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爱情

2013-06-22 09:05■梁
翠苑 2013年2期
关键词:小羊老太太

■梁 弓

1

毫无疑问,在这件事上聂元石犯了个错误,而且错得还不轻,如果用4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一塌糊涂。聂元石想,究竟错在哪儿呢?不是调动工作,也不该是认识郭明霞。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错了,否则自己不会沦落到这一步,郭明霞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认识郭明霞和调动工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确切一点说,调动工作稍微早些,因为见到郭明霞是在聂元石到新单位上班的第一天。其时聂元石因毕业分配不理想,已经在乡下中学呆了两年。乡下地方偏僻荒凉,交通不便,其他条件更不用说了,连找个对象都不容易,要么本校的,要么旁边一所破医院的。聂元石没什么野心,但也不想碌碌无为一辈子,早想离开这儿了。他上课有活力,又凑点钱活动活动,疏通一番,终于调进这座重点中学。学校虽还在小镇上,但毕竟级别不同,待遇不同,离市区也近了许多。更令人欣喜的是,据说重点中学的年轻老师找对象都找市里的,且不止一个两个候选人。聂元石对此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母亲郭明兰却不能装作无动于衷。郭明兰说,这下好了,你有个小姨在学校旁边开书店,让她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儿子二十四五岁还没女朋友,做母亲的不能不急。

开学前几天,聂元石收拾好东西,准备早点过去。本来说好自己去的,母亲郭明兰非要跟去不可。聂元石说,没这个必要,我又不是没去过。郭明兰说,去过怎么样,我不会碍着你的,好歹也能帮上点忙。郭明兰帮他打扫宿舍,整理床铺,擦亮了皮鞋,甚至连水壶都灌满了开水。

妈,这回你放心了,还是回去吧。聂元石面带微笑,但也显出几分无奈。郭明兰说,回去?还早着呢,我带你去见明霞。聂元石说,见什么明霞,我又不认识。郭明兰说,明霞,明霞,那也是你叫的?你得喊她姨。郭明霞是郭明兰的妹妹,一个曾祖父的。郭明兰好几年没见过这个妹妹了,趁儿子上班,正好见见。郭明兰说,到时候嘴甜点儿,别没一点规矩。聂元石“嗯”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声“知道”,心里却想,不就见你妹妹么,还当她什么大人物?

虽然很不情愿,聂元石还是买些水果饮料,跟母亲进了马桥书店。

以后很多次,聂元石心情不好时,总会想到这一天,因为他以后的经历跟面前这女人密不可分。当然,聂元石当时并没什么感觉。在他看来,郭明霞只是个普通女人,30来岁,不年轻了,也说不上老,稍有几分姿色,走在大街上能让人多看两眼,但绝没必要看第三眼。如果不是聂元石调动工作,或许他们永远也不会见面。聂元石不喜交际,跟母亲娘家的人很少来往,更不用说这个什么小姨了。不过既然认识了,总得打个招呼,而打招呼对聂元石来说就是笑一下。郭明霞当他腼腆,不多说话,也笑了一下。接着两个女人聊开了。

聂元石没什么事做,随手翻翻书。本来以为转一圈就走的,不想书店生意不好,两人聊得很起劲,忘了时间。聂元石向母亲使使眼色,郭明霞瞧见说,你急什么,在这儿吃了饭再走。聂元石说,我还有事。郭明霞说,有事也得吃饭呀,我都准备好了。聂元石瞧瞧母亲,郭明兰也说好,聂元石一比二服输,只得说,随便吧,那就在这吃好了。

吃饭的时候,聂元石知道郭明霞结婚10年了,有个男孩叫叶欢,正读小学。郭明兰突然说,欢欢呢?郭明霞说,在我娘家,过两天回来。郭明兰说,噢,好呀,早有孩子早享福。又指着聂元石说,你看看,你姨才大你几岁,孩子都上学了,你呢?女朋友都还没影子。聂元石皱皱眉头,把脸偏向一边,不理她。郭明霞笑着说,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没本事的人才早结婚呢,结了婚这辈子也就完了,不像元石,有文化,前途无量。

郭明兰说,哼,前途无量?我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前途。老祖宗说成家立业,家还没成呢,能立什么业?聂元石打趣说,妈,看不出来,你知识还挺渊博呢。郭明霞抿着嘴笑。郭明兰板起面孔,伸手要打他,聂元石把头一缩做个鬼脸。

明霞,给你个任务,半年内给元石介绍一个,只要看着顺眼就行。郭明兰有点生气了。郭明霞说,现在都是自由恋爱,谁还找媒人?姐你也太落伍了。郭明兰说,我不管落不落伍,反正不能让他由着性子来,这么自由,10年也结不了婚。明霞,你得当回事。郭明霞说,那……我试试看吧,行不行可说不准。

聂元石暗自笑笑,心想,哪里是说不准,是肯定不行。

2

开学第十天是教师节,接下来是国庆节,再后是中秋节。中秋节学校放假一晚,多数老师住校内,可以回家过节,聂元石家离得远,回不去,正盘算怎么打发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郭明霞来了。

郭明霞是午后来聂元石宿舍的,此前曾来过一次,所以显得熟门熟路。宿舍门半掩着,但里面没人。郭明霞喊了一声,就听聂元石说,谁呀?从盥洗室探出头,“呵呵”一笑。郭明霞说,洗衣服呢?聂元石说,嗯,几天没洗了。郭明霞说,不跟你说了嘛,你平时忙,有衣服拿我那去。说着挽起袖子。聂元石连忙说,不用,我自己……郭明霞已经动手了。盆子里内衣袜子什么都有,聂元石挠挠头,在一旁看着。

元石,今晚回家吗?郭明霞倒没觉得有什么,边洗边问。聂元石说,想回去的,不过明天还得上课,恐怕来不及。郭明霞说,那正好,去我家吃饭吧。聂元石说,这个……吸一口气,跟牙疼似的。郭明霞说,什么这个那个的,跟小姨客气啥?到小姨家就跟自己家一样。

郭明霞口口声声说小姨,其实聂元石从未喊过她。聂元石不好意思,也是盛情难却,说,嗯,那谢谢你了,晚上我一定过去。

下午没课,看了一会儿书睡觉,醒来将近4点半了。聂元石想这一觉睡得真死,匆匆洗把脸,然后换件体面点的衣服,准备上街买东西。上回拿的水果,今天不能又是水果吧?聂元石转了半小时,始终拿不定主意。他想买化妆品,又想买月饼,总觉得不那么合适。化妆品太暧昧,月饼又太土。犹豫一下,最终选中两瓶葡萄酒。这东西不太贵,也拿得出手,而且显得有情调。

元石,叫你来吃饭,谁让你带酒的?郭明霞责怪他说。聂元石笑着说,这也没什么,喝点红酒,可以增加增加气氛。买都买了,郭明霞只得接过来,引见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郭明霞的丈夫叫叶年生,三十四五岁,不怎么说话,挺老实的。她儿子叶欢听说过,第一次见到,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不住向聂元石眨眼睛。聂元石后悔忘了这小家伙,把随身携带的一支钢笔送给了他。

