语重心长地说:“农村孩子确实困难,正因为这样,你更要把书读好,将来才会有出息。白网鞋老师帮你解决,但你要答应老师一件事,等十年、二十年后,如果你的作品出版发行,一定要送一本给老师哦!”我含泪对郑老师说:“如果我有出版作品那天,无论老师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老师,送一本给您。”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双崭新的白网鞋,鞋子是郑老师用微薄的工资给我买的。我知道郑老师的老家也在农村,她每月只有28元5角钱的工资,要供养父母,还得抚养3个孩子,她也生活得挺艰难。这双来之不易的白网鞋,除了每学期必须要上台表演穿而外,其他时间我都没穿过。我把这双白网鞋珍藏起来,遗憾的是搬家时遗失了。

如今,40多年过去了,我虽然还不是作家,但我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把老师的教诲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业余时间别人喝酒、打牌、去舞厅,我都以青灯为伴,努力写作。去年我们开同学会,我特意邀请了76岁的郑老师来参加。回忆起过去的难忘时光,我拥抱着老师泪流满面,郑老师也是老泪纵横。我把一束鲜花和出版的散文集向老师敬上,并为她买了一双3000多元的白色羊皮鞋。

(责编:王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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