晚饭吃得很融洽,笑声不断。吃完饭,叶欢要聂元石讲故事,结果被父亲拖进里屋看电视了。只有郭明霞陪聂元石说话,顺便看看书。上回来得匆忙,也没细看。

元石,你有什么需要的书,自己随便挑好了。郭明霞大方地说。聂元石浏览一下,想买两本杂志。郭明霞要送他,聂元石说,那不行,你也是做生意的,不能让你贴钱。郭明霞说,几本杂志还送不起?你也太看不起小姨了。聂元石说,送当然送得起,只是没这个必要,我还没穷到那个份上,真有一天穷疯了,不要说杂志,连吃饭也得缠着你。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聂元石提议,以成本价成交。

3

喜欢上马桥书店,好像就是从中秋节过后开始的。有事没事,聂元石总去转转,看书也好,跟郭明霞聊天也好,都让人觉得舒心。其中原因很简单,那儿有书,更重要的是郭明霞对他好。聂元石相貌一般,除母亲外,没哪个异性对他这么好过。他自然也明白,郭明霞的行为纯粹是亲情表现,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没别的意思。然而年纪相仿,聂元石总忍不住往别的方面想,特别是夜里。躺在床上,聂元石脑子里满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聂元石的臆想持续两个月,终于在这年冬天走到尽头,变成掷地有声的事实。

聂元石有支气管炎,已经几年没犯了,去年冬天卷土重来一回,今年仍未能躲过,稍微凑近些就感觉到。郭明霞说,你怎么也不看看,这样多难受呀。聂元石说,怎么没看过,我跑过好多医院,都没看好。他想那些医生比什么都笨,根本别指望。

一般医院看不好,还是吃中药,我有个秘方,挺管用的。郭明霞说。聂元石不由笑笑,郭明霞说,你别不信,我以前也得过气管炎,就吃的这药。聂元石说,不是不信,有药方也不行,我没时间也没地方煎。郭明霞说,这还不简单,我给你煎。聂元石说,你?那太麻烦你了。郭明霞说,麻烦什么,我是你姨嘛。

药每天都要吃的,郭明霞每晚煎,聂元石必须每晚去她家。据说至少吃三十天,看情形再说。这样吃了半个月,该放寒假了。聂元石因为有事,一时没回去,仍住学校。也是凑巧,恰逢郭明霞的丈夫叶年生去外地进书,小叶欢也跟着去,给聂元石越轨提供了方便。

出事的那天晚上,7点钟之前跟以往没任何不同。7点半了,聂元石吃完药,陪郭明霞看电视。郭明霞削了只苹果,聂元石接过来,“嘻嘻”地说,怎么对我这么好?郭明霞心情不错,开玩笑说,我本来就对你好,现在才发现?聂元石说,哪里呀,早就发现了。这没什么,但接下来的话就过火了,甚至都不像话了。聂元石说,你真好,如果没结婚的话,说不定咱俩还……郭明霞猛地抬头,愣了一下。聂元石尴尬地笑笑,说,你要嫁给我,肯定会开心的。郭明霞想不到他会这么说,脸上一红。

说实话,聂元石凑在郭明霞耳边,悄悄地说,我觉得你老公配不上你,你可别生气啊。

郭明霞没谈过恋爱,跟叶年生结婚是母亲作的主。叶年生人很老实,对她也体贴,但有时候太过老实,跟木头似的,就没劲了。这话说中了郭明霞的心思,只是说得太直接,让人受不了。更难堪的是,聂元石是晚辈,说这种话简直是大逆不道。郭明霞脸更红了,转过头说,你疯了,胡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高兴听就算了,当我没说过。聂元石说。郭明霞瞪他一眼,说,哼,满嘴胡说八道,别忘了,我是你姨。聂元石说,那又怎么样,你比我大不了几岁。郭明霞说,大不了几岁?我就算比你小,该喊我姨也得喊。郭明霞说这话时镇定多了,也显得理直气壮。这也说明她没有真的恼怒。聂元石紧张的心轻松了一下,看着郭明霞绯红的脸,闻着淡淡的香气,突然鬼迷心窍,一把握住她的手,说了句更冲动的话。聂元石说,我们又不近,你怕什么?这话说出来,已经不可能用玩笑解释了。聂元石无路可退,只能豁出去了。他握住郭明霞的手不放,看情势发展,时刻准备得寸进尺。然而可惜的是,郭明霞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毅然抽回了手。

可以想像,接下来的情况很不妙,郭明霞垂下脑袋,双手搓来搓去,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聂元石见状不作声,眼睛盯着电视机。这样一直到电视剧结束,郭明霞都没开口。聂元石想不能老这么耗着,干咳一声,悔恨似地说,噢,对不起,刚才……郭明霞瞧他一眼,居然笑了笑。郭明霞说,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聂元石说,我太冲动了,你别介意。郭明霞说,算了,你是晚辈嘛,我不会当真的,不过千万不要有下次了。郭明霞还说让他放心,她会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永不提起。聂元石说,嗯,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郭明霞点点头,将他送到门口。

回到宿舍,聂元石洗把脸,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想想晚上的经历,羞愧感一点一点消失了。这有什么,不就摸她一把嘛,还有就是说了几句实话。郭明霞的态度还算温和,只须自己强硬些……聂元石鬼上身似的,竟对郭明霞放不下了,眼前总是她的影子,从脸到手,再到整个身子。搂着郭明霞会是种什么感觉?那一定妙不可言。这样想着,聂元石不自觉地瞧瞧自己的胳臂,做个拥抱的动作。

当天夜里,聂元石做了个梦,梦到郭明霞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4

马桥书店关门的消息传到聂元石耳朵里,已经是春节过后的事了。自从那件事后,聂元石蠢蠢欲动,但一直却未付诸实施。或许怕操之过急,或许想打退堂鼓,毕竟这事有悖常理,传出去不好。他想先过年,一切过了年再说。开学总是忙,聂元石还没时间见郭明霞,想去的时候,就听办公室的同事议论说马桥书店出事了,好像还死了人。

聂元石听说死人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会出事呢?死的又是谁?郭明霞还是她丈夫?聂元石最担心的,就是这事会不会跟自己有关。迫不及待地过去,迎接他的是把大铁锁,冰冷冷的。显然大家的议论都是事实,绝非空穴来风。

聂元石心里乱糟糟的,好不容易地过了一个星期,书店开门了。他不敢进去,偷偷从门口走过,郭明霞站在柜台里,面无表情。聂元石放心了。只要郭明霞没事就好。他想郭明霞白天太忙,说话也不方便,晚上再去看她吧。

你来啦?郭明霞瞧见聂元石,淡淡地说。聂元石自顾坐下,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什么事?郭明霞说,年生出了车祸,欢欢也……聂元石“啊”了一声,郭明霞又说,他们两个去市里进书,回来车被撞翻了,一车人都没能逃脱。聂元石轻轻叹口气,握住她的手。郭明霞也确实需要发泄,猛地扑到聂元石肩上,“唔唔”地哭着。聂元石揽住她,在其后背上轻拍几下。这样过了一会儿,郭明霞哭得差不多了,也觉察到失态,才从聂元石肩上起来。

出了这种严重事故,车主赔了多少钱?聂元石说。郭明霞摇摇头说,哪里赔到钱,他们是私人的车,丈夫开车,妻子卖票,两人都死了。

聂元石苦笑一下,照例安慰郭明霞几句,譬如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了,要保重身体之类的。只是话说着容易,这事轮到谁身上都没法不难过。聂元石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道理,不再劝了,问她吃饭没有。郭明霞说,我不想吃。聂元石说,怎么能不吃饭呢?这样对身子很不好。炒两个菜,陪郭明霞吃了,又叮嘱她早些休息,晚上把门关紧点。

此后一段时间,聂元石有空就来陪郭明霞,聊聊天,或是一起吃饭。什么东西都有尽头,郭明霞的悲伤纵然绵绵细长,也有结束的时候。大约四五周,心情已好了许多。聂元石心情跟着好起来,偶尔还开个玩笑,只是不敢过分。

下周末什么日子,还记得吗?吃过晚饭,聂元石一本正经地说。郭明霞一愣,说,什么日子?聂元石说,你想想,很重要的。郭明霞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聂元石说,你的生日呀,这都忘了?郭明霞不是忘了,是根本就没往这儿想。郭明霞已经好些年没过生日了,记忆中最近一次好像是七八年前的事。郭明霞幽幽地说,有什么过头,还不就这么回事。聂元石坚持说,以前没过就罢了,今年得过,冲冲霉气嘛。

周末过生日,对郭明霞影响不大,聂元石时间上却充裕多了。他跑到市里定做一份蛋糕,觉得份量不够,又挑来挑去,买了件紧身毛衣。郭明霞过意不去,要请他出去大吃一顿。聂元石说,出去干么,在家过不一样吗?这样更实惠,更有气氛。聂元石还提议吃火锅。郭明霞同意了。郭明霞还不知道,聂元石看似随便的安排,其实是早有预谋的。

生日那天晚上,一切都准备得很妥当。美中不足的是天不太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不过没关系,这丝毫没破坏他们的心情。两人吃火锅,吃得大汗淋漓,也未曾留意窗外的雨声。郭明霞本来挺开心的,吃着吃着,不知怎么忽然说了一句“其实欢欢最喜欢吃火锅了”。聂元石挟菜的筷子停了一下,但没说什么。郭明霞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对不起。聂元石微微笑道,吃东西吧,再过一会肉都烂在锅里的。帮她捞了一小碗。

过去的都过去了,再想也没用。聂元石说,你这么年轻,肯定还要结婚,准备找个什么样的?郭明霞说,年生才走两个月,我还没想过。聂元石说,这也是迟早的事,说个标准,我帮你物色。郭明霞忍不住笑了,说,得了吧,自己的事还没弄好呢。聂元石说,我嘛……我又不急的。郭明霞说,你是不急,你妈都要急死了。对了,实验小学有个老师,长得不错,家境也很好,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下?聂元石说,长得不错,比你还漂亮?郭明霞瞪他一眼,说,又胡扯了,真的很漂亮,你见不见?聂元石说,这个以后再说,哎,我买的那件毛衣呢?你试试合不合身。郭明霞说,别转移话题,你说呀。聂元石才不管她呢,硬是找出毛衣来。

靠着火锅,本身就很热,再添件衣服更难受。聂元石非常热心,起身要帮她脱。郭明霞在他手上打了一下,转过身换上,说,看看怎么样?郭明霞胸大,又穿着紧身毛衣,自然显得更加突出。聂元石连声说好。郭明霞感觉他目光怪异,老在自己胸前转悠,脸又红了,想赶快脱掉。就在她脱到头顶的时候,聂元石又做了件很混账的事,死死地将她搂住。

聂元石,你干什么呀?快放手!郭明霞气极败坏地叫道。聂元石不说话,但动作更霸道了,手伸进她衣服里,抓住她的乳房使劲捏了一下。郭明霞又叫一声,拼命挣扎着,将毛衣甩出去,接着给对方一个耳光。这一下力道很大,聂元石嘴角出血,郭明霞手也麻木了。

两人各退一步,都盯着对方,以沉默对抗沉默。打破沉默的是窗外的雷声,“轰”的一声,突如其来,像要炸破天空似的。郭明霞听见自己第三次尖叫,瞧瞧聂元石的死人脸,连忙捂住嘴。

聂元石嘴角动了动,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第二天晚上,聂元石再过来时,郭明霞表现得很不自在。聂元石说,不用怕,我来还东西的,不会耽误你很久。果然聂元石守信用,没故意耽搁。他放下东西正要出去,郭明霞却说,走这么急,你今晚有事?声音虽低,但很清晰。聂元石说,没什么事,不过我也很知趣,不想留在这儿惹人烦。

好久都没有反应。聂元石脚步一动,郭明霞突然冲上来,搂住他说,这么小气,打你一下就恼了,要不要你也打我一下?聂元石心“豁豁”乱跳,回头抓住她,说,你……郭明霞定定地看着他,说,我什么?聂元石舔了舔嘴唇。郭明霞低下头说,昨晚的事也不能怪我,你太鲁莽了。聂元石说,我知道。郭明霞说,其实我也想……可是我们的关系……聂元石说,别想那么多,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郭明霞点点头,聂元石兴奋地抱住她,疯狂地亲吻,将手伸进她怀里,后来又解她的腰带。

郭明霞没反抗,而是很乖巧地充当妻子的角色,甚至还有点迎合的味道。聂元石到底是第一次,经验不足,显得有些慌乱,甚至可以说笨拙。郭明霞轻轻笑着,教他怎么做。

聂元石感觉自己很幸福,这种幸福是从未有过的,与郭明霞密不可分。

5

只羡鸳鸯不羡仙,聂元石真正体会了这句话的含义。整个暑假他都没回家,说是准备课,其实一直跟郭明霞粘在一起。聂元石想这样很好,如果能结婚更好,郭明霞却很犹豫。聂元石说,你不喜欢我?郭明霞说,你知道不是的,我只怕……看她吞吞吐吐的,聂元石猜得出她是怕史老太太不同意。

史老太太是郭明霞的母亲,也是聂元石的远房姥姥,一个很顽固的老寡妇。

作为马桥书店的创始人,史老太太一直表现得很强劲,事必躬亲,后来身体不好才让给女儿回乡下养老的。现在女婿一死,她就呆不住,身子稍微好点马上过来帮忙。说不上什么原因,史老太太见面就不喜欢聂元石,这就像有些人会无缘无故地喜欢上一个人一样。或许史老太太早有预感,聂元石不想喊她姥姥,而是想把她变成岳母。

事情的暴露很有些水到渠成的味道,除了史老太太眼光狠,他们做得太明显。有时郭明霞心情不好,聂元石一过来,她立刻就变样了,神采飞扬。要是两人进了房间,郭明霞再出来就不是她了,上过天堂一般,被神水滋润得红光满面。史老太太是过来人,什么不明白,她暗示过女儿,守不住规规矩矩嫁个人,不要做丢人现眼的事,但郭明霞不听。史老太太很恼火,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行动距离计划很近,也就一周的样子。史老太太希望给女儿个警示,不想搞得太难堪,所以等了20分钟才进去。郭明霞衣衫整齐,聂元石正在系腰带。史老太太冷笑着,重重哼了一声。郭明霞心慌意乱,聂元石暗中拍拍她后背,心虚地走了。

你俩开始多久了?史老太太单刀直入。郭明霞不敢看她,慢腾腾地说,半年吧,年生走后……没多久。史老太太说,哼,你动作倒快,一天没男人都不行?这话太刻毒,郭明霞羞愧交加,说,也不是因为年生,在他之前……史老太太说,这么说,你们早就来往了?郭明霞说,没有那回事,元石想过,我没答应他。史老太太闭上眼睛,轻轻揉了揉,说,我不想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管谁主动的,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当没发生过,不能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让人恶心。停一下又说,你给那小子说清楚,让他别来了。郭明霞说,这个……史老太太就说,你不好开口我说。郭明霞连忙说,不要,还是我说吧。

不知郭明霞没说,还是聂元石脸皮太厚,两人照样来往,没有收手的意思。聂元石还很有规律,隔一天来一次,比上班都准。史老太太忍无可忍,终于狠下心,把他们堵在屋里。两人想不到她这么绝,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史老太太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就这么鬼混下去,不要脸了?两人互相瞧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史老太太说,你们说话呀,都哑巴了?好,不说也行,过几天给明霞找一个,马上结婚。聂元石嗫嚅地说,你……你要觉得这样不好,我可以跟她结婚。

放屁,她是你姨,也亏你说得出口。史老太太怒火冲天,破口大骂道。聂元石说,什么小姨,又不是很近,法律上也允许的。史老太太说,法律允许?你很懂法律?好呀,把你妈叫来问问,只要她同意我绝没二话。

郭明兰早盼着儿子结婚了,但要说郭明霞,想也不要想。郭明霞年龄太大,还是寡妇,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她是自己的本家妹妹,这可是乱伦。史老太太把她叫来,郭明兰一听,肺都要气炸了,大骂他畜生。郭明兰骂道,畜生,你自己说说,做这种事跟畜生有什么分别?转身看看郭明霞,低眉顺眼的。郭明兰不好骂人家,只能再骂自己儿子,骂得很起劲。聂元石等她骂累了,冷冷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郭明兰咬牙说,好,我不管,以后你死在外面也别回去。郭明兰走了,临走留给聂元石两个耳光和一脸口水。

史老太太看闹剧似的看着他们母子两个,始终没有插嘴。她唯一的反应就是冷笑。

不能不佩服,史老太太的确是强人,遇到任何挫折都不气馁。史老太太坚决表示,如果两人再这样纠缠不清,聂元石的教师职位可能不保。聂元石通过郭明霞转告她,随便吧,我不在乎。史老太太恨恨地想,你们执迷不悟,别怪我不客气了。

早上没上班,史老太太已经等在校长室门口了。史老太太跟校长是熟人,一起共过事,当初她做主任时,他只是个普通老师,属于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校长对这位老领导很尊重,热情地请她喝茶。史老太太也不客气,润润嗓子,将来意大致说清楚,请校长出面。校长搔搔头,说,有这种事?史老太太说,千真万确。校长说,他俩都挺好的,怎么会这么糊涂?史主任,我看这事还是内部解决吧,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史老太太说,我也是这个意思,要是那小子实在不配合,于学校名声也有碍。校长连声说,那是,那是,这个我明白。

校长做事雷厉风行,送走史老太太,马上找聂元石谈话。校长说,小聂呀,你还年轻,千万不要自毁前程。聂元石不卑不亢地说,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校长笑了笑,说,史主任今天来过,你的事我一清二楚。小聂,我真搞不懂,你找什么样的不行,怎么会喜欢一个寡妇?聂元石说,你不明白的。校长说,我是不明白,不过不管明不明白,这事都不能再闹下去了。聂元石说,这是我的个人自由,你无权干涉。校长脸色一沉,说,个人自由?你这会影响学校名声,到时出了事,谁也担当不起,你自己考虑清楚了。挥挥手,很不耐烦的样子。

聂元石郁闷了一天,把这话说给郭明霞听。郭明霞说,你想怎么办?聂元石说,还没想好,你的意思呢?郭明霞说,要不算了吧,我觉得都要发疯了。郭明霞饱受煎熬,聂元石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校长三天两头找谈话,或是好言相劝,或是恐吓威胁。同事们没说什么,但已有人对他刮目相看了,或是听到了风声。聂元石想不能再这样拖下去,得跟郭明霞好好谈一次。

有什么好谈的,反正就这样。郭明霞说,我妈托人给我介绍一个,后天见面,我……见聂元石面如死灰,没再说下去。

说句心里话,你真喜欢我吗?聂元石说。郭明霞幽怨地说,这还要问,不喜欢会对你那样?聂元石说,为了咱们能在一起,你……你……郭明霞疑惑地望着他。聂元石说,你要有胆量,就跟我一起走。郭明霞脱口而出,私奔?聂元石说,眼下只有这条路,你敢不敢?郭明霞顿时懵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私奔的事她从未想过,现在再想,一时也想不明白。所以当聂元石追问时,她只能迟疑地说,这样……不好吧?聂元石说,有什么不好?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错的是她们,而不是咱们俩,咱们是被逼无奈的。说到最后非常激动。郭明霞说,可是……聂元石说,可是什么?郭明霞说,可是,咱们能去哪儿呢?

这世界大着呢,哪儿不能去?要不去南方也行。聂元石说,我在南方有朋友,过去他们可以照应一下。郭明霞平时很少出去,最远也就是市里,省城都没去过,到了南方肯定习惯不了。聂元石说,那就近一点,去市里,回来也方便。郭明霞说,是不是再想想,我总觉得不合适。聂元石说,已经没时间想了,就这样吧,你要没意见,我找朋友在市里租间房子,弄好就过去。

先计划一下,冒冒失失过去,会有很多问题的。郭明霞沉吟许久,终于说。她这么说自然同意过去了。聂元石松口气说,没什么问题,只要带些钱就行,现在这社会,有钱总归饿不死人。郭明霞说,这倒也是,你有多少钱?聂元石在乡下工作两年,存了一些钱,都用在调动上了。在重点中学上班一年多,剩余一万块左右。郭明霞也能拿出两万来。聂元石说,足够了,到市里找份工作,我们可以过得很好。郭明霞懒懒地说,我就担心我妈。聂元石说,给她留张纸条,打声招呼,说咱们很快就回来了。郭明霞说,什么时候回来?聂元石说,在市里住个一两年,生个孩子,你妈也没办法了。郭明霞羞涩地笑笑,打他一下,骂他没正经。

两人商量一番,补充些具体细节。郭明霞给乡下的大哥打电话,让他来照顾母亲。按照聂元石原先的想法,反正豁出去了,索性把书店卖掉。郭明霞说,我这么做已经过份了,再把书店卖掉,妈会更伤心的。聂元石说,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别以为图你的钱。郭明霞说,你想图我的钱,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有什么钱?聂元石说,我没说要钱,我只图你的人,你可是无价之宝。说得郭明霞笑了。两人又聊了几句,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就动身了。

市里的房子三天前租好的,一室一厅,装修装修,倒也住得下两个人。

往后怎么办?我可什么都不会。忙了两天,郭明霞躺在床上,疲倦地说。聂元石说,有我呢,不用你操心,你只管睡觉看电视好了。郭明霞轻笑一声说,吹牛。聂元石说,吹什么牛,我已经想好了,找个学校好好工作,一个月赚两三千,你就安心在家呆着,做饭生孩子。郭明霞啐他一口,却被聂元石一把搂住了,于是顺势倒进他怀里,心想,如果真能像他说的那样衣食不愁,每天开开心心的,也知足了。

郭明霞真的很满意,唯一不便的是,房子里没装电话。不过很好,不远处就有。郭明霞抽空给大哥打过去,知道母亲回了乡下,悬着的心也安稳了。大哥关照她几句,最后说,妈把书店转让了。郭明霞沉吟一下,低声说,让出去也好,反正留着也没用。她想自己肯定没机会再去经营那家书店了。

6

对于某些人来说,生活的确简单,但于聂元石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当初从乡下调到镇上,没费多大劲,想不到现在找个工作这么麻烦。聂元石头一天就碰了钉子。如果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就会更愁了。

按照原计划,聂元石想找个学校,先打听清楚各种情况,选中一所,然后精心准备了一份简历。当然毕业证、在校成绩单、教学成果也要准备了。他挑周一过去,希望能开个好头。那学校也是重点,环境幽雅,比原单位绝对不差。聂元石顿觉心情舒畅,四处转转,来到校长室,恭恭敬敬地呈上资料。校长看了看,点点头说,还不错嘛,我们这儿正好也缺老师,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过来试讲。聂元石高兴得真想跳起来,让他试讲,那就意味着差不多了。聂元石连声说“谢谢”,校长又说,你这么好的条件,学校肯放吗?聂元石当然不能坦白真相,撒了个谎说,学校那边……可能是不太乐意,但我爱人在市里工作,长期两地分居,我也没办法。

原来是这样呀,这么说,你的档案拿不出来?校长皱皱眉头,将材料推了过去。

非得要档案?我过来上课还不行?不会影响教学的。聂元石紧张地说。校长笑了笑,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聂元石更加紧张了,盯着他看。校长说,不光要档案,还要你们学校校长、教育局领导批准,另外还得经市教委同意。要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还不乱套了?聂元石说,可是有些教师,没调动关系,也能到市里来上课。校长说,那都是名优教师,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市财政不拨款,学校给他们发工资,你嘛……顿了一顿又说,你现在……嗯,要不这样吧……聂元石心都提到嗓门了,拼命抓住最后的机会,说,怎么样?校长说,你先回去,跟学校搞好关系,他们同意放你了再来试讲。聂元石傻眼了。他跟学校闹到那种地步,要顺利放行根本不可能的。

聂元石垂头丧气地走出学校,踏上了往另一所学校的途中。每所学校具体情况不同,大体上差不多,因为没档案,跑到哪儿都碰壁,撞得头破血流。这样过半个月,聂元石几乎跑遍了市区的所有学校,工作的事还没一点头绪。聂元石开始绝望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起初聂元石碰壁,郭明霞还安慰他几句,后来碰得多了,知道安慰也没用,反而会引起反感。这时最实际的就是炒两个菜,让他喝瓶酒。吃饭的时候,郭明霞似乎有话要说,但始终没说,直到上床睡觉,她躺了一会,轻声叫道,元石,元石。见聂元石不应,又说,元石,你睡着了吗?聂元石瓮声说,还没呢。郭明霞就搂住他,身子在他后背上蹭来蹭去,蹭了几下,聂元石就兴奋了。

元石,我想跟你说个事。郭明霞等聂元石心情好些,试探着说。聂元石心不在焉地说,什么事?郭明霞说,其实……你也不一定非得教书,我们还有钱,可以做点别的嘛。聂元石说,做什么?郭明霞说,开面馆,以前我在镇上做过,挺赚钱的。聂元石说,开面馆?郭明霞说,是呀,原先你们学校有些老师就这样的,一边上课,一边在外面开面馆,学校里最有钱的就数他们了。聂元石有点动心,但也不敢确定,说,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郭明霞兴致来了,抱着被子坐起来,说,肯定行,这是居民区,没什么小摊子,开个面馆生意保证红火。聂元石“嗯”了一声,郭明霞盘算一番,觉得可行,敦促聂元石想个名字。聂元石说,这面馆咱们两个开,就叫“夫妻面馆”吧。郭明霞说,好呀,这个名字好。连连拍手,为普普通通的“夫妻面馆”4个字拼命喝彩。

7

开面馆真辛苦,别人做看不出来,自己一做马上体会到了,晚上到很晚才能睡,第二天还要早起。有句话聂元石常挂在嘴边——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白送的银子。

做了两个星期,聂元石已显出疲倦来,老是打瞌睡。郭明霞心疼他,说,要不你晚点起吧,早上人不多,我一个人忙得过来。聂元石笑着说,不要紧,我还撑得住。到了晚上,郭明霞又劝聂元石早睡,聂元石说,不行,没你在旁边我睡不着。抬起头来,郭明霞正盯着他看。

元石,现在你……不当老师开面馆,后悔吗?郭明霞说。聂元石说,怎么会呢,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心甘情愿。郭明霞说,可你是大学生,教学也好,做这个太委屈了。聂元石说,说到委屈,其实是委屈你了,本来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哪知道……郭明霞感觉很踏实,靠在聂元石身上,轻轻笑了。只是她笑得太早,麻烦事很快就来了。

第二天晚上,9点多钟,即将收摊时过来两个年轻人,长发齐肩,流里流气的。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聂元石可以确定,他们绝不是什么好鸟。两人直着嗓子喊,快点下面,快点,快点,老子都要饿死了。聂元石尽是不舒服,但做生意的,得学会忍气吞声。他想早点打发他们走,很快下了两碗面。不想那二人有了面垫肚子,兴趣愈发高了,又要喝酒又要点菜,闹腾一个多小时。聂元石不耐烦,没好气地说,两位,拜托你们快一点吧,我们还要睡觉呢。一个家伙抬起眼,“嘻嘻”地说,睡觉,是你还是你老婆?她睡我作陪。聂元石眼睛一瞪,握紧了拳头。那人也不示弱,和他对视着。郭明霞怕闹出事情不好收拾,把聂元石拉到一边,连说“对不起”。

终于两人喝完酒,该结账了。聂元石担心他们耍酒疯,不给钱,暗中准备一根木棍。结果棍子没用上,两人乖乖掏了钱包,只是经过郭明霞身边时很不老实,在她胸脯上掐了一把。郭明霞“啊”了一声,打碎一只碗,待聂元石过来,两人已经出去了。聂元石想追,郭明霞拦住他说,别去了,咱们刚来到这儿,人生地不熟,能忍还是忍着点吧。

郭明霞不想惹麻烦,麻烦却不肯放过她。只隔一天,那两个人又来了,仍是临收摊时。聂元石冷冷地说,对不起,今天没面,两位请便吧。闹事的人说,我没说吃面,我想喝酒。聂元石说,你真是不凑巧,酒也没了。那人恼火了,骂道,妈的,瞧不起人是不是?老子花钱吃饭,不是来看你脸色的,没酒你给我买去。抓起一只碗,“啪”的摔在地上,觉得不过瘾,又摔了一只。接下来不用什么铺垫,聂元石就跟他动手了。聂元石身材高大,对方吃了亏,另一个人上前帮忙。聂元石操起凳子,砸了他们几下。那人跑出去,指着聂元石鼻子说,行,你小子有种,我会记住你的。你他妈的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夏小羊是谁,妈的,不砸死你我不姓夏。

大概夏小羊还算个人物,第二天果然带来一大帮子人,都胡子拉碴的。其余的客人一看这架势、这样子,想吃面的不吃了,吃到一半的立刻走人了。一转眼的工夫,客人走光了。

弟兄们,大伙用不着客气,见什么砸什么。夏小羊一声招呼,一伙人“噼里啪啦”地砸起来。聂元石想拦拦不住,就揪住夏小羊打。夏小羊不是对手,但有人帮他,聂元石双手难敌四拳,好汉架不住人多,鼻子脸上很快挂满了花。郭明霞傻了似的,突然嘶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那些人谁也不理,仍旧打个不停。旁边有个好心的邻居,偷偷报了警,直到警车来才算了事。

郭明霞看着地上乱糟糟的碎片,东倒西歪的桌子,心疼得要命。她再心疼也顾不上收拾,得先陪聂元石去医院。好在没伤到要害,不甚严重,包扎一下挂瓶水就行了。这样折腾下来,也近一点了。回到家谁也不说话,郭明霞给聂元石倒杯茶,默默地整理东西。

还是别干了,我们做点别的吧,这伙人得罪不起的。终归是郭明霞先开的口。聂元石无动于衷,仍然发着呆。郭明霞说,要不离开这儿也行,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伙人了。聂元石说,你的意思是说,今天的事就算了?郭明霞说,不算还能怎么样?你不至于……聂元石哼一声说,哪有这种好事。郭明霞忧虑地说,你想怎么样?你……不要乱来。聂元石伸手揽住她,居然笑了笑。聂元石说,放心吧,你老公心里有数,不会吃亏的。

聂元石刚才闷不作声,几句话说过,突然变得很兴奋。男人一兴奋,往往就会冲动。郭明霞虽然没情绪,但也顺了他。

8

郭明霞以为聂元石随口说说,痛快痛快嘴,也没往深处想。等到第二天他起来就要出去,这才觉察不对劲。郭明霞说,这么早,你去干什么?聂元石说,不干什么,出去散散心。忙了这么多天,挺累的,你也休息一下吧。

一整天聂元石都在外面,中午没回来吃饭,晚上也是。郭明霞心神不定,怕他闯出什么祸来,只是地方不熟,不知去哪儿找好。将近10点的时候,聂元石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

你去哪儿了?怎么会醉成这样?郭明霞急忙迎上前说。聂元石摇摇头,一把推开她,说,不是给你说了嘛,散心,还问,有什么问的?聂元石说。郭明霞说,散心?散心会散一肚子酒?你就骗我行。聂元石说,哪里骗你了,路上遇到个朋友,喝了几杯。郭明霞想弄清楚些,聂元石已经躺到床上,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了。聂元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照常营业,放心吧,那帮家伙绝不敢再来捣乱。

真让聂元石说准了,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夏小羊的影子,好像一下子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似的。郭明霞渐渐安心,但总有些疑虑。她想聂元石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不过人家不说,也不方便问。郭明霞最终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纯粹出于巧合。

我们知道,郭明霞以前很少出门的,现在同样如此。但凑巧的是,那天她去超市买东西,正要出门时,意外看到了夏小羊。她觉得奇怪,再回头看看,的确是他。姓夏的头上裹着白纱布,似乎才破没多久。

今天我看到夏小羊了,他像是被人打过,你知道吗?回到家郭明霞啥事不做,先给男人说这个。聂元石淡淡地说,是吗?这家伙太嚣张了,活该挨揍。郭明霞说,你干的?聂元石说,不是。见郭明霞神色狐疑,又说,我没动手,部队里有个朋友,他帮的忙。这些小混混也就敢跟老百姓能,见了当兵的跑得比谁都快。郭明霞说,你不怕报复?聂元石说,不是我夸口,谅他没这个胆。郭明霞愣愣地说,我怕会出事。聂元石信心十足地说,没事,从此以后天下太平,好好开咱们的店。

砸摊子的事没再发生过,只是那件事之后,生意一天坏过一天。这就像洪水猛兽,谁也阻止不了。郭明霞起初忙得团团转,现在是闲得无聊。最夸张的一个上午,只一个中年妇女。郭明霞说,怎么回事,难道夏小羊又搞鬼了?会不会他找人威胁顾客,不让他们来?聂元石说,是有问题,客人来吃饭,你找机会打听一下。

常来的妇女又来了,郭明霞对她很热情,还陪她聊天,实际上是想套套话。郭明霞说,大婶,我们这面怎么样,吃得惯吧?中年妇女说,吃得惯,吃得惯,挺好吃的嘛。说完瞧瞧郭明霞,又瞧瞧一旁的聂元石。郭明霞莫名其妙,仍继续原来的话题,说,真是奇怪,面还是这样,生意却比以前差了。那妇女“嗯”了一声。郭明霞又说,大婶,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们哪儿做得不好,还是有其他原因?中年妇女说,这个……这个……郭明霞说,你有话直说好了,没关系的。中年妇女说,你们是夫妻?郭明霞说,是呀,这里写着“夫妻面店”,还能有错?那妇女沉吟一下,小心地说,好像……你们还是亲戚吧?郭明霞头脑一懵,像被什么击中似的,软软地说,你听谁说的?那妇女说,外面……见聂元石寒着脸过来,讪讪地笑笑,把碗一推赶忙溜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来过。

又是夏小羊,这混蛋,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聂元石咬牙切齿地说。这回他又猜对了。夏小羊挨了一顿揍,窝着火没处发泄,发誓非要整垮他们不可。他叫人打听聂元石,知道他跟郭明霞的关系,如获至宝。夏小羊揪住这个不放,到处宣扬,也让人宣扬,说他们是人渣,是禽兽,卑鄙、龌龊、无耻。夏小羊说,像这种乱伦的事,是禽兽也耻于做的。你们想做禽兽吗?你们想做可以学学他们,永远让人瞧不起。地方不大,又有那么多长舌妇,很快便搞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了。不知道的只有他们两个。两人名声一落千丈,生意跟着一落千丈,这也在情理之中。更重要的是,郭明霞一听到顾客们嘀嘀咕咕,往她这边瞧,她就浑身不自在。

不做了,我不想做了,打死也不做了。郭明霞痛苦地说。现在她所要承受的不单单是生意冷清,还有众人的流言蜚语,指指戳戳。聂元石也有同感,只是放手前,他还要找夏小羊算账。郭明霞拦住他说,不要去,求求你别再闹了,你还想找人揍他一顿?那又能怎么样?只会闹得更难堪。生意不做了,明天关门,不,现在就关门。

“夫妻面店”在人们惊奇的目光里开张,又在他们的叹息声中封店,整个过程不到两个月。

9

聂元石搬家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越偏僻越好。本来想把开店用的锅碗瓢盆等等转手的,一时找不到买主,也都带了过去。在这城乡交界处遇不上熟人,没人打扰,但同样也找不到事做。坐吃山空当然不行。郭明霞说,东西还在,放着也浪费,要不再开面馆吧。聂元石说,你想卖给谁?郭明霞说,卖多少是多少,好歹也比闲着强。聂元石说,随你的便吧。生意不好,勉强能糊口,聂元石不肯帮忙,郭明霞也没想过让他做。

聂元石在家呆了半个月,实在坐不住了,还是想出去做事。郭明霞表示支持,说,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不用操心。聂元石来到市里,经过劳工市场,看到一个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蹲在那儿,前面放个牌子,或做木工,或做水电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在集市上见到的牲口市场,一种悲壮之感油然而生。但无论怎么说,人家还有个手艺,而他聂元石却什么都不会。换句话说,聂元石真是连那个都不如了。

也该聂元石走运,走着走着,突然遇到一个发传单的。聂元石想肯定又是推销产品的,没什么兴趣,因为无聊,还是看了一眼。不是卖东西的,发传单的是一个私立中学,在宣传自己。

私立中学?前几年南方兴起过,现在这儿也有了?聂元石心里一动,想,私立中学不光招学生,当然也得要老师,而这种学校只要职工给它做事,并不需要档案。这样想着,聂元石决定去试试。

聂元石有点心虚,毕竟人家是招生的,自己过去会不会受到冷落?到了学校,果然被误会是为孩子报名的。聂元石解释一番,学校正好也缺老师,对他还算热情。聂元石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见对方有意,赶忙回去拿材料,急匆匆的,连郭明霞的问话也顾不上。当天下午试讲,当场决定录用了。

晚上聂元石买些鱼肉蔬菜回去,喜滋滋的。郭明霞倒没表现出喜悦,说,还买这些,饭都快吃不上了。聂元石听她口气,脸色一沉,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说,这有什么,偶尔奢侈一回也不要紧,我马上又能上班了。郭明霞说,上什么班?聂元石把今天的事说一遍,工资说不上高,但也不太低。郭明霞说,真的?难怪上午叫你也不理。聂元石说,那时还不能确定,现在定死了。郭明霞一向矜持,此时太兴奋,忍不住在聂元石脸上吻了一下。两人好好庆祝一番,闹腾到半夜。

开学还有几天,聂元石在家呆久了,穿戴一新提前去帮忙。前些日子心情不好,也懒得收拾自己,这么整理一番,倒也体面得很。聂元石准备长久做下去,他还不知道,想在这儿混出名堂也不是件容易事。

私立中学很残酷,这是聂元石始料不及的。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老板投资建校为的什么?当然为教育,为教育的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钱,因此对待教师很刻薄,借一句广告词说,就是希望能小的投入,大的回报。一个月给你一两千块白给的?想得倒好,是要从你身上赚回三四千块,而要赚钱,就要让你连轴转。校长还制定严格的政策,教得好奖励,教得不好扣钱,还随时会让你走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老师们的关系很不好,不得不多长个心眼。聂元石做了半个月,不光觉得人累,更觉得心累。跟他同组的有个老太太,是退休教师,任组长。老太太总自以为是,摆老资格,说话刻薄,对聂元石指手划脚,让他不舒服。不过大家各做各的,又没太多接触,何必呢?聂元石有时候暗想,你都这么老了,还能撑几天?也就不和她计较。

因为聂元石一味忍让,双方没发生过重大冲突。问题出现在期中考试之后。聂元石认真教书,成绩高过老太太许多,老太太不服气,就想找茬。

老太太说,小伙子,你很厉害嘛。老太太可从没夸过他,聂元石谦虚地说,哪里呀,这回也是凑巧了,还是您教龄长,经验丰富。老太太说,碰巧了?你这么努力,怎么是碰巧了?好像你向来就很……下面的话没说。聂元石看她不怀好意,不想理她,借口出去了。他在外面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就听老太太说,这家伙真不是东西,居然带自己的小姨子私奔,也不知羞耻。旁边有人说,小姨子?小姨子还好,何老师,你消息不够灵通,搞错了,是他小姨,年龄大他十几岁。何老太太说,是吗?我还高看他了,拐骗小姨子还算有点本事,带自己的姨……那跟捡破烂的有什么区别?跟着一阵哈哈大笑。聂元石再也听不下去了,气极败坏,“砰”的一声,一脚踢开了门。何老太太愣了一下,别人也退开了。聂元石二话不说,冲上来两个耳光,老太太当场趴下了。

毫无疑问,发生这种事,聂元石只得另谋出路了。就是别人不赶他,他也没法呆了。

10

聂元石决定不找工作了。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想呆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写点东西。聂元石读大学时开始写作,发过几万字,稿费不多,但只要坚持写下去,不比做老师差。当然这是需要勇气的。聂元石想就这样写吧,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作家呢。

聂元石还有个没说出口的心愿,那就是写电影电视剧,赚的钱更多。不过电视剧篇幅太长,时间耗不起,还是先写短的好。

毕竟有些基础,还有些经历,写的也是那么回事。聂元石把以前的编辑联系一下,寄些稿子过去,当月就有了稿费。郭明霞自然高兴,聂元石的心情更非这两个字可以形容。遗憾的是,报纸的稿费太低,每个月上一两篇,也就那么几百块钱。

别灰心,慢慢写嘛,你才开始写,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郭明霞给他打气说。聂元石点点头,不满足这个,想写小说。小说字数多,稿费自然也多一些。好不容易写了两篇,寄出去竟是石沉大海。小说跟散文、诗歌不同。小文章报纸找个角落放放就行了,好坏无所谓,至少关系不大。小说则影响大些,尤其是那些大杂志,稿件太差对自己的名声不好。聂元石两个月没收到稿费,只偶尔发几篇小文章,士气低了许多。

郭明霞见聂元石每天写到12点,甚至是一点两点,神情呆滞,精神不好,心里很不安。郭明霞说,别写了,还是我出去做事吧,反正外面也没人认识我。郭明霞说这话时面馆的生意越来越差,保本都难了。聂元石说,不要,你是我老婆,我会养活你的。郭明霞说,你别硬撑着……聂元石突然大声说,撑什么撑?郭明霞吓了一跳,闭上了嘴。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聂元石陆陆续续收到一些稿费,加起来四五百块钱。聂元石对写作已经没什么信心了,只当这几百块钱是意外之财,也不想怎么样。看看天气还不错,跟郭明霞说,这钱怎么用?要不出去玩玩?郭明霞苦笑一下说,去哪儿玩?聂元石就说逛商场。

郭明霞当然也想逛商场。女人天生喜欢逛商场,喜欢买东西,喜欢花钱。但郭明霞怕花钱。聂元石说,去吧,你说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说完有点心虚,现在是高消费时代,区区几百块能派什么用场?不过他知道郭明霞会过日子,不会乱花的。

商场的人真多,不光聂元石有这种感觉,郭明霞也是,好像世界突然间变小了,又好像这世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聂元石陪郭明霞转转,只觉商场的东西贵,自己的钱少,见了这个不忍买,见了那个又买不起。好不容易想买一件皮衣,还没看价格,又被别人拿去了。聂元石转头看看,竟然是夏小羊,身边站着一个女的,20出头,胸脯耸得很高,挺妖艳的。夏小羊显然还认得他俩,稍微一愣,笑笑说,原来是两位,好久不见,怎么样,小面馆的生意还红火吧?“哈哈哈”!

聂元石真想再揍他一顿,但只是想想,没有行动。还是郭明霞沉得住气。郭明霞向夏小羊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你们也看中这件了?大家英雄所见略同嘛,也好,君子不夺人之美,让给你们吧。夏小羊大度地说。旁边那女人不肯,摇他胳臂说,不嘛,我就要这件。夏小羊说,这有什么好,我再给你买好的。女人还想撒娇,被喝斥一声,再不敢作声了。夏小羊走开一些,但并不远,始终盯着这边。皮衣两千多,不是郭明霞穿得起的。服务员很不高兴,嘀咕说不买看什么,赶走我一个顾客。弄得两人很难堪。

嫂子喜欢,你就索性买下来吧,大男人,别这么小气。夏小羊又凑过来说。聂元石瞪他一眼,又要发作了。夏小羊在他手上吃过亏,不敢太过份,连忙陪着笑说,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们也算有缘了,交个朋友吧。掏出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地址,还有电话,有空请两位赏脸。聂元石没动手已经算给面子了,自然不去接。郭明霞想都是过去的事了,还闹什么,就接过来反正面看看,制作得还挺精致。夏小羊找个台阶,赶忙溜了。

这名片……郭明霞刚一开口,聂元石一把夺过去,准确无误地投进了路边大熊猫的嘴里。

11

出去做事的事,是郭明霞吃晚饭的时候提出来的。郭明霞烧了一锅汤,准备几个馒头,还有一小盘咸菜。聂元石说,吃这个?今天忆苦思甜?郭明霞瞧他一眼,没作声,聂元石就乖乖地吃上了。郭明霞说,好好吃吧,过几天恐怕连这个也吃不上了。然后郭明霞又说,我想明天出去做事。

你说什么?聂元石以为听错了,停住筷子说。郭明霞又重复一遍。其实这事以前曾说过,只是聂元石没当一回事,现在见她一本正经的,很是不习惯。聂元石说,我当你说着玩的呢,还真要去呀?这样不是很好嘛,你做生意,我还有些稿费收入,日子也不差。郭明霞说,什么不差,一天能赚几个钱?郭明霞一反常态,态度很不好,聂元石吁了口气,看她那样子,就知道事情是无法改变了。

出去做事,你能做什么?聂元石淡淡地说。郭明霞说,这么瞧不起人?我是没文化,但也不是一个废物。聂元石连忙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不过做事之前总得先有个准备,比如说……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朋友帮我找好了。郭明霞说。听说郭明霞在市里有朋友,聂元石又是一愣。不过事都找好了,聂元石也不便拦她。聂元石说,这样也好,你就先辛苦一下,等我出名成大作家有钱了,绝不再让你出去抛头露面。郭明霞说,等你出名……笑了一下。聂元石知道她不是好笑,及时转移了话题。

在哪儿做事?聂元石说。聂元石本来不想问的,但还是没能忍住。这样问问也表示对妻子的关心。

恒泰公司,在市区西部,坐车得20分钟。郭明霞说。肯定是个小公司,这种地方,聂元石从来不在意。郭明霞看出他的不屑,说,那是一个很大的公司,效益不错,一个月七八百块钱。聂元石笑笑说,不错嘛,我老婆挺有本事的,居然找到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停一下突然又说,哎,你怎么找到的?要不也给我找找,我先做着。

这个……这个嘛……郭明霞吞吞吐吐的。聂元石说,还保密呀?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自然了。郭明霞说,说出来也没什么,是夏小羊介绍的,公司的黄经理是他的结拜兄弟。郭明霞表面上理直气壮,到底也担心,不敢看聂元石。聂元石的脸“刷”的沉了下来,生硬地说,你怎么找到他的?你又见过他了?郭明霞说,没见过,不是有他的名片嘛,我给他打的电话。声音很低。聂元石说,名片?可是那名片已经扔了。郭明霞说,扔是扔了,可是我还记得,后来就……聂元石成了一只沉默的羔羊,倒进椅子里,一动不动。

郭明霞突然心软了,说,你要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口气中有一种不甘。聂元石想了想说,去吧,去吧,这样总比呆在家里闲着好,多少也能为家里做补贴。我只是……郭明霞说,你怕什么?聂元石说,夏小羊不是好东西,我怕你吃亏。郭明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一红,说,我不是那种人。聂元石说,我知道。郭明霞说,放心吧,我有分寸的,不行就不做了。聂元石点了点头。

聂元石很后悔这个决定,但也没办法,就算强留住郭明霞也无法让她开心。这就像走路一样,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但控制不住自己,还得往里跳。现在这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想形势却越来越严峻。

自从郭明霞上班,聂元石感觉生活变化很大,都难以适应了。起初郭明霞回来很晚,陪他的时间也少,但生活有所改善。过了段时间,回来得更晚了,饭也懒得做,有时身上还带着酒气。聂元石劝她,郭明霞开始还应付两句,后来就不耐烦了。再后来,郭明霞似乎越来越忙,越来越累,越来越烦,连夫妻之间的事也是能免则免。

聂元石倒也不是非要每晚上怎么怎么样,但这样受到冷落,也会发疯的。

要真这么累,就别做了。聂元石说。郭明霞说,不做?不做吃什么?你觉得你那点稿费行吗?郭明霞没好气地说。聂元石被将了一军,不说话了。郭明霞好像有些内疚,但也没内疚多久,到了床上就忘了。聂元石使劲扳她的身子,扳也扳不动。

12

聂元石有种预感,而且这预感越来越强烈,那就是他和郭明霞的故事接近尾声了。当他看到她和夏小羊在一起时,脸惨白惨白的。

那是个星期天,本来说好两人一起逛街的,郭明霞的拷机突然响了。那时候手机还没流行起来,拷机算是先进的。郭明霞去外面回个电话,回来就改变了主意。郭明霞说,对不起,明天我要加班,不能陪你了。聂元石一脸的失望,郭明霞简单地安慰他两句,匆匆忙忙地走了。

聂元石没什么事做,忽然想去郭明霞的公司看看。这并非有意跟踪,真想去看看,如果郭明霞实在累就不做了。另外一点,他觉得这件事很有趣。聂元石水平不错,跟得很紧,不久见郭明霞进了一间小屋。凭直觉,那不像是公司。聂元石不敢贸然进去,等了一会儿,终于走过去,听见里面传出呻吟声,显然是郭明霞。聂元石猛地撞开门,然后看到郭明霞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旁边有个男人,夏小羊。郭明霞荡妇一样,叫着嚷着,疯狂地动弹着。聂元石喝道,你们……向前冲两步,又停住了,只觉得万念俱灰,死了算了。郭明霞听到声响,尖叫一声,推开夏小羊,胡乱地穿上衣服,站在一边如同等待着被判刑的罪犯。夏小羊却没事一般,瞧聂元石一眼,冷笑了一声。聂元石甚至还听他故意吹了声口哨。

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打死你。聂元石突然成了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奔上前去,抡起拳头就打夏小羊。夏小羊手软嘴硬,边躲边骂,妈的,是你老婆愿意的,关我屁事?聂元石说,你还敢说?再胡说八道,看我不一刀捅死你。揪住夏小羊狠打了一通。

别打了,别打了。郭明霞跑过来拉聂元石,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郭明霞说,别打了。哭了起来,哭得很无助。聂元石一下子停住了手。他好像听到过这种声音,那是他被别人打的时候,郭明霞也这么喊过。聂元石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种酸酸的感觉。

问问你老婆,是不是她愿意的?你老婆自己不要脸,主动勾引男人,怨我干什么?夏小羊来劲了,接着骂道,他妈的,我才睡过她几次,我大哥睡得她更多。聂元石又握紧了拳头。夏小羊好汉不吃眼前亏,一看这情形,拔腿就跑,跑的时候还说你老婆是破鞋,你是王八蛋,戴绿帽子还不知道。

聂元石追出去,没追上,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半小时,一小时,或是两小时,他已经没有了概念。郭明霞跟上来,扶起他,哭了。郭明霞哭得很伤心。从认识到现在,在聂元石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她这么伤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元石渐渐清醒了,突然有些不忍心,反抱起郭明霞,轻轻搂住她,但被她挣开了。郭明霞理理头发说,我……对不起你,随你的便吧。聂元石叹了口气。郭明霞咬了咬嘴唇,说,我不会连累你的,咱们分手吧。看得出她说这话需要很大的勇气。聂元石说,我……哎,是我对不起你,我说过让你过好日子的,没有想到会闹到这种地步。你……再也说不下去了。郭明霞哭得更加地厉害,一头扑进聂元石怀里。

聂元石搂住了她,闭上眼睛,一股咸咸的液体缓缓流了下来。

聂元石感觉自己的脸上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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